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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随身而没-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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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叶嘿嘿笑道:“下河摸的。用畚箕在河边一抄,就是满满一畚箕,全是这么大个的。本地人不吃螺蛳,河里都是,长满了。”
  徐长卿一听兴趣来了,“那我也去抄。”
  老叶说:“在这里生活,就要会想办法。河里的螺蛳,鱼,田里的青蛙,只管去捉就是了。你看本地只有豆腐,连豆腐干没有,我就想出办法来了。头天买块豆腐,用纱布包了,上头用只面盆装满水,放在豆腐上压一夜,就成豆腐干了,再用点八角茴香一煮,就是五香豆腐干,过过老酒勿要太嗲喔。”
  徐长卿本来就对老叶棋下得好牌经说得好佩服不已,这下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了。觉得人生哪怕已经跌到最低,跌到到山沟里来了,但像老叶这么过得这么滋润,有酒有菜,下棋打牌,还有这么一个年轻漂亮性格好热情能干的老婆,也算不差了。

  露天电影

  说话间徐长卿他们到这里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每天除了上班,晚上闲下来后就无聊得皮痒,哪一天不生点事,就像这一天都白过了。
  上班的地方又近,吹了集合号再往车间里去也来得急,从来没有迟到这一说,谁要是迟到,那肯定是发生大事了,如果只是说我起床晚了,别人肯定是当在说天方夜谭。
  早上不会迟到,晚上也就不会晚归。五点钟下班,才五点半过,全厂的职工都吃好饭出来闲逛了。到九点钟吹熄灯号还有两个钟头呢,做啥好呢?哎呀,真是愁死了。
  从厂的这一头逛到那一头,从那一头再逛回来,天天逛天天逛,路边的石头都编了号取了名,几个月下来,便再没有一点新鲜感。新职工过得一个月这样的日子就厌了,老职工一呆就是好几年,其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他们也不和本地人打交道,只在上海人这个小圈子里混,在一起除了想回家,想怎么才能回家,再没有第二个话题。当初抱着建设三线的伟大理想和革命热情来的,火红的青春要献给伟大的革命事业,热血澎湃地唱着歌来到三线,三线也建设起来了,炮弹造着,机床运转着,昂扬的斗志却没了踪影。那些“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也不唱了,改唱马路小调。
  这里一千多靠两千的职工,是从全上海八个大厂抽调来的,这八家厂又分布在各个区,大杨浦的,闸北的,长宁的,浦东乡下的,每个区都有自己的一套黑话,平时各区之间来往并不多,这一下都成了一个厂的职工,便把各自那片的小调带了来,一时间各路山歌汇集,各区人马交流学习,多会了不少的山歌。
  这个“山歌”不是电影里刘三姐那样的采茶调,也不是《唱支山歌给党听》的山歌,而是偏流氓腔的黄色小调,小青年称之为“唱山歌”。著名的有“一出黄庙,心花怒放,两面看看,风景还好。三轮车乘乘,香烟横叼。四只老夹,只只开刀。”与这首山歌相对应的,是流行的牢房歌:“一进黄庙,心惊肉跳。两人同戴,一副脚燎。三月牢饭,餐餐不饱。四季春秋,日子难熬。”这里头说的“黄庙”,指的是派出所羁押所看守所这样的地方。“四只老夹,只只开刀”说的是掏人家皮夹子。就像后来港片里的黑帮老大小马哥咬着牙签披着风衣的形象很威风,小青年同样觉得小流氓很值得羡慕,小流氓的山歌很有腔调,他们全都会唱。
  除此之外,他们也喜欢模仿苏北人说话,流行的段子是: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晓得,炒青菜从来从来不放油,难般难般嘛拌点辣麸。你还想要吹风?你吹的啥格风。这里是说小孩子问当爹的要钱去理发店吹个奶油包头,当爹的就这样教训小赤佬。他们最喜欢的是中间的两句,“炒青菜从来从来不放油,难般难般嘛拌点辣麸”。上海人喜欢嘲笑苏北口音,那简直是有传统的。
  这话流传开后,已经不光是取笑苏北人的口音了,而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用得上。车床需要加油了,就说“拌点辣麸”。一群男青年坐在一起聊天,过来个小姑娘,也说“拌点辣麸”。这样的山歌小调流传得飞快,不久领导就知道了,觉得再这样下去,全厂的男青年都有变成小流氓的趋势,精神生活太单调,事必出问题。危险的思想要扼杀在苗子状态,得想个法子扭转他们的颓废倾向。都是大好青年,毁了就可惜了。
  经过不少的讨论会研究会沟通会,厂里先是搞了个图书馆,后来又请了放映队。放映队来放露天电影的那天,全厂都激动了。哎呀多少年没看过电影了。
  露天电影的屏幕就挂在村子外面的河边上,一边竖了一根电线杆子,雪白的银幕拉好,全厂的人和全村的人都去了。当54321几个数字在银幕上闪现的时候,职工们欢呼了起来。数字闪过之后,打出的片名是《多瑙河之波》。
  这下不光是激动,而是震惊了。
  这十年,除了八个样板戏,电影院里没有放过别的电影,就算这些是来自上海的青年人,也没看过更多的外国电影。这下不单是放了电影,还放的是罗马尼亚的电影,还是多瑙河!光是“多瑙河”这三个字,就足以荡人心魄了。多瑙河啊,蓝色的多瑙河。所有人的思绪已经越过山越过河,徜徉在多瑙河边,听河水鼓波,泛蓝色的浪。
  那场电影看得少有的安静,所有人都被故事画面剧情人物吸引,刘卫星忘了盯住申以澄,童队长忘了瞄着朱紫容,村民忘了看上海女人,青工忘了议论情节。直到电影放完,大家还舍不得走,围着放映队的人问三问四,问你们什么时候再来,问一月来几次?下次又放什么电影,放映队的人收了线,又去收银幕,并没有太多的精神去回答他们的问题。众人没趣,只好结伴回去睡觉,一路上都在回味着电影。
  徐长卿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睡不着,黑暗中脑子里还在回放一个个画面。徐长卿忽然说:“怕是中央有松动了。”
  众人嗯一声,各人的床上都动了动,原来大家都没睡。
  刘卫星说:“怎么见得?”
  “安徽山里都放外国电影了,那上海呢?只会是放得更多。”徐长卿说:“上面那几个人都是上海去的,上海一向是他们的大本营,哪一次运动造势不是从上海开始?王和姚都是笔杆子出身,文艺宣传从来都他们的地盘,现在可以放外国电影了,足以说明上面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我昨天听美|国|之|音就说邓公又出来主持工作了。”
  仇封建说:“反击右倾翻案风,还是没把邓公给翻倒啊。”
  师哥舒长叹一声,“要是现在在上海,老子就是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了,而不是坐在河边被蚊子咬。”
  “文艺要松动了,”徐长卿又说:“那天我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听到里面在放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可是大毒草啊。”
  师哥舒忽然捶着床铺说:“老子要回家,老子要回家,老子一天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成天吵着要回家,大家都听习惯了,也不去理他的发泄,谁知再过一会儿,他又哭了起来。
  刘卫星骂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
  师哥舒边哭边回击他说:“卵子汉。你在这里做你的卵子汉,我回大上海去。”
  刘卫星呸一声,“你才卵子汉,你个独卵蛋。”
  师哥舒一脚踢向上铺,也骂道:“你大卵蛋,你小疝气。啊呸!”
  两人这样对骂,把屋子里其他的人都笑得要死。捶的捶,拍的拍,几张钢丝铁架床差点没被他们给拆了。
  正笑得忘乎所以,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说开门,武保队的。里头几个人一时都住了口,心里疑惑,心想武保队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却又都不肯去开门,以为武保队没听见里头有人应声,会以为都睡了,就会离开。
  他们太低估了武保队了。童队长看了一场电影,被里面男主角和女主角唯一一个拥抱的镜头搞得兴奋莫名,回宿舍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烧着一把火,找不到地方出,爬起来拿了可以装四节一号电池的长手电筒,叫了两个他的手下,出来查夜来了。
  他到底不敢去查结了婚的老职工的家,吃柿子拣软的捏,他瞄准的是新职工宿舍。
  新职工宿舍,男青工住的俗称兄弟楼,女青工便是姐妹楼。童队长这是第一次查夜,经验不足,先扑的兄弟楼。
  这个晚上兴奋的人太多,睡下的没几个,童队长拿了电筒对着人家的帐子里扫,惊着了几个点了蜡烛看书的人,童队长忙说我们就是怕你们又不小心,点蜡烛烧着了蚊帐,这才来看看。你们没事我们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
  查到一个宿舍,揭开一边帐帘,里头并头卧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童队长一查夜就查到这样的情况,精神亢奋得跟打了鸡血一样,当场就要炸毛。却被男青工从被窝里跳出来打走,直打到外面,回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结婚证明来,说给老子看清楚,不是老子要住这破宿舍,是厂里的楼房还没建好,我们暂时先住宿舍。你老小子不识相,想挨揍?
  童队长告了罪认了错,又一家家一户户挨个查过去。他被一男一女并头睡一个枕头的现场景象刺激了,就想再看一遍,或者自己实践一遍。当下不辞辛苦,深更半夜不睡觉地查下去,查到徐长卿他们房间,被里面的笑声惹得又激动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敲敲门里头的人不肯开,这一下把他惹毛了,两脚就把房门踢开,举起手电筒撩开床上放下的帐门,看是不是被窝里还藏得有女人或是别的什么不法之物。
  他这一下犯了众怒,几个人都跳下床和他理论,连推带搡地把童队长赶了出去,说若还有下次,你看我们不告到方主任那里去?你擅自闯进职工宿舍,借查夜之名行乱闯之举。你得到过方主任的批准吗?
  童队长这一夜的行动方主任并不知道,他本就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听徐长卿他们说要报告方主任,便色厉内荏地留了两句狠话,撒退往下一家而去。
  徐长卿一想不好,这童队长比唱唱流氓山歌的假流氓流氓多了,他这么誓不干休地查下去,姐妹楼看来也在他的目标之内。他们可以对童队长又打又骂又推又踹,赤条条从被窝里蹿出来也没关系,人家小姑娘要是被他吓着,那还得了?这夏天时节,穿得又单薄,被流氓看到,吃亏岂不是吃大了?
  徐长卿跟着朱紫容做了两个月的徒弟,别的工作上的技术自然不在话下,单就体贴女同志这一点,也比别人要学得好,他第一个想到女青工们会被污辱,却又不想担了洪常青贾宝玉的名号,便对刘卫星说:“姓童的会不会再去姐妹楼?”
  刘卫星一听就怒了,比刚才童队长闯进来还要怒一百倍,嘴里骂骂咧咧,穿了衣服,跑到姐妹楼楼下,双手卷成喇叭状,对申以澄的窗口大声喊道:“申以澄,童队长来查夜了。姐妹们,都点起蜡烛来欢迎他吧。”连喊三声,把姐妹楼的女青工都惊醒了,一个个从窗口从阳台探出头来看,果然见童队长带了手下晃着电筒来了。
  这一下把女青工也激怒了,一个个穿好衣服,站在楼下,抱着胳膊,等着童队长的检阅。童队长一看这架势,知道查夜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恨恨地看了刘卫星一眼,带了人回去了。
  这一战以青工全胜而告捷,刘卫星也大大地在女青工面前露了脸,就是申以澄,继续对他不理不睬。

  结婚的好处

  童队长自作主张查夜的事,最后方主任还是知道了,不过是批评了两句,说做事要注意方式方法,大家都是革命弟兄,我们来得早,是大师兄,所以更应该关心爱护小兄弟才对。童队长说了有女青年留宿在男宿舍的事,方主任说这个样子,影响确实不好,不过也没办法,只有快点把新楼房盖起来,让结了婚的职工有房子才行。你去监督一下工地上的进展,这房子盖得也太慢了。
  童队长说工地上人手不够,从上海来的修建队不光要修我们一个厂的房子,还有其他厂呢。
  方主任当然也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想了一下,说要不我们招点本地的临时工,让他们来干两个月,砌墙头嘛,没什么难的,他们在家也要盖个鸡窝猪圈的。赶紧把房子盖好,让已婚的人搬出单身宿舍,单身宿舍才能安静。这才是我们当领导的应该去抓的大方向。
  童队长觉得方主任的话万分的正确,马上就去办了。他到村委去找到支书,说了要招十五个男青年,为厂子盖房子。村支书当然大力支持,马上在村广播里点了十五名男青年的名,让他们立即到村委会来。又请童队长喝茶抽烟,把童队长当贵宾一样的招待。
  不多时男青年们来了,有的还挽着裤腿,有的还扛着锄头,看来是刚从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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