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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鱼跃龙门记-第105章

小说: 鱼跃龙门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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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微惭愧了。麦阿萨追了宋曼姬近二十年,还因为继子被迫到京城受了半年惊吓。自己对这个后爹,虽然没什么意见,却也谈不上真心关怀,说起来,颇对人家不住。
  就听宋曼姬又道:“你如今不比从前,说话行事,皆须记得自己身份。娘固然想在这一直看着你,但时日长了,未必不会拖你后腿。你懂得小心,娘很高兴。就怕有那无聊小人,兴风作浪。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能平白占便宜。眼下都是七爷跟你麦叔镇着呢。娘回了西都,咱们都省心。”
  宋微更惭愧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皇子王爷往长了做,打的尽是些临时凑合主意。但在身边人观念里,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这时被宋曼姬提醒,宋微才意识到,若非有穆七爷跟麦老板坐镇,西都来跟六皇子认亲攀交情的,估计排队能从休王府一直排到朱雀门去……
  宋曼姬要回去,麦阿萨的身体只是表面原因。怕跟自己的关系被有心人利用,才是背后的深层原因。宋微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有心挽留,反过来想想,目前皇帝健康状况良好,宪侯权势稳固,京城各方面都没什么隐患,宋曼姬两口子在这住着,才平安无事。一旦有什么意外打破平衡局面,即便身为皇子王爷,混个自保都不见得容易,哪能兼顾?而西都乃麦阿萨大本营,相较之下,倒是有保障得多。
  宋微托着腮帮子琢磨半晌,最后点头:“娘想回去,那就依娘。娘先准备着,我去跟皇帝请旨,再跟独孤铣商量商量,派个合适的人送你跟麦叔。”
  皇帝那里自然没什么意见。过得十余日,宋曼姬交接好生意,准备妥当,娘俩依依不舍一番,启程回西都。负责护送者,乃廷卫军龙骑尉薛璄,并数名休王府得力侍卫。原来薛璄本就定了秋天请假,回乡完婚,正好与麦老板一行顺路。薛三接了六皇子的差使,自觉重任在肩,直把宋曼姬当皇太后孝敬。宋曼姬知道他对宋微别有心思,却也明白先头是替宪侯背了黑锅,一路虽然冷淡,但也不至故意给人摆脸色。
  母亲走了,宋微惆怅了好些天。往长远想,走好过不走,遂释然。况且将来去凉州西关长住,往返西都十分方便,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如此一想,对申请去封地愈加热切起来。
  今年夏天格外热,初秋时节,还得穿夏衫。宋微又有钱又敢花,休王府里冰盆冷盘就没断过。只是不敢往皇宫里送,老年人脾胃弱,吃不得冰点。于是寻了几个难得的凉糕方子,叫御厨做给老爹尝鲜。毕竟,讨好皇帝,乃是当下第一要务。
  一日傍晚,宋微陪皇帝在御花园里聊天闲坐。这是个水边凉亭,皇帝靠在软椅上喝茶,宋微坐在临水的栏杆上喂鱼。
  他一条腿垂着,偶尔晃悠两下,另一条腿屈起,胳膊就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怀里搁着个装鱼食的罐子,不时掏出些往水面撒去。看见鱼儿们群拥而上,哄抢食物,便嘻嘻笑一阵,回头跟皇帝说句话:“爹,这有条特别大的!嘿,真笨,都抢不过小的……”
  皇帝通常“是么”,“嗯”,“哦”敷衍一下,还慢条斯理喝自己的茶。
  喂鱼喂腻了,宋微把鱼食罐子放到栏杆另一边,拍着栏杆柱子唱起歌来。
  皇帝看着小儿子的侧影。微风拂过,吹动他发梢和襟袖,随着高高低低的歌声飘啊飘。心想:他可以是天边飘忽不定的一朵白云,也可以是御池等待喂食的一尾锦鲤。还可以是……
  “小隐。”
  宋微回头:“嗯?”
  “独孤铣说你想去封地,他还要跟过去守西北。”
  宋微从栏杆上跳下来。心道我的爹哎,你老深沉这么久,可算开口了。
  期期艾艾道:“是有这么个想法,我看爹身子硬朗,而且京城住得总不太习惯……当然,不是现在就去,等过些时候。再说我也可以时常回来探望爹爹……这不,要听爹的意思么。”
  皇帝沉默片刻,问:“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是,嗯,是我们俩的主意。”
  皇帝笑了。宋微觉得那笑里头内容丰富,有点不大敢深究,低头等候发落。
  “这主意听着好,可是,小隐,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停下来。
  宋微抬起头。
  “你有没有想过,假若有朝一日,独孤铣对你不好了,会如何?”
  宋微想说,他不会。然而皇帝肯定不信。
  想说他敢对老子不好,老子阉了他个王八蛋。当然皇帝更不会信。
  假设真有那一天,真有那一天……无非拍屁股走人,或者把那诈死埋名的妙计拿出来实地演练一番,金蝉脱壳,改头换面逍遥去。想是这么想,胸口闷得厉害,更加不敢看皇帝,低头不语。
  “小隐,爹爹没法一直陪着你。你非要跟他好,爹爹也挡不住。只是,你们想的这个主意,爹爹实在不喜欢。你若当真想去封地,那便成了亲再去。爹给你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再叮嘱几个可靠臣子,如此京中有人为你支撑,方是稳妥办法。不管将来他独孤铣如何,你始终是朕的六皇子,是咸锡的休王……”
  见儿子一脸呆滞,皇帝叹口气,又道:“你不必担心。此事宪侯一早便应了朕。你会娶亲生子,宪侯早在当初送你回来之时,便已经,答应了朕。”

  第一二〇章:各遵心意行其是,独伤怀抱怨昨非

  皇帝把要说的说完,不再多言,等儿子自个儿回神。
  宋微一只手无意中摸到栏杆上的鱼食罐,捏半天,罐子没扁,反把手指捏得生疼。
  淡淡开口:“我对女人硬不起来,爹你别白费劲了。”
  皇帝等半天等出这么一句混账话,不由得有几分恼火。仗着老脸皮厚,往儿子腰下瞄瞄,没好气道:“你对女人硬不起来?那你跟独孤铣怎么认识的?”
  宋微傻了。
  他万没料到独孤铣连这等糗事都捅给了皇帝。真是……猪神一样的队友。
  一时把独孤铣恨得牙痒痒,且对宪侯与皇帝之间的君臣关系重新考量起来。他却不知道,宪侯当初在何种情境下透的底:皇帝病得忙着交待后事,奕侯急得想对宋曼姬硬来,万般无奈,只得将六皇子真面目暴露出来稳住皇帝。
  不知独孤铣跟老爹招供招到何种程度,宋微没敢接下茬。心中愤愤,脸上淡漠:“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了。”
  皇帝一肚子恼火,强忍下去:“既如此,叫李易给你看看。”端起茶喝一口,“再者说了,这个事跟成不成亲,本没有必然联系。宁愿守活寡也要做休王妃的,你以为没有么?你自己不也承认,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未必始终不行。多试几次,没准就行了。”
  宋微气结。闹半天,最混账的老流氓,还是皇帝陛下。
  一股火噌地烧上心头,把鱼食罐狠狠撂在石桌上:“要娶,你自己娶,别来折腾我。你儿子我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回头搞出什么没法收拾的烂事,别说没早提醒你!”
  说罢,再不理皇帝,抬腿就走,头也不回,径自出宫去了。
  皇帝盯住宋微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气哼哼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鱼食罐,看了看,轻轻放下。这罐子居然没被他一气之下顺手砸个粉碎,颇有些出乎意料。适才满肚子恼火,莫名散去。皇帝手指摩挲着陶罐微凉的釉面,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在御苑寂静黄昏里坐着,久久没有动弹。
  宋微一路越想越怄,恨不得立即将独孤铣抓来痛扁一顿,抑或是马上转身拍屁股走人,将这烂摊子整个撂下,爱咋地咋地。
  当然他不能。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
  宋微身体猛地僵住。
  所以独孤铣会说:只怕你后悔。
  宋微想:没错,老子后悔了。老子他娘的……又后悔了……
  怨谁呢?耳根软,没记性,贪心不足,自作聪明,顾头不顾腚,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他娘的都是谁呐……
  他勒住缰绳,在路当中发呆。
  旁边秦显等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道:“殿下,天黑了,赶紧回府吧。”
  宋微手里马鞭凌空“啪”地一甩:“不回去,上承夜坊喝酒!”
  前后左右的侍卫都不动。后边李易急慌慌赶上来:“殿下,天色已晚,累了一天了,回去早些歇息罢。”
  宋微挑眉,眼神锐利,沉默不语。
  秦显低着头小声帮腔:“殿下,回府去罢。明日旬休,今晚承夜坊想必人多眼杂……殿下要喝酒,弟兄们尽可以相陪,咱们回府里喝,多自在。”
  太子近来不时在承夜坊宴宾待客。四皇子端王亦常于彼处流连。
  李管家与秦首领,熟谙休王殿下脾性。虽不知他跟皇帝陛下究竟闹什么别扭,然而这般憋一肚子气出去喝酒,不定撞上谁就要拿人消遣。宪侯不在,万一闹出格,谁兜得住?
  宋微冷眼瞧着身边这堆人,一个比一个忠心。正是这耿耿忠心,足以砌成围墙,拴成锁链,困住自己。闹也要看对象,跟底下人,有什么可闹的?
  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回去。”
  众人如释重负。原本打算与皇帝共进晚膳,六皇子赌气出宫,晚膳便没吃上。李易怕饿着他,赶紧差人提前快马赶回王府,通知厨房备饭。
  通常旬休日头天晚上,宪侯都会到休王府。今天却还没有来。六皇子的行踪,一举一动,尽在宪侯掌握之中。反之则不然。宋微基本不过问独孤铣去向,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反正该来的时候会来,该走的时候要走,没什么可纠结。
  路上被秦显提醒,满心以为进门就能逮着发泄对象,结果人根本没来。宋微十分难得地烦躁了一回,恶狠狠干掉三大碗饭,吃得直打饱嗝。随后提了坛并州六曲香,将表示要陪殿下喝酒的家伙都轰走,独自坐在碧桃林当中的八角亭里,拍掉封泥,对着酒坛开饮。
  这并州六曲香,正是当日与皇帝初次见面,放倒宋微的高纯度新品种。虽说当日加了料,但论度数高,后劲足,确乎首推此酒。宋微压根没过脑子,顺手就选了这坛,仿似潜意识里便已经决定,灌饱自己,一醉拉倒。
  真正的酒徒都知道,所谓喝醉这回事,基本属于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肉身可以瘫软,神经却难以麻痹,借酒撒撒疯罢了。
  宋微越喝越郁闷,越喝越清醒。不由得就想,怎么又搞成这样了呢?
  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过于自以为是了。
  当初明明马上可以逃脱,却偏偏主动抬腿往回走,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历经几世,头一遭遇上宁肯亡命天涯也要保全自己性命的娘,宁肯气得吐血也要把自己绑在身边的爹,还有情愿独守寂寞,放自己远走高飞的真心人。
  于是,明明知道是火坑,却像愚蠢的蛾子般,固执地扑向自以为渴望的光明,引火自焚。
  过往遥远的经验中,与厌恨缠斗太久,居然忘记了,以爱的名义,更方便强迫与禁锢。事到如今,那些因爱而拧成的绳索,早已深入肌理。欲要挣脱,除非剔骨剜肉。
  宋微摸了摸胸口。金丝象牙佩韘底下,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他想,那太疼了,真的受不了。
  皇帝要六皇子成亲,多么合情合理。只有自己这傻叉,以为能随便糊弄过去。
  皇帝合情合理的决定,宪侯怎么可能会反对。
  假设此时此刻,他就在此地,自己是质问,是痛骂,还是狂揍一顿?如此这般,又怎么样呢?指望他去跟皇帝老爹叫板,还是跟六皇子一块儿私奔?
  宋微撑着脑袋设想一番,忍不住笑了,面上满是自嘲之意。
  他君臣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独孤铣是委曲求全,还是临时妥协?知道不知道,其实没有区别。
  一坛子酒下去三分之二,宋微头开始发沉。内管家蓝靛非常体贴地将风灯挂在沿途碧桃枝上。宋微眯眼瞅去,一团又一团朦胧的光晕,恍似迷离梦境。
  醉成这个样子,对他而言,已是相当难得的体验了。心里却依然清醒,回想起今日离开皇宫时皇帝的样子。从前每回吵架,皇帝没有不气得跳脚的,这一回居然很是不同。若非被折腾得淡定了,就是皇帝根本不怕自己折腾。话说回来,名正言顺的六皇子,确实远没有无名无分的小混混那么方便……不要脸和不要命……
  宋微懊恼极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把那诈死埋名的妙计透露给独孤铣,弄得现在装死都装不成。
  真他娘的……烦躁。
  双手捧起酒坛,整个扣在脸上,预备仰脖一口气全灌下去,喝个痛快。才举到一半,忽然卡住了。
  脑袋慢慢离开坛口,眼睛直愣愣瞪着面前的人。夜色中高大阴暗的身影,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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