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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河永寂-第2章

小说: 山河永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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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市把帕子递过去,他接了,顺手又把那束菊花塞给她:“帮我拿一下。”

天市接过菊花,一直紧绷的心突然一下松下来。他就那么随意地支使着她,好像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好像他们已经是彼此十分熟识的人了。

“这花……我放哪儿?”天市其实很喜欢他这种无拘无束的样子,所以虽然知道这人的身份绝不寻常,也偷懒耍赖地把种种前面被叮嘱的繁文缛节都给省略了,直接问。

“别急,你先拿着。”他一边用帕子擦着额头,一边从花丛中走上来。天市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着短衣,下面的裤脚高高挽起来,露出半截小腿,脚上则穿着一双大草鞋。如果不是来时种种经历太过不同凡响,天市哪里会相信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这一层又一层神仙府邸的主人,真是和村子里的农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走到面前来,毫无顾忌地审视她。这是一天中第几次被人这样打量了?天市无奈地笑了一下,到底还是避开目光,低下头去。

“花给我吧。”那人从她怀中接过菊花,三两步跑进亭子里,拿出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本已经有土,他胡乱将花插进去,转头又出来。“帮我个忙。那案子底下有清水。”

天市去找,果然看见一个古朴的陶罐。“你是要洗手?”

那人十分高兴,立即做出接水的姿势。天市将水缓缓倒出来,给他的手淋水。

阳光在那一刻分外明媚,将飞溅的水花映得闪闪发亮。天市有些目眩,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难道这一天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好了。别倒了。”他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天市回神,讪讪地收了水罐。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终于问。

“天市。”

“天市?”他细细咀嚼,露出一丝微笑,“有意思,谁起的,真大气。”

这是他第一次夸赞她,天市抿着嘴微笑。

“你会插花吗?”突兀地又这么问,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犹疑地点了点头。那人笑起来:“很好,你来帮我。”

每一句话都那么不容置疑。天市不服气地想,却不由自主顺从他,说什么都点头去做。

那人将天市引进亭子,天市看清楚竹篮中横七竖八的菊花,忍不住笑起来。“剪刀呢?这花枝还得修。”话一出口,天市就后悔了。连发钗都不能近身的人,怎么会放心把剪刀给她。“没有也不要紧,用指甲可以掐。”她连忙补救。

一把剪刀放在她面前,那人轻声说:“一把剪刀有什么要紧,紫岳太小心了,你别介意。”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天市在他的注视下静静地插花,不知怎么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来,引得他深深看了她好几眼。

“你读过书?”

“认过几年字。我爹是村里公学的先生。”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还没许人家?”

如果是别人问,一定会惹得天市变脸。只是这话出自他口,她却只是红着脸微微摇了摇头。

“有心仪的人吗?”

好吧,即使是他问,这也过分了。天市淡淡地说:“您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便沉默了。直到天市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突然说道:“你跟我吧。”

二 摄政王

殷红的酒倾泻出来,倒入青玉酒樽。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将酒樽递到面前,天市不由自主地接过去。

“茱萸酒?”她问,猛然想起来,明日就是重阳。

“你喝过?”他的眼睛带笑,似乎觉得跟她说话是件很有趣的事儿。

天市有些羞涩,飞快地摇了摇头,“倒是老人家们用茱萸酿醋泡生姜吃,酿酒太糟蹋了。”

“泡生姜?”他想笑,看了看天市难为情的神色,终于忍住。“茱萸是辟邪翁,泡姜倒也说得通。尝尝这酒,肯定比醋好喝。”

天市噗嗤一声笑了,低头看手中的酒樽。

很奇怪,那玉酒樽被雕成了古人用的样子,天市只在每年立春的祭祀时看见当礼器用过,那也不过是用青铜铸的,远没有手中这个好看。她将酒樽举起来,让阳光的光线穿透青玉,樽中殷红的酒在光线中变幻成琥珀般剔透,映着她的眼睛,如梦如幻。

天市知道,他在一旁专注看着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肤色白皙,琥珀色的光线落在额头和脸庞上,光影奇妙的将她侧面的轮廓雕琢得有些不似真实,以至于令旁观的那人陷入短暂的眩晕中。

“好辣!”那酒看着美丽,喝起来却又辣又涩,天市干咳连连,伸着舌头吸气,见他终于忍俊不禁,呵呵笑出声来。天市有些恼羞成怒。“见人出丑便如此得意,实非君子!”

“是是是,我不是君子,有美相伴,巧笑倩兮,谁要做什么君子。”他呵呵笑着,却到底厚道地转身不再盯着她看,而是走到亭子边上向悬崖外面张望。笑声便渐渐散去。

天市悄悄走到他身后,脚下是一路来时经过的葱郁山林,然而此时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心境自然大不一样。只觉远山叠翠,浩荡无边,竟是撼人心魄的壮丽。而一切的人,事,那些村庄,宅院都被掩盖起来,只剩下淡淡的雾霭在脚下盘旋伸展,无比闲适惬意。

她只觉胸中似乎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便摇头晃脑地吟诵起第一时间跳出来的文章锦句来:“真是春和景明郁郁青青,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他扭过头来斜睨着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明明都是重阳了,还春和景明呢?”

天市脸上一红,赶紧改口:“不对不对,应该是这个。”她清了清嗓子,将酒樽高高举起朝向远方:“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怎么样,这个对了吧?”

他却被触动了心事,一时间没有说话。

天市意外,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闪过,“你……”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觉自己的想法太匪夷所思,刚开了个头,就问不下去了。

那人却没有留意天市的犹豫,忽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气勃发,拍着栏杆吟唱起来:“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庖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唱至兴起,手舞足蹈,拉着天市一起胡乱跳舞。

天市起初吓了一跳,缩手缩脚由他拽着乱跳,渐渐摸出了窍门,仿佛心有灵犀般,顺着他的动作或旋或转,衣袂翩飞,发丝飞扬,不知不觉间心醉神迷,早将种种心思礼法抛到了脑后,平生第一次全然不用挂心凡尘的俗世的种种杂务,就在这个连名字身份都不清楚的人掌握下,一颗心狂乱地飞跃过某个一直以来束缚她的界限,让她忍不住想要再放肆些,再不羁些。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亭子外斑斓的群山一遍一遍飞快从眼前掠过,脚下停不了,天市觉得自己就快要飞出去了。她忍不住尖声叫起来,“拉住我,拉住我,我要飞了,我要飞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把她拽回来锁在胸前,一边火上浇油地安抚:“别担心,你要飞出去就是仙子,是嫦娥。”

天市快哭了,她头晕目眩,完全站立不住,软软瘫在他的怀里,眼前的那张脸不停飞速晃动,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可还觉得自己在不停地翻转着。“谁要做嫦娥谁做,反正我不做。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似乎沉默了片刻,天市心中不安,睁眼,见他正奇怪地盯着自己,“都这个样子了,你那脑袋瓜子里面还在想什么呢。”

她死死拽着他的衣襟,想摇头,可是只要脑袋一晃就天旋地转,只好死死闭着眼睛,完全豁出去了:“什么都不想,我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我才不要当神仙喝风饮露呢,我还没吃够好吃的呢,我还要穿很漂亮的衣服,我不要做神仙。”

她一边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一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了他的怀中,完全放任,心无杂念。所以当他的声音变得低哑时,那种带着缶一样质感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她敲晕了。

他说:“说的好。”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这之后,他的嘴只用来做了一件事。

天市之后很久想起来,都体验到得那一刻的眩晕。

他吻上她。果断,有力,不容置疑,就像他采摘那些菊花一样。

天市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就是之前被他剪下来抱在怀中的菊花。他的手像摘除杂叶一样拂过她的身体,连带着将她心里还存留的些微不确定都坚定地扫除了。

从那以后,每一次吻她,天市都死死闭着眼。以至于那种眩晕的感觉成了她至死也难以忘记的深刻体验。

而此时,他浅尝辄止之后,看到她变本加厉地依偎过来,终于忍不住毒舌的本质了,“你到底是要让我吃了你,还是要让我在这里就收了你?”

天市突然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目光还混沌着,就已经猛地要推开他。可惜,这个举动换来头皮一阵剧痛,天市哀嚎了一声:“哎哟!”

“慢点,慢点。”他叹了口气,把她再次拉近,好让自己缠绕在她头发中的手解脱出来。“这么莽撞,你究竟是不是姑娘啊?”

天市瞪他一眼,郁闷地决定还是不要回应的好。她觉得活了这么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么糗过,真不像姑娘所为,既不矜持,也不端庄,就更别提什么娴雅贞静了。这一路上来,她不停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太离谱的努力,却在他的面前灰飞烟灭,一点不剩。

怨毒地再次瞪他一眼,却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天市一愣,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察觉出了不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身后不知什么地方。

天市回头,看见刚才那个身着黑色袍服的年轻人抱着一件衣服过来,走到他的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微微点了点头,朝天市看过来。

天市等着他开口,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那年轻人手中那件绣着朱雀图纹的罩衫给他披在身上。

天市心头猛然一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天市明白了,缓缓起身,在罩衫的外面束上锦带,不等天市有所反应,已经大步向外面走去。

天市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恭送,但是她没有动。震惊还没有褪去,她脑中一片空白。

“天市姑娘……”那个年轻人,天市记得他似乎叫紫岳。“天市姑娘,请随我来。”

天市眨了眨眼,仿佛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告诉我,爷,爷究竟是什么人?”

紫岳惊讶地合不拢嘴,也不知是因为她的无知还是她的大胆。在她目光坚定不移地催逼下,他说:“他是咱们的摄政王呀。”

三 惊心

天市被带到一处厢房。

直到进去坐下了,脑子还有点混混沌沌,紫岳似乎在耳边说着什么,她完全没有心思去听。

那个人的名号太吓人了,天市承认自己是被吓傻了。

摄政王!

好吧,也许对定陶纪家来说,摄政王并非那么遥不可及如天人一般,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定陶纪家出了七位位皇后,三位皇妃,以及一位摄政王妃。他们是真正钟鸣鼎食的皇亲国戚。

也幸亏因为有了这样的家族,天市才能在见到摄政王身上那个朱雀的图案时有所警觉,也才能在紫岳口中吐出摄政王三个字的时候没有晕过去。

可是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

那些皇后啊王妃啊都是出自定陶纪家,而她,确切地说,只能算是楚乡纪氏,早在五代之前就已经整族迁离定陶的一个旁支罢了。如果说她跟定陶纪家有什么关系的话,除了都姓纪之外,也就是如今随她爹流落定陶,依附于这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混口饭吃而已。

为什么不早告诉她那人的身份。为什么要等她遇见了,迷乱了,进退失据了,才猛然摔下这么个惊雷。天市觉得胸口又闷又堵,憋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天市直勾勾地瞧过去。

自然不是那个人,进来的是个穿着藕荷色衫子的小姑娘。

“纪姐姐,这是冯嬷嬷让送来的,她说让您就在这里休息。”小丫头口齿伶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机灵地打量天市,见她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有些害怕,于是又试探地叫她:“纪姐姐?纪姐姐?”

天市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在那小丫头身上扫了一下,想起来了:“我认得你。我来的时候你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在船上玩儿呢。”

“姐姐记性真好。”小丫头的眼睛笑得像个月牙儿,“我叫含笑,跟我一块玩儿的那个叫金蕊,都是爷最喜欢花名。姐姐你叫什么?”

小姑娘唇边有两个笑窝,即使不说话也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果然不委屈了含笑的名字。见她如此可爱招人,饶是天市心乱如麻,也忍不住跟她多聊几句。“我叫天市。”见小姑娘露出迷惑的样子,便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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