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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国色-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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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刘远的心情很糟糕。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匈奴那边的事情还未解决,宫中又闹出这等丑闻,传将出去,天下人只会说他这个当皇帝的无能,治理无方,所以刘远的脾气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暴躁,一开始他吃着太医开出来的安神定气的药丸,觉得还有些用处,但渐渐地,连药丸也失去了效果,刘远不得不另辟蹊径,到处寻找能够让人睡个好觉的方子。
  这时便有丹士献上了丹方,刘远让人试了几次,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后果,而且使用之后确实也能平心静气下来,再也不会因为失眠而脾气暴躁,只是能够维持的时间比较短,刘远又不愿意天天吃上瘾,这样一来,没有吃丹药的晚上依然睡不好觉,隔天醒来脾气也就更加不好一些。
  “你的意思,是让我将阿桢送去和亲?”刘远盯住张氏,眼神有些令人发毛。
  饶是夫妻几十年,张氏也觉得刘远近几年变得越来越有威慑力,也越来越令人害怕了,单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已经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张氏恳切道:“我知道陛下舍不得阿桢,也不相信她会是巫蛊案的主使,我同样也是如此。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不处置,只怕难堵天下人的嘴巴,不若让阿桢嫁于匈奴单于,一来化解兵祸,二来也可令阿桢将功折过,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以刘远现在对刘桢的疑心,再发展下去,那就只有父女之情荡然无存一个下场了,现在张氏提出的这个办法,朝中也已经有朝臣提出来,但那只是极个别的声音,而且他们的奏疏一呈上来,很快就被刘远压了下去,是以她也并不知道。
  可惜张氏却料错了一件事。
  刘远没有说话,看了她半天,才慢慢道:“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你知不知道,我原本便不打算将亲生女儿送去和亲的,不管是阿桢,还是阿婉或阿妆。”
  张氏心头一惊,张了张口:“陛下……”
  “没想到你却如此等不及!”刘远揉了揉额头,他昨夜直到天快亮才睡着,今日的头又是隐隐作痛,精神很是不济,而且朝中内外的大事小事实在是太多了,连身边的人都没法令他省心。
  “方才阿桢说你必然会耐不住,来让我把她嫁去和亲时,我本还不信,你虽非阿桢阿楠他们的生母,但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怎么就连一点慈母之心都没有呢!”
  “陛下怎么能如此说我,我何曾没有慈母之心了!阿桢去和亲,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张氏觉得很冤枉,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刘远冷笑一声:“我的儿女做错了什么,自有我来处置他们,无须轮到蛮夷外族来插手!你出来罢!”
  伴随着他的话音,刘桢自偏殿步了出来。
 

☆、第87章

  张氏看着刘桢走出来;顿时瞠目结舌,一时片刻忘了如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上当了!难不成刘桢早有预谋,竟是为了将自己牵扯进来?!
  她自问对这个继女;多年来也是疼爱有加;尽心尽力了;这次向皇帝提议让她去和亲;心中固然是存了私心的,可也未必不是为了刘桢好,难道以如今的情势发展下去,她还能继续留在咸阳城不成?
  “你竟敢诬我!”一时之间;张氏气得直哆嗦;连如何组织措辞也忘了。
  刘远与刘桢谁都没有理会她。
  刘远对刘桢道:“阿桢,你说你可以为自己辩白,为父相信你,也希望你能拿出为自己洗刷清白的证据。”
  刘桢道:“阿父,此事既然牵涉内廷,已经不算我一个人的事情,还请阿父将李称与宫中有名分的女子一并召来,还有上回被李称带走审问的我身边的所有宫人,我希望能当面与她们对质。”
  这个要求很合理,刘远点点头:“可。”
  有了皇帝的命令,很快,一大群姿色各异的美人便都被集中于此了。
  汉广殿的宫人们也被带来了,刘桢发现连同阿津在内,许多人身上都有斑斑伤痕,虽然为了面见皇帝而被匆匆换上干净的衣裳,但也挡不住她们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上的斑斑伤痕,以及分外憔悴的神情。
  为了逼问答案,这些人肯定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刑罚,尤其是阿津与近身伺候刘桢的那几名婢女,身上的伤势也比其他人来得重。也许是看在长公主尚未被皇帝彻底厌弃的份上,李称并不敢下狠手,但这样已经够让人受的了,阿津甚至连路都不大走得动,只能让人搀扶着,眼皮耷拉下来,嘴唇白得连一丝颜色都没有,何尝有平日里一丝一毫的活泼好动。
  李称。
  刘桢将这个名字嚼碎了记在心里,暗暗握紧了手,压抑着脸上的愤怒。
  这些刑罚不仅是加在阿津身上,也是重重地抽在她的身上。
  总有一天,她要让对方也尝尝这些滋味!
  她从来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阿津在她身边多少年,早就被她视如亲姐妹一般,这次为了引蛇出洞,也是料得李称还不敢将人屈打成招,这才不得不稍加示弱,可是看到阿津的模样,刘桢发现自己这个长公主看上去尊荣无匹,可实际上她的尊荣都建立在父亲身上,一旦失去父亲的信任,就像建在沙上的建筑,瞬间墙倒众人推,连身边的婢女都可以让人踩上一脚。
  如果当日刘远对她和刘楠信任有加,根本不给贼人一丝趁虚而入的机会,那么李称还敢这样对待她身边的人吗?
  肯定是不敢的。
  从前刘桢总觉得老爹的后宫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首先刘远年长的儿子就只有刘楠一个,其他儿子跟刘楠的年龄差距都比较大。其次张氏虽然有心为自己的儿子谋利,可说到底她不是一个彻底的坏人,许多事情她总是做一半留一半,没法彻底狠得下心,就像这一次。至于刘远的其他女人,刘桢本以为以老爹的为人,只会将她们当成玩物和消遣一般的存在,就算再喜欢,也不会影响大局。
  但是刘桢发现自己错了。
  什么时候,后宫已经有人能够将手伸到宫外了?
  而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
  她毕竟只是公主,而不是后妃,不可能成天盯在那些女人身上,也不能随便动用自己之前在咸阳宫埋下的消息渠道四处打听,那样子就算刘远再疼爱她,也不可能容忍的。
  所以如果不是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人看到了刘楠不作为和不讨刘远喜欢的弱点,打算从中入手,借巫蛊案来挑动人心,搅浑池水,当那个得利的渔翁。
  很明显,这个人成功了。
  刘远再怎么疼爱儿女,性情疏阔,他也是一个皇帝,皇帝有自己容忍的底线。理智上来说,刘远可能不太相信刘桢会辜负自己的疼爱,干出巫蛊诅咒的事情,但并不妨碍他在心里怀疑一下。
  怀疑一切是人的本性。
  单是这一点点怀疑,对某些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增加怀疑是很容易的,但消除怀疑却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就跟破坏和建设一样,破坏一座宫殿可能只需要一瞬间,而建设它却需要花费许多年的时间。
  “阿桢,人都已经到了,你要与她们对质什么?”
  刘远的声音将刘桢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站在下首的女子们一共有三四十人,这些还仅仅只是有名分的姬妾,如果要算上那些被皇帝临幸过的,如今只怕也有百来人了。
  乍看好像很多,但只要跟前秦的皇帝们一比,刘远立马就成了清心寡欲的好皇帝。
  刘桢的目光在那些或容色娇艳,或未老先衰的女子脸上掠过,将她们的表情一一收在眼底,最后停在李称身上。
  刘桢问李称道:“虞氏那名撞柱而死的宫婢,未知李廷尉丞可有从她身上找线索?”
  李称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那宫婢家中人早已死绝,无从查起。”
  刘桢对他笑了笑:“在封宫之前,我就遣了一个宫女出宫,帮我调查线索,她不负众望,确实也查到了一些事情。”
  李称微微变色,没有接刘桢的话,而是反应极快地向刘远道:“陛下,此事只怕不合程序罢?本案已交由臣来审理,公主此举,无异于干涉外廷司法!”
  “桂香出宫一事,想必阿父也是知道的?”
  “不错。”刘远点点头,李称来找他告状之前,刘桢就已经向刘远报备过了,她想让桂香出宫帮她查点线索,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左右不过是一个宫女,刘远也就准了。
  “桂香不负所望,确实查到了一些事情。”刘桢对李称笑了笑,“那宫婢自称与虞姬情同姊妹,是以先前才帮她百般隐瞒。但实际上,她却并不是虞地人,她的父亲是邽县人。邽县属于老秦故地,而那宫婢的父亲,就是被项羽坑杀了的二十万秦卒之一!”
  说到这里,刘桢微微冷笑,沉下脸色质问李称:“试想一下,一个跟项羽有杀父之仇的人,怎么可能跟对项羽念念不忘的虞姬姊妹情深?!若虞氏真的与我勾连意欲谋害阿父,那宫婢赶紧上报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替她隐瞒了这么久?!所以,那宫婢说的话本身就已经充满漏洞,殊无可信之处!何以李廷尉丞对此视而不见,却去调查什么不相干的布料!”
  李称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先前觉得那些证据已经足以令刘桢没有翻身之地,因为自巫蛊案发以来,公主封宫,太子闭门不出,二人偃旗息鼓,为了避嫌都不敢吱声,朝中大臣们不是没有帮其说话的,可因为兹事体大,大家也不敢随便开口,唯恐被牵连下去,再加上李称得高人指点,自以为揣摩透了皇帝的心思,故而志得意满,却没想到刘桢明着示弱,暗地里却已经调查了这些事情出来。
  但刘桢却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了,她继续道:“再说李廷尉丞呈上的所谓南锦,不错,宫中如今看上去只有皇后与公主才能得到,但如果是她们身边近身侍奉的宫婢,难道就不能偷偷藏起一点了吗?还有南锦产自南阳,这样说来,陶夫人出身南阳,岂不是比他人更加有嫌疑才是?”
  陶氏被点到了名,却并没有急着出来争辩,仍旧微垂着头,一派恭谨之色,丝毫没有惹人疑窦的异样。
  而刘桢也仅仅是提到她,眼睛却仍旧盯着李称。
  李称道:“陛下明鉴!臣所呈上的一切证据,俱是明明白白存在的事实,并无诬告公主的想法,连同那个指证公主的阿林,同样也是先前在公主跟前侍奉的宫婢!”
  刘桢道:“李廷尉丞既是说到了阿林,那就请将阿林带上来罢。”
  刘远:“带人。”
  阿林很快被带了上来,她的脚步有点一瘸一拐,看上去也似受了刑,不过仍旧可以行走。
  “李廷尉丞既然照章办事,那么可曾搜过阿林的身和她居住的屋子?”
  李称:“自然是有的。”
  刘桢:“那可搜出什么来?”
  李称:“未曾。”
  刘桢冷笑:“当真?”
  李称怒道:“臣受命于陛下,全凭一腔忠心,纵有一二疏忽之处,但也是尽心尽力,毫无懈怠,公主何须如此辱我!”
  这张嘴巴可真能说!
  刘桢冷笑一声:“刚才但凡被重新带进来的宫女,因为受过刑的缘故,李廷尉丞必然会让她们换上干净的衣裳,但是阿林的衣服虽然同样干净,她的衣袍右下角却绣着一朵梅花,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众人循着她的话去找,发现刘桢所说的地方,果然绣着一朵梅花,大小绝对不会超过尾指指甲,如果没有人特意指出来的话,也绝对不会有人去细看。
  刘桢悠悠道:“我虽然对我宫里那些宫婢的人品未能一一了解,但起码对她们的性格还是略知一二的。阿林爱美,纵是同样规制的宫装,她也要穿出与旁人不一样的款式来,偏偏宫装不能大改,所以她只能在细节上下功夫,也亏得这朵梅花,否则我还没能发现这其中的猫腻。由此可知,李廷尉丞根本就没有搜过阿林的身,说不定连她脚上的伤,也都是装出来的!”
  刘远沉声道:“来人,将她的下摆撩起来!”
  随着刘桢的层层剖析和刘远的话,阿林脸上终于从忐忑不安变成了浓浓的惊惧,她后退几步,似乎想要逃开,却已经被左右内侍用力按住,曲裾和里头的深衣下摆都被撩起来,露出一双光洁的,毫无伤痕的小腿。
  这下谁都能看得出来了,阿林压根就没有受刑,更不必说搜身换衣服了。
  也就是说,李称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
  刘远怒道:“将这贱婢拖下去上刑,务必要让她吐出实情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阿林已经吓得涕泪横流,大喊起来,“我招!我愿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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