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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桃花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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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芙惆看一眼她,微微苦笑,“这是命,是我应得的命。”

游廊栏杆,梓澜坐着绕绒线,绕几下,抬眼看看秋天的落叶,由不得叹口气,继续做活计。

身后有一些响动,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从脖子后面伸过来。她心里有数,佯作不察。

鼻端一阵馨香,唇上一软。她眼也不睁,微张了嘴,把触到嘴边的东西含进去,酥软甜腻。

然后是孩子稚嫩的笑:“澜姑姑——”

佛多从后面绕住她脖子。

她闭了眼细品:“百福饼……”

“香么?”

“香……”百福饼,梓澜心念一动,故意道,“不香。”

“香!怎么不香?”佛多一边咬着手里那一块,一边歪着脑袋天真的问。

梓澜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百福饼是什么时候吃的?”

“生辰吃。佛多快四岁了。”

“以前啊,澜姑姑在乡下,穷啊,每年生辰,吃不起百福饼。可是有一大家子人,祖父、祖母、叔叔大伯、伯母婶母、兄弟姊妹……最重要啊,是有阿玛和额娘。所以,吃什么都香。”

梓澜看她听得认真,便一本正经的问:“佛多过生辰,和谁一起吃饭?”

“阿玛。”她想了想,“有时候是额娘。”

“对啊,人不聚全,吃什么也不香。”

佛多皱起眉头使劲儿想。梓澜在一边强忍笑。

佛多突然唤:“小恭子!”

“有!奴才在这儿呢!”

“你阿玛和额娘,陪你一起吃饭么?”

“奴才的爹娘啊?”小恭子挤眉弄眼笑,“不单在一个桌子吃饭,还在一张炕上睡觉呢。”

梓澜叱他:“去!当着孩子满嘴胡说!”

他笑着跑开了。

养心殿。

洋人教士戴进贤打开一层一层的盒子。

雍正在旁看得不耐烦。

“皇上请看,到了午时,也就是正午十二点……”他一边说,一边扭着金壳子怀表的发条。

‘铃——’一阵悦耳的响声,表身微微颤动,两片壳子划开,伸出一个赤身生翅的金漆孩童。'网罗电子书:。WRbook。'

雍正皱眉:“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是小孩子,天使。不碍事,不碍事。”

“且收下。”

太监抱佛多进来。

佛多挣下地,趴倒,嫩嫩的声音一字一顿:“皇阿玛吉祥。”

惹得所有人都笑。雍正起身抱起她:“朕的佛多四岁了,懂事了。有赏!”

戴进贤忙拿出怀表,重又演示:“公主请看……”

佛多一眼也不看:“佛多不要怪东西!”

“那佛多想要什么?要什么,阿玛就给什么!”

“要阿玛和额娘一起陪佛多吃饭!”

雍正怔一下。整个养心殿的人都静了。只有洋人低声喃喃:“这是怀表,不是怪东西……”

佛多揽着他脖子不停晃:“阿玛阿玛……”

“乖……”

“澜姑姑都和她阿玛额娘一起吃饭,小恭子也是。吴兴财和张有德都是。”

“乖……”返来复去,也只有这一句敷衍,雍正挤出笑,“中午在这里,阿玛陪佛多,晚上回那边去,额娘陪。别人过一个生辰,佛多过两个……”使眼色示意洋人。

戴进贤呈上怀表,雍正接过塞给佛多:“阿玛送给佛多的。会响,还有生翅膀的小娃娃,别人都没有的……”

佛多板脸撅着嘴,一把丢开。

‘堂——’金壳子表在地上打转,洋人唏嘘不已:“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雍正勉强笑,去摸她的脸。她又将脸甩开。

养心殿里鸦雀无声。

过一会儿,苏培盛上来,满脸堆笑:“佛多乖,老奴传他们上来演皮影戏,有大闹天宫,还有佛多最爱看的,哪吒闹海。”

“苏培盛。”雍正道,“朕今儿晚上过去承乾宫,传旨让他们准备吧。”

雍正踏入承乾宫,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她就跪在最前面。

他站了一会儿,俯身抱起佛多。手中抱了女儿,便不会没着没落。

“都起来吧。”

长长的条案,他们坐得隔开一些距离。满桌子山肴海错,没有一个下人。门敞着,偶尔一两声知了叫。

幸而还有一个孩子。小脑袋拨浪鼓儿一般,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叽叽咯咯的,没片刻安静。

她整整桌幔,又移了移烛台,手无处放,抚上象牙箸。

她的头低着,孩子的话每一句都能传进耳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阿玛,佛多会编蝈蝈笼儿了。”

“佛多会摸嘎拉哈了。”

“佛多会扎毽子了。”

……

然后是他的声音:“朕的女儿手最巧,心灵手才巧,长大了,找个好人家。”

小小的孩子仿佛竟也知道臊,马上不做声。

芙惆也笑了,笑着抬起头——一抬头,对上他的眼。

她马上低了头,他也撇开眼。

她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他竟在看她,也许……没有看,只是一个偶然。

他去摸孩子的头,将眼和心转注。似乎这样,便不太尴尬。

等他偶而抬眼的时候,竟碰到她的眼。她有些仓皇急忙闪躲。她是在看他?亦或不是……

菜上齐了。

他很淡的说:“你脸色不太好,这八珍都是补气补血的。”

佛多的小脸红扑扑的。脸色不会不好。这句话是说给她。芙惆忽然意识到,好久,他们已没有过对话,太久了,自从……

她在嗓间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塞着什么,十分不自然。

压抑的,规矩的盘箸声。

佛多突然蹿下他膝盖,往外走。

雍正问:“做什么?”

佛多不出声,一溜烟出去。门口,梓澜抱了她。她把小嘴凑到她耳边。

梓澜转头对着外头,低声:“小恭子,拿净桶。”

声音低,屋里听得到。坐在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觉失笑。笑之后,复归安静。

安静了许久。

“今天是女儿生辰,别让孩子心里不痛快。”

他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

她又应一声,依旧低,顺畅些。

佛多进来。雍正重抱起她,声音提了些兴致:“佛多想吃什么?”

“虎皮花生。”

雍正夹了给她。“还有呢?”

“核桃蘸——”

芙惆微沉脸:“只吃些甜的。小孩子家不能挑嘴。”

阿玛在旁,佛多仿佛有了依仗,故意把嘴张大,一口咬住雍正夹过的核桃蘸,嘎巴嘎巴带劲儿的嚼。

芙惆道:“多大了,自己学着用筷子。”

佛多把眼望向雍正。

雍正道:“她还小。”

芙惆对着佛多,心平气和却不无严色:“‘食适可,勿拣择。执虚器,如执盈。’额娘平时怎么教的?姑娘家从小该怎样?” 

佛多仍只眼巴巴看着雍正。

雍正忍不得笑了:“看阿玛也没用啊。整个天下,阿玛都做得主,唯独在这里,做不得主。乖,听话。”

佛多没了指向,蹭阿蹭的挪到芙惆那一边。桌上备了轻便的乌木筷子,合小孩子用。她捡起来,两根细棍儿绕在胖胖的小手里,怎么也掰不清。

大人都忍着笑。

好不容易,攒了一筷东西入口。

芙惆轻笑出来。把女儿揽过,在她面上一亲。佛多丢了筷子,两只小手抱住额娘脖子,亲回去。

雍正笑问:“阿玛呢?”

佛多探过身,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雍正也笑着亲一亲女儿。

孩子小,有样学样,天真的问:“额娘呢?”

雍正怔了。再看芙惆,促然低了头。烛光下看不清她脸色。

佛多眨呀眨的眨着澄净的大眼睛。

雍正犹豫一下,凑近了。芙惆陡然气促面红。他已碰了她的脸。轻而快,她未及反应,唇已离开。

好久,她调不匀气息。

佛多摸着她的脸:“额娘热啊?”

雍正清了清嗓子,挪了几下,方将身子坐正。

依旧清静,却不似适才局促。有个孩子说说笑笑,自在些。

梓澜进来,垂首站在一边。

芙惆问:“什么事?”

“皇后传话来,坤宁宫备了香,供佛多妈妈神主位,请娘娘过去替佛多祈福。”

“知道了。谢皇后娘娘,这就过去。”

芙惆站起身:“皇上……”

雍正点点头:“去吧。”静一会儿,“不早了,朕也该回去。”

芙惆抱着佛多,走到门口,略慢下。没什么可说,举步迈门槛儿。

雍正在后,想说什么,想了一想,“早晚凉,给孩子围个斗篷。”

“是。”

芙惆站着。站一会儿,看他再没话,便欲走。

雍正道:“你……你也加一件。”

第三十八章

养心殿。雍正立在书柜前,抽出一本翻一翻,插回去,又寻另一本。皆非所需。

正有些发躁。苏培盛进来,乐呵呵的:“老话说的真对,‘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这不见面啊,就僵着,见一面,什么僵局也打开了,反倒放不下,心里惦记着。”

雍正一怔,扔下手中书,脸一沉:“大胆奴才,你说谁?”

苏培盛也愣了:“奴……奴才说那两位王爷啊。一位敖汗郡王,一位乌珠穆沁亲王,几代世仇,老死不相往来的。这回进了京,皇上调解,什么都说开了,还惦记着联姻呢。”

雍正又一怔,不大自在。瞪他一眼,低头做自己的。

找了一会儿,仍无结果。雍正只得回过头:“朕记得,太后在时,太医局配过一味鹿胎膏,怎么没有记载?”

“奴才记得是……失水鹿胎?”

“像是这个名字。”

“那鹿胎膏太考功夫。非但许多名贵药材来配,单那胎盘,一百头雌鹿也选不出一头合适的。药是专为太后配,太后大行,后宫主子们也不大用,便失了传。”

“当时是谁开方?”

“太医局姜院使。”

“他……朕记得,告老了吧?”

“老爷子八十多了,鹤发童颜,老神仙一般。”

“他是京城人。住在……”

“单四牌街,铁戆头胡同。”

“传他进宫来。”

五十头长白山梅花鹿,五十头大兴安岭野驯,精挑细选,取了胎盘。用肉苁蓉、党参、黄□、白附片……煎成一钵,淘澄烘晒,熬成膏,只得一丸。

刚过午,殿外就是一阵吵闹。嘈嘈杂杂的混乱中,佛多腾腾腾地跑进来。

“阿玛——”

身后是几个太监,跑得满头是汗,进得养心殿,忙跪下:“皇上吉祥。”

雍正不悦:“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皇上,南斋日讲,是规矩。”

雍正把佛多抱在膝上:“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女孩子,什么日讲!”

“教习嬷嬷给格格说些故事,浅显易懂。”

“都讲什么?”

“先是女儿经。然后是女四书里的故事。好像有……女诫、内训……”

“好了好了。”雍正拧起眉,“告诉他们,以后全免了。等年纪大些再说。”

“这……喳。”

雍正换了和颜,摸一摸女儿:“再灵性的孩子,听这些,生生听蠢了。”

佛多似懂非懂,但仍郑重的点点头:“嗯。”

引得雍正莞尔。笑过之后,问:“时候还早,佛多不去听讲,做什么呢?”

“我要阿玛说故事。”

修齐治平的大道理就说得多。故事……

雍正为难的笑笑,“阿玛不会说故事啊。”

“就要阿玛说。”

“这……”雍正想了想,心有所感,“好吧。阿玛给佛多说故事。”一边对着苏培盛,“去把配好的药拿来,另外端一碟松仁乳酪。”

托盘里两只精致的盖盅。掀开一个,酥黄的乳酪,乳香扑鼻。佛多坐在雍正膝上,拿了小挖子,慢慢舀着吃。

雍正便开讲:“阿玛给佛多说个‘怀橘遗亲’的故事。”

佛多满嘴乳酪,含含混混的:“橘子阿?”

“嗯。古时候,有个叫陆绩的人。那一年,六岁。”讲到这里,停一停,“佛多几岁了?”

“四……”佛多把勺子交到左手,右手数一数,“四岁半。”

雍正又笑了:“对。佛多比他年纪小,可是,佛多比他聪明啊。”

“后来呢?”

“有一个人款待陆绩。请他吃橘子,喏,就像佛多现在一样。”

“佛多吃乳酪。”

“打个比方么。”

“吃完了,陆绩要走,揣了两个橘子在袖子里……”

“偷啊?”

“哎——怎么是偷呢。是陆绩的母亲……额娘,喜欢吃橘子。他是孝顺,拿回去孝敬母亲。”

讲完了,雍正看看佛多——犹津津有味的吃,没什么反应。

雍正想了想,只得又道:“阿玛再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叫颖考叔的人……”

“颖考的叔叔么?”

“先别管是谁的叔叔,总之有这么个人。郑庄公请他吃饭……

“是公公么?”

“再打岔,阿玛不讲了。”

“佛多不打岔了。”

“郑庄公请他吃羊肉。他悄悄抱起来几块……”

“佛多知道了,是他额娘喜欢吃,对不对?”

“对对。朕的女儿真聪明!”雍正连连摸她头。

“可是额娘什么都有啊。橘子和羊肉都有啊。”

“那怎么一样。儿女孝敬父母,发于内心。无论送什么,父母都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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