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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桃花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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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难过,十二月,已有决断,呈于御览。九十二款大罪: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其中,当极刑者,三十余条。

议政大臣请旨,明正典刑,斩立决。

雍正静闭养心殿,思索了几日。恩旨:狱中自裁,以存全尸。

河朔隆冬,飘飘扬扬的大雪。

养心殿里辟辟啪啪烤着碳。苏培盛进来复旨:“照皇上的意思,御寒之物,翊坤宫的份例,比往年多着一倍。”

雍正正审阅《御制朋党论》初稿。放下文稿抬起脸:

“年妃可好些?”

苏培盛低了头,不言语。

雍正沉默一会。

“把晋来的冬虫夏草、青海雪莲,多拿一些送过去。”

“奴才明儿个就去。”

“另外,告诉乾东所管事,福惠这几天不用念书了,送到翊坤宫,陪陪他额娘。”

“奴才遵旨。”

苏培盛见雍正再无交代,小心禀道:“刚从翊坤宫回来,奴才听着,年妃娘娘话里话外的……想做一场法事。”

“法事。替年羹尧?”

苏培盛不敢言语。

雍正攒着眉头想一会儿:“随她吧。”

“娘娘还想传用上回的萨满法师。”

雍正亦点点头。没说什么。

苏培盛退下。

承乾宫。

芙惆倚在窗边,看一会儿外面如絮的大雪。合了窗进来,在屋里略走走,坐在床边,随手拿起白日没完的绣绷,没情思,又放下。

外头宫女看见了,忙进来:“光暗,奴婢替主子剪烛花。”

剪了烛花,小宫女问:“都子时了,主子还不歇?”

“嗯。”

小宫女一笑:“主子是等万岁爷吧……”

她脸一红,忙别向里。这一来,只得又拿起绣绷:“我还不睏。”

小宫女悄掩掩嘴:“听说万岁爷这阵子忙呢,为了八爷九爷十四爷的事不省心,还听说命人编了一套……一套什么朋党论……”

芙惆道:“这不是你我该听该问的。”

小宫女自知越礼,静静退下了。

屋子里很静,夜长更漏。

远远的,似有笛声。静夜中传得悠扬,芙惆打个怔——再熟不过,苏武思乡。

她推开门,门外积了雪,不及打扫,很吃力。

庭院中人影一闪。

芙惆愣了,不敢高声,迈出去。

那人跃上矮垣,几下纵跃屋脊,没影没迹。

唯有笛声。

芙惆循着声,出了宫,向着深僻处走去。

笛声戛然而止,有人停在前面,背身。

芙惆犹豫一下,走过去。

背身的人转过来,笛子操在手里。

并非穆琳,却是勒时亨。

芙惆一惊非小:“你……”

他淡淡看她一眼,声音同样冷而淡: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他来了。他将所有过往一把扯到她面前。懊愧与责咎,尴尬与难堪,纤毫毕露,毫无遮掩。

他的冷嘲热讽,她无可辩驳。停一会儿,只问:

“你来找我,想必有事。”

“你若还是自重自爱的烈女,便有事。若是雍正皇帝的宠妃贵人,便无事!”

“自始至终,芙惆只有一个。”

勒时亨静一会儿,长长叹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忧愤而无奈,朝她靠近些:“芙儿……”

她很自然地朝后闪一闪:“到底是什么事?”

大事当前,且将儿女情放下。

“如果,你还记得血海深仇,如果,你还念着你我的情分,助我——我们,一臂之力。”

第二十六章

“今年,二月。雍正责八爷‘怀挟私心,遇事播弄’。三月,议总理事务王大臣功过时,说八爷‘无功有罪’。工部所制兵器粗陋,御责管工部事——又是八爷。后又语其‘存心阴险’。你见过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对亲生的兄弟、朝廷的鼎臣,这般严苛?”勒时亨攥了拳,敲在一旁的廊柱上,“一叶而知秋!这是一个讯息。雍正处死年羹尧,架空隆科多,大权独揽。腾出手,磨好刀,刀头已指着八爷了!八爷与雍正,已是水火之势,势不两立!”

“朝廷的事,我不过问,也不懂。”

“除恶务本!与公与私,你不该作势不理。”

芙惆只沉默,眉尖微一挑:“他……是个好皇帝……”

勒时亨一愕。戾气一股冲到喉间,生生压下去:“你忘了你家的血海深仇?”

芙惆的心猛一剜。永远绕不过的坎,打不开结。

“你爹是怎么死的?一刀砍下半个膀子,血淌了几个时辰,才淌干。你娘呢?抱着官兵的腿,地上拖出去丈来远,斩断腕子,到咽气,那手还死抓着不放。你逃掉的侄子,大的才不过十岁吧?乱马踩成肉泥,你大哥……”

“别说了!”魔魇是钝刀,一刀一刀剌着心,缓慢的惨烈。

勒时亨近身过去:“芙儿……”

她躲开,声音颤抖的哽:“你……别说了……”

“一个姑娘家,行刺昏君,太难为了你。以往,是我疏忽。”

她只拼力的咽着哽噎。

“眼下,不要你冒风险,只要你……”

她把眼泪擦干。

勒时亨便静静的等。

“什么?”

“过些日子,开春,雍正会去木兰围场春嵬。”

静一会儿。

“向来是秋獮,今年怎么是春嵬?”

“这你不用管,八爷自有安排。你只要设法随驾,其余的,随时联络。”

养心殿。

领侍卫内大臣马尔塞禀道:“木兰围场秩官总管达尔罕上疏:‘东庙宫骤现异兽。装如鹿,生四角,疑为‘夫诸’。见‘夫诸’则其邑大水,恐为不祥。是以请旨御驾春嵬,一来围捕‘夫诸’以安民心,二来遵制狩猎以告先人。”

雍正听罢,且不言语。寻思一会:“达尔罕……耳熟。”

“回皇上,达尔罕,黄带子,安亲王岳乐的嫡曾孙。”

“算起来,是胤祀的内甥。”

“正是。”马尔塞正色,“涉及廉亲王,臣请皇上三思。”

雍正冷笑:“什么‘夫诸’,不就是四不像么,一头驼鹿,水灾,亏他们想得出。”

“木兰围场直属理藩院,廉亲王曾为理藩院尚书,便于操纵。”

“沉不住气了,蠢蠢欲动。”雍正冷哼一声,“朕不动,他们也不会动。”

“凡事以圣驾安危为上。”马尔塞想了想,“皇上万万不可以身犯险。造出声势,以他人代之,引蛇出洞。”

雍正略思,点头:“对外便称,御驾春嵬,择日开拔。”

“喳——”

承乾宫。

芙惆坐在床上,心事重重。太监高声:“皇上驾到——”她犹未闻。

直到脚步声近,她方抬头,一惊:“皇上。”

雍正拉着她,不要她跪:“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没……”神思渐收回,她犹豫着,很踟蹰。道:“皇上欲春嵬?”

雍正怔了下,微笑:“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传。”芙惆走到床边,半背对着他,“是木兰围场么?”

“木兰围场。”

“滦河与辽河在那里发源,万顷的松涛,一亘千里……”

“唔……”

芙惆不说话了。

雍正忍不得问:“你想去?”

芙惆略颔首。

雍正敷衍道:“秋天有霜叶,冬天有雪淞,也还好。春夏……没什么特别的。”

芙惆侧坐在床上,脸仍低着:“哦……”

雍正张张嘴,舔一舔唇,不大自在:“不过是林莽,有些飞禽走兽。你又不好猎。”

“听说,木兰围场有白头鹤、大鸨,还有黑鹳和金雕……”

她抬了脸,睫毛覆在澄澈的大眼睛上,微微忽闪。

雍正捺不住,笑了。一叹:“傻丫头……”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又不是小孩子,喜欢那些个。”

心里突然难受,她忍着:“臣妾没见过。”

“也难怪,一个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雍正揽着她,想了一想:“改天,去选匹马吧,要驯良的。”

芙惆抬起头:“谢皇上。”

应该做出欣喜的模样,可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雍正宣召马尔塞。

“朕意已决,亲自春嵬。”

“皇上!”

“朕便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马尔塞深知他性子,自知难劝,迂回道:“圣驾北行,廉亲王留守京城,皇上不怕……生变?”

雍正一笑:“他‘八贤王’持禄养交,朕便没有谋臣良将?——传怡亲王晋见。”

第二十七章

小木屋里烤着炭盆。

勒时亨沉着脸,一言也不发。

穆琳倚着门,冷笑:“怎么,舍不得了?”

“只要一想到,她从早到晚陪着昏君,坐一驾车,睡一张床……任他糟践,我就……”勒时亨攥紧了铁钳子,指节咯叭作响,通红的碳辟啪爆裂,眼睛也映得通红。

“也许,人家心里愿意的,水□融,如胶似漆……”

勒时亨腾地站起身。

不待他发作,穆琳冷冷的:“到了现在,你还以为,他们两个,只是糟践和忍辱?”

“芙儿她……”

“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那你还如此安排?!”

“八爷的安排。”

“万一失手?”

“另有妙策。”

“八爷是不信任我!”

穆琳拍在他肩,以示安抚。勒时亨怫然甩开。

“英雄难过美人关,八爷怕你意气用事。”

“哼!”

“下个月十八,是先帝康熙爷诞辰,奉先殿祭祀。八位铁帽子王,在京的,不在京的,都会进宫朝拜。雍正独断专行,欲废议政王大臣会而设军机处,这些王爷们自然大大不满,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从中煽惑,以为我用。雍正若在,不便行事,如今,他去木兰春嵬,照例,少则二十几天,决计赶不回来,只派怡亲王主持。独木难支,一个怡亲,不足为惧。”

勒时亨皱眉沉思。

“木兰围场,杀得了雍正,最好。杀不了,也可调虎离山。”穆琳一笑:“放心。八爷若成事,你是头号功臣。到时,有什么请求……即便那个女人,只要你不嫌弃,早晚还是你的。”

塞罕坝万顷的松涛,茫茫草原。

一路上,獐□鹿兔林间逐跑。雍正撩开车帘,对外指指点点,芙惆只强颜应付。

大帐下榻。

围场总管达尔罕率大小官员接驾,雍正出去了。

芙惆一个人在帐中。

围场的太监端进膳食,四品饽饽。

芙惆毫没心思,只放在一边。

那太监进言:“新炸的,贵人趁热尝一点。”

芙惆看他一眼。

“主子怕油了手,奴才伺候。”说着,掰开一个金糕。便退下了。

两半的饽饽,中间赫然夹着张纸。

芙惆犹豫一下,抽出来看,揉作一团,丢进碳盆里。

红松墨柏遮映下,勒时亨穿普通侍卫服,戴大遮帽。

芙惆小心四顾,缓缓走来。

勒时亨离开她一些距离,怕有耳目,不正眼看,唇微动:“明日,雍正便会围猎‘夫诸’,按祖制,不围到猎物,不能入住东庙宫,只在四围露营。”

芙惆也不看他,轻问:“你叫我来,是想说什么?”

“猎到之后,如果雍正命大,仍活着,你想个法子,游说他赶去东宫庙,围场都是八爷的人,早已安排好。”

“什么叫‘命大仍活着’?猎一头野兽,那么多侍卫随从,会有什么危险?”

“这你不要管,也不要问。”

“不知缘由,我不会参与。”

勒时亨犹豫一会儿。

“那‘夫诸’腹上缠了十斤炸药,药捻子在咽喉,外罩驼皮,离远了看不出。雍正臂力劲箭法准,无论是他,还是手下侍卫,任谁射中了,炸药马上引爆,可及两百丈,所有在场的人,必死无疑。”

芙惆心突突跳,压下了:“若是见不到那‘夫诸’……”

“你当真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夫诸?’,不过是大些的驼鹿,多装了两只角。不怕明白告诉你,这围场,不下百只‘夫诸’,全部装了炸药,别说特意寻,就是躲都躲不开!”

勒时亨转脸看芙惆,她只苍白着脸。他便道:

“然后,你劝说雍正带着猎物去东庙宫,只要一动身,内应便会燃放狼烟。东庙宫早已布好炸药,收到讯号,便即拉下机括。时间是算好的,炸药半个时辰便会引爆。从这里到行宫,不到百里,雍正及御前侍卫所骑,是最彪悍的蒙古儿子马,半个时辰一定可以赶到。

晚上,没设大宴,晚膳摆在帐子里。

雍正往芙惆碗里夹菜:“当地有句俗谚,‘棒打□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宫里头,精米细脍的,来了,尝尝这里的野味。”

芙惆应了一声,低头缓缓咀嚼。、

雍正看不到她的神色,有些扫兴,又夹菜——

芙惆抬起头,淡淡的忧郁:“‘夫诸’的传说,皇上当真信么?”

“这……”雍正放下筷子,淡淡一笑:“山海经里的鬼扯。”

“那皇上还……”

“自古以来,书上写的,人们传的,历代帝王,祥瑞也信,凶兆也信,一年到头,仿仙求道的,‘不问苍生问鬼神’。好像到似,比天底下的愚夫蠢妇,都要愚,都要蠢。”雍正苦笑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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