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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上流人物-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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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狗日的,他两匣点心倒来倒去的,换我四斤驴肉,还让我给他包成两包,竟说没有骗我?!老五就还嘴说,这是你愿的呀,你要不愿,我能给你换吗?这点心是我串亲戚用的,你非要换,我就给你换了,还赖我……那卖驴肉的瞪着那只独眼,张着大嘴竟哭起来了:我日他娘啊,叫谁说说,两匣点心能换四斤驴肉吗?我,我……我是活让你这狗日的骗了!老五说,我骗你了?我咋骗你了?你想想,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我是怎么说的?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你说要驴肉不要,热的。这是你说的吧?我说,驴肉塞牙,我不吃驴肉。你说尝尝,我切一点你尝尝,香着呢……后来你就非要跟我换,你拉着我不让走,非换不可。我说一斤换两斤,你非说两斤换一斤……“老独”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是是是呀,这话不假呀,可我……没翻过来劲呀,咋就说着说着,哎,两匣点心就换了四斤驴肉哪?!……听着听着,刘汉香忍不住就笑了,大笑!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治住了。她笑过之后说,听话,把驴肉退给人家,好好串亲戚去吧。

然而,就是这个馋嘴的老五,刚从亲戚家回来,突然就躺在院子里打起滚来,一声声嚷着:疼啊,嫂,我疼啊,疼死我了!刘汉香赶忙跑上前去,把他抱在怀里,连声问:“小弟,怎么了,你是怎么了?”他“哇”的一声就吐出来了,吐了刘汉香一身,一股子驴肉味!紧接着就是上吐下泻,整个人眼看着就蔫了……刘汉香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把他送到乡里卫生院,乡卫生院的大夫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毛病,给他打了一针,让赶快往县上送!于是就连夜赶到县城,病终于查出来了,是急性阑尾炎。人家开口要二百元的押金,不给钱不让进手术室。那时候二百块钱已不是小数目了,刘汉香情急无奈,先是把借来的自行车押在了那里,让大夫先给他动手术,而后四下里跑着去找同学借钱……钱借来了,手术也做了,刘汉香又整整在医院里守了他三天三夜,待他病好的时候,他的第一句就是:“嫂,我闻到了一股驴肉味。”刘汉香忍不住就又笑了,笑了两眼泪,说:“小弟,你差一点就没命了呀!”

那看病借的二百块钱,是刘汉香踏了一个夏天的缝纫机才慢慢还上的……

在那些个夏夜里,那四个蛋儿总是一人拉一张旧席,一拉溜地躺在院子里(过去他们不是这样的。过去他们喜欢拉张席去场里睡,场里人多,场也光啊),就躺在离刘汉香不远的地方。这里边自然有卫护的意思,也有依恋哪。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依恋。也是扯心挂肺的守候啊。在这个家里,不知不觉地,女人成了男人的胆,成了男人的魂,成了男人们唯一的凭借。那“咔咔咔……”的机器声像催眠曲一样,伴着他们入睡。常常,睡着睡着,一睁眼就看见刘汉香了,看见了心里就分外踏实。有时,蛋儿们还会偷偷地流泪,特别是那老四,人腼腆的,睡着睡着,一睁眼就偷着看她,看了,竟泪哗哗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夜半时分,刘汉香也会起身给他们盖上单子,掖一掖被角,生怕他们受了凉。这时候,她心里就涌出很多的母性,很多的呵护和关爱,很甜很甜!尤其是,当蛋儿们在夜梦中一声声呢喃着什么的时候,仰望满天的星斗,刘汉香就觉得她无比的幸福!

是的,她听见了。纵使在梦中,蛋儿们仍在一声声地叫:“……嫂啊,嫂。”她知道,那几乎是把她当做“母亲”来唤的,她就是他们的“嫂娘”啊!

还有,最让她心安的,是邮局老秦送来的东西……眨眼的工夫就五年了,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每年岁尾的时候,老秦都会给她送来一封信,那信里装着一张“五好战士”的奖状。在奖状的背面,也总有那三个字:

——等着我。

这三个字,在刘汉香心里,就是“前定”,就是命中的缘分,就是永生永世的……多好啊,刘汉香心里说,这有多好!

你想,一年一年的,秋来春去,有这三个字硬实实地垫着,心里满当当的,红霞满天,时间又算什么?那日子就像飞一样快!

可是,谁能想得到呢?有的时候,也不由你呀……

第四章 小秘书摇身一变成正营级参谋

举起你的双手

他记住了那个公园的名字。

那个名字伴随着一股来自城市的气味。

那年的秋天,当冯家昌站在“金月季”花园门前的时候,陡然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那味儿含在空气里,一飘一飘地打入了他的记忆。这种雪花膏的气味不同寻常,那气味里包含着一种先天的优越感。它香而不腻,淡淡然然,飘一股幽幽雅雅的芝兰之气,很特别。在此后的日子里,他才知道了这种雪花膏的牌子,它产于上海,名叫“友谊”。

站在“友谊”的氛围里,他却有一种身入“雷区”里的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绷得很紧。这不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陌生,还有精神上的恐惧。他知道,这是一种“临战状态”。他在心里说,这就是战场。

是呀,在临来之前,他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为了不至于露怯,他还专门去买了一份城市交通图,就像研究战场一样,仔细在图上标出了那个公园的位置,但他还是走了一段弯路。城市的道路就像是一张织得很密的网,路口很多,灯柱是一模一样的,路口上的岗亭也是一模一样的,那经经纬纬让人很难分清。他先后倒了三次公共汽车,从3路转9路,而后再换4路,车上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售票员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像将军一样挺着肚子,傲傲地立在车的前方,见人就呵呵斥斥的,好像每一个人都是她家的孩子。报站名时,她的语气十分简略,你几乎听不清是“到了”还是“尿了”,致使他稀里糊涂地下错了车……不管怎么说,终于还是到了。

“你好。”

这一声“你好”是从他身后发出来的。这一声“你好”带有南方的糯米味,香香的、甜甜的、黏黏的,可听上去却又是一粒儿一粒儿的。那音儿里竟带一点嗲,有分寸的嗲,带一点弹性的跳荡,就像是舌头上挂了一把琴,扑嘟一声,那音儿就跑出来了——自然,是“友谊”牌的。

转过身来,李冬冬就站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那天晚上他并没看清李冬冬(他没敢细看),他看的仅仅是轮廓,或者说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现在,当李冬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了一点惊讶:她的个子虽然不高,却是一个很精致的小女子呀!她的精致不在于她的小巧,而在于她的气质。气质是什么?那是一句话很难说清的东西,那几乎是一种来自魂魄里的高贵!

是呀,乍一看,她梳的也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剪发。可虽说是剪发,就那么偏偏地一卡,却又很不一样;刘海儿卷卷的,蓬蓬的,带有超凡的情趣和一时让人很难说清的飘逸。那飘逸的秀发里竟也发散着一股淡然的、说不出名堂的香气(当然,也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用了洗发香波,上海产的。那时候,纵然在城市,用洗发香波的人也是很少的)。那张脸小小巧巧,光滑润致,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一种盎然的生动。那眼神,那气色,就像是在奶制品里浸泡过似的,油油亮亮,是不含一点杂质的。也许,那闪动的眼波里,在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一丝忧郁,可那绝不是“吃饭问题”,不是的,而正是那忧郁透出了一种叫做优越的东西。她脸上的笑容也是极有涵养的,那微微的笑意极有分寸地卡在一个“度”上,溢出的是一种叫做韵致的东西。

她也并没有穿什么鲜艳的衣服,她穿的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工作服,甚至是洗得有些发白的工作服,可那工作服一旦穿到了她的身上,就不仅仅是干净,而是洁得纯粹,一下子就显得无比的优雅,腰身都衬得恰到好处。在一般人看来,工作服应是很朴素的,可她的“朴素”里却又含着恰到好处的点缀,就在衣领处,陡然翻出来一层粉红色内衣的小花领,这看似“小狗牙儿”的碎边小花领,却给人以豁然开朗一般的艳丽。她肩上很随意地挎着一个“解放包”(那也是一种时髦),那挎的方式首先就显出了一种使人说不出来的洒脱。她上身虽然穿着工作服,下身的裤子却又是那种质地很好的料子做的,看上去崭崭括括,很挺,穿在身上无比的熨帖。尤其是那条裤线,就像是刀刃一般,一下子绷出了含在底子里的优裕!脚下是一双小巧、带襻的无跟皮鞋,小皮鞋亮亮的,仿佛不是从地上走来似的,竟一尘不染!人虽然立在那里,脚跟却稍稍地踮起了一点,就像是天然的弹簧一样,卓然地挺出了女性特有的鲜活、大方。

冯家昌不愿说“你好”。他心里很清楚,用红薯干子喂出来的声音,就是再装“洋”,也学不出那种味来。他只有点头,点头是他的战斗方式。于是,冯家昌决定单刀直入,他微微地笑着说:“看来,人还是有差别的。”

李冬冬弹弹地站在那里,昂着头说:“是吗?”

冯家昌说:“一个大兵,也不值得你这样。”

李冬冬站在那里,两眼发亮,身子很自然地扭了一圈,就像是很随意地看了看自己,又说:“是吗?那我该怎样?”

这一个又一个的“是吗”让冯家昌很不习惯,但也有吸引他的地方。真的,这“是吗”有一种他所不熟悉的、别样的韵味。那不是本地“羊”,那是有“三点水”的“洋”啊!就这样,站在“金月季”公园的门口,冯家昌突然发现,他将要走入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他心里说:锤子!既然来了,我就不怕你。

可冯家昌却笑着说:“……一见面,我都有点怕你了。”

李冬冬稍稍侧了一点身子,用调皮的语气说:“是吗?怕我什么?”

冯家昌说:“怕你的‘是吗’。”

于是,李冬冬笑了。

这就像是“杯酒释兵权”,又像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冯家昌觉得“主动权”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可他喉咙里却是一刀一刀的,竟然有了血腥味!

秋高气爽,公园里游人很少,菊花的香气在砖铺的甬道上弥漫着,小亭的栏杆旁有少许的男男女女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一些红色的字迹在绿树丛中隐隐约约地闪现;还有一些孩子,在公园的甬道上跑来跑去地追逐……两人就那么并肩走着,开初,还都有些不太自然。就那么走了一会儿,李冬冬突然问:“喜欢读书吗?”

冯家昌“漫不经心”地说:“也看一点。”

李冬冬瞥了他一眼,说:“看一点?”

冯家昌看出了她眼里的轻视。于是,他不失时机地说:“多乎哉,不多也。”

蓦地,李冬冬说:“你喜欢鲁迅?”

冯家昌看了她一眼,说:“说实话?”

李冬冬说:“当然。”

冯家昌说:“一般吧,一般!”

“为什么?”李冬冬一怔。

冯家昌沉吟了片刻,他的头抬起来,望了望天。在这里,天也是陌生的。他觉得这句话极为重要,他怕说错了,一旦说错了,收回来可就难了。终于,他说了三个字:

“太锋利。”

想不到,李冬冬一下子兴奋了!她身子弹弹地跳了一下,扭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说:“太好了!你有自己的思考。”

冯家昌淡淡地说:“我读书不多,也谈不上什么思考。”

李冬冬说:“我喜欢读书。我离不开书。夜里,有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真好。”

冯家昌没有吭声。走着走着,他总是不由得就走得快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又得赶快稳住步子,慢慢地小步走,这很累人哪。

这时候,李冬冬竟有些天真地说:“还是多读点书吧。《红楼梦》你看过吗?”

冯家昌说:“没有。”

李冬冬说:“毛主席说,《红楼梦》至少要看三遍。我看了五遍,真好哎。”

冯家昌说:“我是个军人……”

这时,李冬冬马上抢过话头说:“军人也要思考问题呀。你用什么……”

冯家昌往下一指,说:“用脚。”

李冬冬愣了一下,“吞儿”就笑了,说:“脚吗?!”

冯家昌说:“脚。”

李冬冬笑着说:“真是奇谈怪论哪。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哪!……”

冯家昌说:“劳动者都用脚。我脚上扎过十二颗蒺藜,可我照样走路……”

李冬冬瞥了他一眼,说:“是吗?这么说,你是一个用‘脚’思想的人了?”

冯家昌笑着说:“因为脑子笨,所以用脚。”

李冬冬说:“看不出,你还挺幽默呢。”

冯家昌说:“当兵的,整天立正、稍息,懂什么‘幽默’。不过是……”说着,他突然灵机一动,“那好,我就‘幽’你一默?”

李冬冬笑着说:“‘幽’吧。你‘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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