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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骚土-第66章

小说: 骚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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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书记道:〃我此番下乡已半月有余了,走了十八个公社,不论到哪里都是如此!目的就是给基层干部提个醒,共产党的干部嘛,不扎扎实实抓工作,搞那些迎来送往的形式主义干什么?〃一席话,说得周围群众心悦诚服,啧啧称赞。季书记又欲张口补说一句什么,却听背后人声鼎沸,回头又见一班破衣烂衫的人马,喊叫着奔跑而来。为首的那贺根斗,满脸的兴狂。季书记看到贺根斗,心里方觉得舒坦一些。因为在他看来,这才是鄢崮村的基本群众,骨干力量。自己也主动朝前走了几步。 
  贺根斗扑上来,两手攥了季书记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眼窝里滚着眼雨花子,像是见到亲爹一般,张嘴说道:〃哎呀!叫我说季书记啊,你说,过几日来过几日来,叫我盼星星盼月亮一场好等,可没咋等了个把月的工夫!你因咋才来嘛!你吃了没有?〃季书记道:〃吃了吃了,刚才在樊家村郭四槐家吃罢饭,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贺根斗命令道:〃法法,你过来把季书记搀上!〃法法几人慌忙上前,一左一右一人一条大臂将季书记驮了起来。季书记并不在意,因为他一旦下乡,一般都是如此。 
  季书记一边走一边与贺根斗说道:〃也是整天的忙,一系列的会议应酬,五王八侯的事情,忙这忙那,腾不出身!〃贺根斗道:〃我们鄢崮村的干部群众却把你想扎了!革命生产形势很好,最近我们正在搞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学习班,很有成效,二队出现了一个特别突出的典型。〃季书记立刻惊觉,问他:〃什么典型?〃贺根斗说:〃季书记,我们在这大马路上干晃晃地谈什么?也是这,回家坐热炕上歇一歇,弄点吃的,边吃边让我缓缓汇报!〃 
  季书记道:〃缓?怎么个缓法?最近我看到一份材料。最近一段时期,形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复辟回潮相当猖狂。也是到一刻不能缓的时候了!清华大学有人给毛主席写信,告革命派的黑状,你看可怕不可怕?不过,这些牛鬼蛇神立刻受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叶支书惊叹道:〃毛主席眼尖得很,不论是什么人,稍微有个动势,便一眼看透。〃贺根斗看这样说下去不是事,忙打断叶支书的说话,道:〃老叶啊,咱们能不能让季书记坐下来说话?我们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可以,但不能不考虑季书记的身体,他抓全县的工作也够他忙活了,来到咱鄢崮村还不说坐下来休息休息!〃叶支书应道〃说得很对!不过大队部生锅冷灶的,还是到我家里坐,我叫军军他妈给季书记和随从的同志擀点面条。〃贺根斗说:〃谁家不都一样,我家这不就在跟前,到我家去!〃 
  季书记道:〃我看不要搞这些没名堂的事情了,要走我看还是到一些基本群众家里走一走!现在我们有的干部,下乡不到群众家里去,看不到群众的情况,听不到群众的呼声,这是大有问题的!〃众人闻此,不觉暗笑。季书记也觉出自己说话口重了,连忙补充道:〃根斗同志,刚才你说了一个什么典型?〃贺根斗道:〃一个极其普通的妇女社员,家中失火,万贯家财不管不顾,独抢救了一套毛选四卷出来!〃   
  《骚土》第五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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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书记惊异道:〃这事是真?〃贺根斗道:〃那还有假,说来她家就在眼前!〃季书记问:〃这位女社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贺根斗道:〃人叫奚巧云,大约三十二三岁。〃季书记道:〃那快进去看看!〃贺根斗对跟随来的群众说:〃你们回大队部继续学习!〃说罢,几位村干部搀扶着季书记,一同朝奚巧云家走去。 
  众人一片巴结奉承之心空下,眼巴巴看着季书记伟大的背影消失在东胡同口。此时不知 
  谁说了一句:〃噢,还是巧云擀的面好!巧云擀的面细啊!〃众人遂想起奚巧云精尻子擀面的说法,大笑,笑罢四散而去。 
  季书记一群人拥进奚巧云家的小院。也是巧了,奚巧云自知这几日要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所以也加意打扮。此时她正梳洗得油头粉面,准备到大队部里开会。季书记看到她的相貌,心头不觉一振,但见: 
  翅楞楞一对羊角辫,结一双捻花的红绳。曲弯弯一对柳叶眉,凝一双撩情的水目。脸盘儿不似粉白,却也红艳着腮儿。鼻梁儿不算隆直,恁是精巧可人。薄唇儿天然俏笑,勾的是东墙的狂贼。纤手儿一往爱动,招的是西厢的来鬼。身上的衣服稍嫌贫,贫的是紧缩的滋味儿。脚下的鞋儿总是窄,窄怕是轻巧的解说。肉嘟嘟的奶儿高拱,细柳柳的腰肢闪现。行走时如风飘梢,但落坐云雾盘山。 
  看到这里,季书记也不能再看了,走上去一把捏了巧云的右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拉着进了窑里。坐在炕上,仔细地询问起来。那巧云此时此刻却也大方,不管众人亲眼目睹,恨不能将身子献在季书记怀里。季书记一面有些难以招架,一面却开怀大笑起来。心里一劲赞她:〃这个女同志好泼辣,如若放到国家机关里工作,那情形还了得!〃贺根斗这时抽了空子,串了三户人家,一旁忙得是屁滚尿流,这家擀面那家烧油,七碟子八碗碗不消一锅烟工夫安顿了下去。 
  回到窑里,见叶支书不在了。季书记还在以询问的口气,指着巧云向大伙们赞道:〃你说她作为一个妇女社员,咋有那么高的觉悟呢?〃奚巧云却也会拿腔凑势,张嘴便来了一段,说道:〃看你说的,我虽为一个妇女社员,却也是个有思想觉悟的人不是!几日前根盈家的媳妇问我,你赤身裸体的不嫌羞,大火里头,一猛咋就想起抱毛选出来?我问她,你说说咱庄户人家清堂瓦灶,除了毛选还有什么?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去。我说,这年月人人都得有个上进的心思不是?想上进可不就得在毛选上打主意。再说一句也不怕你们笑话,说起来俺的娘家也是个书香门第!俺爹在世时,是学校的教员,家中起初也有许多书本。十六七岁的时候,俺还穿过一条花裙,当街走过去,尽人偷看!那些男人有人怕,俺却是不怕!怕他怎的?吃了你不成?〃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俺就上街去了,挎着枪,与男人一起坐在汽车上,风光满面地从大街上开过去。〃 
  季书记一听这话,更是惊奇,问她:〃你还有这经历?〃奚巧云又道:〃这算是啥!批斗大会上,俺揪住一个叫什么的齐县长,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后来有一段成立了武斗敢死队,俺居然也参加了。不就是个死活嘛,怕他谁?〃季书记啧啧连声道:〃不得了,不得了了!鄢崮村可咋又窝下你这样一个人才!〃奚巧云道:〃还不是我那死鬼男人,起头胡吹乱蒙,将俺蒙得结了婚,这一生孩子,只说啥都不再想了!〃季书记连忙打断她道:〃哪里话,这你就想错了,现在正是干事的年纪!〃两个人一来一往对得热火,旁的人只能陪笑,插不上嘴。 
  贺根斗这一下午占尽风光,感觉自然是美不胜收。只是他过于兴狂,灵机一动走出窑门,不咋却闯了一件大祸。原来是生产队的一头病老的黄牛,这几日死不了活不下的正在作难。为此村子里专门开过社员大会,绝大多数社员竟然都纷纷建议杀了分肉吃,只是叶支书还没有点头。贺根斗心想,如今季书记在此,我就是自作主张宰了它,谅叶支书也不敢怎的。于是招呼海堂、狗留几人,支锅杀牛,接待县上来的同志,百姓们跟上喝碗肉汤。这一下午的热闹,千头万绪,单靠一张嘴说不过来,只道人们的欢声笑语连同牛肉锅里散发出的肉香,一同飘荡在鄢崮村蔚蓝的天空上。这似乎最大限度地展现出人民公社大锅饭的优越性儿。 
  不料牛肉盛到碗里,季书记却勃然大怒,叫来贺根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这简直是胡闹!胡闹!一点头脑都没有!一点水平都没有!宰杀耕牛是要犯法的,你身为大队主任带头犯法!吃肉吃肉,你的嘴却咋恁馋?馋得将人民的老家底都吃了!你当大队主任的就这一点水平,居然敢宰杀了耕牛!听我说,这条牛估个价款,钱由你贺根斗抵偿!我看你这主任的位位是不想要了!〃 
  只是那巧云知晓底细,连忙从旁拽了拽季书记的后襟,帮贺根斗圆话。季书记听罢,气色方缓和一些,不过还是说道:〃也许你是一片好意,但是,你不能这样待我。你想我一个县委书记下乡工作来了,却与社员们一道宰杀了耕牛,试问这将造成什么影响!〃贺根斗泪流满面,立在炕下瑟瑟发抖。这一日乐极生悲,对他一生都是极少有的经历。莫说人世的热闹,煞是好看,好看的著者却不能再叙了。 
  歪鸡此番回来,既是风光又是体面,甚为乡亲们看重。有那三五个熟人争先恐后为他提亲说媒,都被他婉言谢绝。后来,明眼人从他千里迢迢给猫娃借军衣的举止上,私下猜出他的心思。好心的都祈愿这两个娃能有个偕合,怕只怕那王骡嫌贫爱富,不会答应此事。   
  《骚土》第五十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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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黑了,歪鸡一肚子的心事睡下。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竟也是长久不能入眠。几日里接触了不少村民,却见许多人家境愈发的困顿。他也出了几十元接济几位鳏寡的老人。当场施舍虽然慷慨,但回到家,独自思谋,却又替自个儿落怜。出门在外,挣那几个银钱也着实不易。这样随手抛撒,心情上不能舒展。 
  鄢崮村五王八侯啥人都有,然能说句心里话的,却没几人。跟随自己的几个弟兄,虽然 
  也算团结,但遇到事头上,却也能看出心性的差距。那大义有个伯父,只因腿有残疾终生未娶,独自一人住在村头的土窑里头,贫病交加甚是可怜。那大义妈在世的时候,嫌弃老汉,不许大义兄弟姊妹与他往来。众人也都晓得马翠花的为人,不怪罪她。如今老婆不在了,血脉里算得上长辈的,也就这么一人。回来不久,歪鸡便对大义说,闲了将老汉看一下。然大义不知是吝惜他的那几个票子还是何意,没有给老汉一分一厘的照顾。 
  下午,他到老汉窑里,见老汉一把干瘦的骨头睡在土炕上,与一堆破烂棉絮搅和在一起,如不仔细分辨,竟也分不清哪是棉絮哪是他,与那死人一般了。枕头旁一碗冻成冰砣的玉米糊饭,那糊饭用刀画出几道线来,看样是分做几顿的伙食。歪鸡对着他的耳朵,问他道:〃大义来过没有?〃老汉一双瓷壶大眼望着窑顶,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歪鸡连忙掏出一根纸烟,点着吸了几口,放到老汉嘴上,老汉不用手扶,居然突突地冒了几口烟雾。歪鸡看着笑起来,笑出了满眼眶的泪水。歪鸡想起十多年前,老汉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带着他去沟里割草,给他唱戏听。割完草,见他年幼,亲手将草捆扶到他肩上。到了沟坡危险的地方,又不顾自己的腿不灵便,先拽了他的小手一步步地掇他上路。老汉在人前不爱言语,只知道埋头默默地干活,且常是乐于助人。如今人老了,行将就木,村中之人或是自顾不暇,或是天生便缺乏那助人的习性,将老汉独自撂在一旁,怕是死了都无人知晓呢。 
  老汉吸了几口纸烟,精神来了一些。歪鸡又问他道:〃叔,你还能动弹不能?〃老汉嗓子里咳噜咳噜响了一阵,说出一句话来:〃搞的(勉强)能。〃歪鸡原想扶老汉出门晒晒太阳,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般地却从怀里掏出十元钱的一张大票,塞到老汉枕头底下,说:〃叔,这是十个元,你也起来,到洪武那里把病看一下!〃老汉突然挣扎着从破棉絮中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他,竟也流出泪来,说:〃好娃,叔是个死人,死人!你把钱给死人做啥哩嘛!快,快拿走!拿走!〃歪鸡一步跌下炕,擦着眼雨出了门。 
  到家里,与老父亲热了中午的剩饭,吃罢,一头钻进自己的窑里睡了。躺在炕上,想这想那,想那大义的寡情,自又怕弟兄间不睦,不好直言说他。这班弟兄名份上虽是由他组织,其实并无主次之分。大害哥倘若在世,显见却不会如此了!想到大害,又不觉涌上泪来。他不及去擦,泪便一滴滴地滚落到枕头上。此刻,他心里念说道:〃大害哥啊大害哥,你人倘若在世,我也不至于如此作难了!咱们一同出门挣钱,一同接济贫寒,弟兄之间有啥难处,也能有个商议。若能如此,那该多好!咱弟兄们既然是生在了一起,死也得死在一起得是?可是你自顾前头走了,落得我孤孤单单,好不可怜啊!〃 
  歪鸡正哭得伤心,却感觉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影从窑门缝处钻了进来,走到他的桌前悄然坐了。看着炕上的他,问道:〃歪鸡,你哭什么?〃歪鸡一个愣怔,大声喝道:〃你,你是谁?〃黑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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