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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痛失-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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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他干脆来个三十六计走为高,出去躲它一阵再回来。孔太平没有说这样做妥不妥,转而问起那几个客户的情况,洪塔山回答说邓松昨晚还给他打个电话,让转告对孔书记的问候。孔太平知道他这是卖乖,却不戳穿,接着有关客户的话题问洪塔山对那些人的作法怎么看。洪塔山狡黠地回答,他没有看法。孔太平本想提醒一下他,让他各方面都收敛一点,特别要注意别撞在公安局那伙人的枪口上,见洪塔山有意不正面回答,本不想再说了。隔了一阵,他还是放心不下,就换了一个方式告诉洪塔山,他有意让洪塔山当县人大代表,现在的关键是,这一段时间里洪塔山不要自己往自己脸上抹屎抹尿,若是将自己弄得又脏又臭,就无法提名让他当候选人。洪塔山赶紧表态说一定要管好自己。 
孔太平又叮嘱了一些话,便起身往外走。洪塔山将他送到养殖场大门口后,人已转了身,又回头对孔太平说,镇里的司机小许,似乎有些同他的司机小袁过不去,总是将吉普车拦在路当中,不让他们的桑塔纳舒舒服服地走。 
洪塔山说:“开始我还不大相信。前天傍晚,我坐在车上时,正好遇上小许开着车故意在旁边慢慢地挤,弄得桑塔纳差一点掉进了鹿头河。” 
孔太平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你那司机没有看清路上的情况,就将车开得飞快?” 
这话噎得洪塔山再也没有吭气。 
田细佰的家在汤河村边上,三户人家共着一个屋基场。田毛毛知道孔太平要来家里,一边在门口守候,一边同隔壁那个叫屏儿的少妇说着悄悄话。孔太平过来时她们一点也没有察觉,猛听到说话声时还吓了一跳。孔太平问她们有什么话如此投入。屏儿要开口时田毛毛拦着不让。屏儿挣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屏儿说她丈夫已经忙完了双抢,明天就要出门打工,田毛毛问她为什么这样狠心,放走了丈夫就等于虐待自己。孔太平觉得屏儿的样子让人看着挺舒服,嘴里却说田毛毛将来结婚了一定是个心疼男人的好妻子。孔太平进屋时,田细佰正在后门处用水冲洗脑袋。屋里有一股农药味。孔太平开玩笑说田毛毛的化妆品怎么这样的香,可不可以说出是品牌,他也好卖些回去给月纺作礼物。舅妈泡了一杯茶端上来。田毛毛要孔太平别喝这烫人的茶,自己进房拿了一杯凉茶给他。孔太平笑一笑,放下凉茶,拿起热茶呷了一口。田毛毛不高兴,说他也守着老规矩、一点开拓思想也没有,这热的天,放着凉茶不喝,而去喝热茶,真是自找苦吃。田细佰走过来,找了张凳子坐下,随手从地上的菜篮里拿出一根没有洗过的黄瓜,拧了一把,自顾自地啃起来。 
孔太平说:“刚打农药回来,小心中毒。” 
“我喜欢农药的味道。”像是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够硬,田细佰补上一句:“我命贱,轻易死不了!” 
孔太平赶紧叉开这个话题:“棉花长势很好吧!” 
被田细佰吃进嘴里的黄瓜蒂显然很苦,他皱着眉头使劲嚼了几口将其吞下后才说:“不怎么样。” 
孔太平说:“能这样已经够不错了。” 
田细佰从苦味中缓过劲来,不高兴地说:“你不要当干部当修了,同前几年比起来,这棉花要逊好几分,每看一次,就觉得自己可耻。”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孔太平说:“外甥儿,你能不能让洪塔山将那些养王八的池子都拆了?” 
孔太平说:“为什么呢,镇上的人都指望靠它发家致富。” 
田细佰说:“你这话不对,我就不指望它。只有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指望用它赚钱发工资奖金。” 
舅妈插嘴说:“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国王,什么事都要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田细佰不做声了,低着头转眼就将一只黄瓜吃了个精光。 
田细佰吃黄瓜的模样让孔太平看了后,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他说:“舅妈,不要紧,我就是想多听听舅舅的想法。” 
田细佰将一支烟抽完后,站起来,拿上一把锄头,帽子也没戴便往门外走。 
舅妈说:“太阳这么毒,你光着头去哪?” 
见田细佰没有理她,孔太平说:“我同舅舅一起出去走走。” 
屋外热浪逼人,太阳照在地上反射出许多弯弯扭扭的光线,像是燃烧着的火苗。田细佰在前面缓缓地走着。一只狗趴在屋檐下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叫也不愿叫一声。几头牛在一片小树林里无力地垂着头,偶尔用尾巴抽打一下身上的虻虫,发出一声声响来,却一点也不惊人。夏日炎炎的午后乡村,比半夜还安静。半夜里可以听见星星在微风中唱歌。可以听见悠远的历史,在用动人和吓人的两种语调,交叉着或者混杂着讲述过去故事。骄阳之下,淳厚的乡土在沉默中进行一种积蓄。孔太平跟着田细佰走过一垄垄庄稼时,心里处在一种无语的状态,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棉花地前。 
田细佰问:“你怕农药吗?” 
孔太平说:“不怕!” 
棉花叶子被太阳晒蔫了,白的花朵和红的花朵也都变得软软的,垂着花瓣,颇像女孩子那丝绸裙子的裙边。 
孔太平问:“这地能产多少棉花?” 
田细佰说:“从来没有少过两百斤。” 
孔太平心里一算账,也就一千多元钱,要比养甲鱼收入低很多。 
田细佰指着养殖场的围墙说:“那个洪塔山,将这么大一片良田熟地全毁了,也将这儿的好男好女给毁了。过去村里一个二流子也没有,现在遍地都是游手好闲的人,等着天上掉面粉,下牛奶。他还想要我这块田,没门。” 
孔太平说:“有些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田细佰说:“吃喝玩乐也是分工分的吗?我未出远门,可心里明白,这围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外甥儿,别看洪塔山现在给你赚了很多钱,可你的江山也会毁在他的手里。” 
孔太平说:“我哪来什么江山。” 
田细佰说:“还记得小时候在大河里乘凉时,半夜里有人喊狼来了吗?” 
孔太平说:“记得,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田细佰说:“还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洪塔山。洪塔山自己成了狼。” 
孔太平怎么想也觉得不像。 
田细佰说:“人是从小看大,小时候大人都说洪塔山不是块正经材料。” 
孔太平说:“大人们说过我吗?” 
田细佰说:“说过,说你能当个好官,可就是路途多灾多难。” 
孔太平轻轻一笑。这时,从旁边的稻田里爬起来一只大甲鱼。田细佰上前一脚将其踩住。然后用手捉住,看也不看一挥臂就扔到围墙那边去了。跟着一声水响传了过来。 
孔太平说:“这儿经常有甲鱼?” 
田细佰说:“这畜牲厉害,那么高的围墙,它也能爬过来。叫它王八可真没错,过去除非病急了,医生要用王八做药,人才吃它,不然就会遭到大家耻笑。没料到世事颠倒得这么快,王八上了正席,养的人当它是宝贝,吃的人也当它是宝贝。” 
孔太平说:“事物总是在变化。” 
田细佰拍拍胸脯说:“可这儿不能变。” 
这时,围墙上的塔棚里出现一个人,大声问:“谁往水池里扔东西了?” 
田细佰没有好气地说:“是我,我往水池里扔一瓶农药。” 
孔太平在一旁解释说,有一只跑出来的甲鱼,被田细佰扔了回去。那个人认出孔太平,客气地招呼两句又隐入围墙后面。田细佰说这围墙里的那些家伙,总将周围村子里的人当贼,其实他们自己是强盗,将最好的土地强买强要去了。田细佰自豪地声称,他们那套在自己身上是行不通的。 
孔太平还在想着那个喊狼来了的少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现在无人喊狼来了呢? 
田细佰在自家田地里摸索了一下午,孔太平不能从头到尾地陪他,他在四点半钟左右就离开了棉花地,太阳太厉害了只是原因之一。他还有事要吩咐田毛毛。孔太平在田细佰家等了四十多分钟,才又见到田毛毛。田毛毛到朋友那里借了一本有关女人化妆窍门的杂志。孔太平趁舅妈不在场时,郑重地提醒田毛毛,如果她执意将棉花地的三分之一转给洪塔山,很有可能会亲手毁掉自己的父亲,田毛毛不相信,她要孔太平别夸大其词吓唬她。 
《痛失》 刘醒龙 
7 
天黑后,小许开车送孔太平回县城休假。一出鹿头镇,一辆桑塔纳就从背后追上来,鸣着喇叭想超车,小许占住道死也不让。孔太平只当不知道,仿佛在一心一意地听着录音机飘出来的歌声。压了二十来分钟,桑塔纳干脆停下不走了。小许骂了一句脏话,一加油门,开着车飞驰起来。孔太平这才开口,责备小许不该老同小袁过不去。小许振振有词地说他这是替镇领导打江山树威信。孔太平要他还是小心点为好,开着车不比空手走路,一赌气就容易出问题。他心里却认同小许这么做,有些人不经常敲一敲压一压,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几钱,腰里别一只猪尿泡就以为可以一步登天。 
车进县城以后,小许主动说,只要不忙他可以隔天来县城看看,顺便汇报一下别人不会汇报的事。孔太平不置可否,叫他自己看着办。 
孔太平进屋后,月纺和儿子自然免不了一番惊喜。随后,一家三口早早开着空调睡了。儿子想同孔太平说话,却被他妈妈哄着闭上了眼睛。儿子睡着以后,孔太平才同月纺抱作一团,美滋滋地亲热了半个钟头。事后,孔太平仰在床上做了一个大字,任凭月纺怎么用湿毛巾在他身上揩呀擦的。接着月纺将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说起自己在鹿头镇发生了泥石流后,心里不知有多担心,她说她的一个同学的爸爸,当年到云南去支边,遇上了泥石流。同行的五台汽车,有四台被泥石流碾得粉碎,车上的一百多人都死了,连一具尸体也没找到。孔太平听说月纺每天都打电话到镇委办公室去问,同时又不让小赵告诉他,心里一时感动起来,两只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抚摸起来,心里又有些冲动的意思。 
不料月纺话题一转,忽然问起镇里是不是有一个从地委下派来的年轻姑娘。 
孔太平就烦女人像个克格勃,想将丈夫的什么事都查得一清二楚。孔太平一推月纺说自己累了,想睡觉。他一翻身,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孔太平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才醒,睁开眼睛,见月纺正坐在自己身边,他以为自己只迷糊了一阵,听月纺说儿子已上学去了,连忙爬起来拉开窗帘一看,外面果然是红日高照。孔太平自己睡得香,月纺却一直在担心,怕他睡出毛病,连班也不敢上,请了假在屋里守着。他瞅着月纺笑了一阵,忽然一弯腰将她抱到床上,飞快地将她的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比起昨天晚上久渴后的重逢甘露的感觉,这一次似乎更尽兴。有一阵他还想到孙萍和李妙玉,猜测她们脱光后,会给男人怎样的感觉。 
月纺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句话,不停地在耳边说:“开着空调做爱的滋味真好。” 
孔太平很爱听这样新鲜剌激的话。恩爱一场,再吃点东西,就到了十一点。孔太平也懒得出门了,索性坐在屋里信手翻着月纺喜欢看的那堆闲书。吃过中午饭,孔太平又开始睡午觉,他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半才爬起来,一个人在屋里说:“总在盼睡觉,今天算是过了一个足瘾。”傍晚,孔太平在院子里捅炉子,住楼上的银行方行长同他搭话。方行长从昨晚到今天,总感到孔太平屋里有个男人,却又不见露面,还以为是什么不光彩的人来了。月纺笑嘻嘻地冲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笑了两个。孔太平则说现在找情人最时髦,不找的人才不光彩。方行长是女的,她说找情人是年青人的事,像她这样找个老的没味道,找个年青的又带不出去。这话别人没听进去,月纺却听进去了。晚饭没吃两口,就撂下筷子坐到沙发上一个人暗自神伤。孔太平一个人喝了两瓶啤酒,趁着儿子在专心看动画片,他对月纺说,如果她总是这么神经过敏,他马上就回镇上去。这一招很灵,月纺马上找机会笑了一阵,接着又里里外外忙开了。 
孔太平看完中央台、省台和县台的新闻节目后,换上皮鞋正要出门到萧县长家走一走,电话铃响了。孔太平以为是镇委会的人打来的,一接电话才知道是派出所黄所长。 
黄所长说:“你托我问的那件事,我已问过,问题的确是存在。” 
孔太平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连问了两声什么后,才记起自己托他问的是洪塔山的事。他问:“你说具体点。” 
黄所长略一迟疑才说:“该要的东西都有了,只是还没有立项。” 
孔太平见黄所长将立案说成是立项,马上意识到他现在说话不方便。再问时,果然黄所长是在公安局门房给他打电话。孔太平约黄所长上家里来谈,几分钟后,黄所长就骑着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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