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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浮躁-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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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运就迷惑了,睁大眼睛说:“她伤心?她把你的心伤透了!”
  小水又长长叹气了,说:“福运,不要说了,这怕正是我的命吧。”
  两天后,外爷勉强能下炕走动了,小水却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英英打上门来逼她,她明白这是英英为了控制住金狗,而断掉他与小水的旧情,小水便可怜地不得不检点自己,她很快原谅了英英:英英作为金狗现在的未婚妻,英英是有权利这样做的。正因为自己以前缺乏这样的勇敢,她才失去了最不应该失去的金狗。反过来,事情既然到了这步田地,她也衷心希望人家两个好,就不觉悔恨起当初的恋情,痛骂起那天夜里在州河滩上分手的举动,甚至于对自己的单相思感到可笑和卑鄙,是一种不道德的恶念。她咬了咬牙,决定把金狗从心中彻底清除掉!
  于是,她瞒着外爷,只向福运说了一声,就偷偷赶回了两岔镇一趟。她走进镇供销社英英的房子里,毫不隐瞒地把情况说给英英,让英英理解她,原谅她,而衷心祝福他们的和睦幸福。当第二天,小水回到家里帮伯伯韩文举拆洗衣服的时候,英英却将小水登门告错的事广为散布,便有船工顺河而下,来到铁匠铺里说知了麻子铁匠,麻子铁匠只叫了一声“天呀”!就昏死了过去。浆水灌醒,麻子就再不吃,亦不喝,痴呆呆地躺在炕上七天七夜。小水赶到铁匠铺,外爷就爬起来大声斥骂她,骂她没出息,骂她丢人,有什么值得去低三下四给英英赔情?骂罢却哭了。小水也哭,口口声声哭自己的娘,哭自己的爹。麻子铁匠反过来又劝小水,自此两天两夜还是不吃不喝,眼睁着,但绝口不提小水的事。到了第三天黄昏,麻子突然气色好转,能坐了起来,喊着肚饥,吃了四颗荷包蛋,只说这下要好了,半夜里突然从炕上跌下来,小水去扶时,他已经断了阳气。
  麻子一死,白石寨从此没了铁匠,东门口酒店里少了一位常客。旧社会,有敲更的老头从青石板街巷里走过,梆声使街坊人人安然;铁匠铺开张的时候,炉子的火是街巷长明的灯,贼是不到这里来的。现在,夜里十分安静,安静得使人可怕。黎明的时分,大人睡过了头,孩子更睡过了头,误了上学时间,孩子就嫌老师批评,执意这晌不去,大人拿了鸡毛掸子满街撵着追赶,这一家的女人就对那一家的女人说:“唉,这怪谁呢?麻子死了,听不见打铁声了,瞌睡就不得醒了!”麻子在世的时候,人们的心目中他只是个铁匠,麻子,一个没大没小爱喝酒爱说趣话的人,他一死,才懂得他活在世上的好处竟是那么多!他们送去了花圈,送去了金银箔纸糊成的“金山”、“银山”,八家十家联合一起买了六刀七刀火纸和三丈黑绸挽帐,保佑他灵魂升天。但是,麻子是没后人的,寨城里也没有一户亲戚,小水提议:将外爷送到仙游川去下葬,让他和小水的父母在一起,阴府里也有个照应。
  阴历七月,秋分那日,仙游川下来了一只梭子船,接麻子灵柩的是韩文举。小水在街坊女人的搀扶下,在外爷的灵堂前化了纸,祭了酒,又三磕六拜敬了铁匠铺的屋神,最后扑倒在街坊众人的面前,给上辈人、同辈人作揖致谢,一声长哭,随棺材到了州河岸上。
  梭子船上,是两岔镇船工组织的“响器班”,他们多年来在州河里吃水饭,差不多的人去过铁匠铺打扰过,吃过麻子的茶饭,喝过麻子的烈酒。麻子生前没有坐过他们的船,死了让他坐一次,他们给他吹唢呐,拉二胡,唱孝歌,使他快快乐乐地走过水路。小水则一身孝白,提了一篮子阴钱纸,一把接一把地撒在河面,那样子很单薄,很凄惨,让人看着鼻子就酸。但谁也没说出口,谁也在心里说:小水的命好苦,她为金狗操碎了心,又为金狗受尽了灾,她能登英英的家门说明内情,又这么撑着活下来,她是清白的,金狗也是清白的,外人的议论一定是瞎猜胡扯了!要不,硬硬朗朗的麻子怎么会一下子死去呢,这麻子心盛,八成是为外人侮辱小水的事,一口气窝在肚里死去的。
  麻子的墓穴是挖在其女儿、女婿的坟后的,墓穴挖得很深,下棺的时候,小水却疯了一般地跳进墓穴里不上来,别人拉她,她哭着说:“外爷是为我死了的呀,让我给外爷暖暖这冷土啊!”竟伏在墓穴底,泪水涌流。谁也不忍心看这场面,全趴在墓穴口哭。等韩文举和福运从墓穴抱着她上来,小水已经昏过去了。
  埋葬了麻子铁匠,小水卧炕睡倒了十天。过了“三七”,情绪慢慢缓下来,小水再没有去白石寨,每日就来仙游川渡口上给韩文举做饭,洗衣,陪说话儿。韩文举对于麻子死后小水回到了自己身边,从这一点讲,他对麻子的死并没有多少悲苦,常常自个让小水炒一碟菜,自斟自饮。这日喝下半壶酒,也喊小水来喝几盅时,小水却不见了。走出舱来,小水坐在岸头的石头上,呆着眼儿看河水。
  韩文举说:“小水,我喊你没听见吗?你怎不陪我喝几盅,我是不如麻子外爷吗?”
  小水突然眼泪流下来,想起外爷的和善。外爷虽然也是酒鬼,但他喝醉了说话却清白,句句都是疼小水的。
  韩文举也觉出自己不是了,说:“小水,伯伯不好,使小水伤心了。伯伯独自野惯了的人,可心里还是疼小水的。我知道你呆在家里心里不好受,伯伯这几日也正为你想着一件事哩。”
  小水还是没有动。
  韩文举又说:“不是夸口,伯伯在这两岔乡上,是肚里有文墨的人,虽然伯伯是瞎学了,学了没用场,还在渡口上撑船,但伯伯是看得清这天下形势的!现在看来,田家倒不了,巩家也倒不了,好不容易出了个金狗,金狗也被招安了,做了人家的女婿……”
  小水想笑伯伯,但没有笑起来,一双圆眼盯着伯伯那张薄嘴,不明白他话这么多!
  韩文举却还在说:“这金狗他娘的不是‘看山狗’托生的,是哈巴狗!他害了你,也害了咱仙游川、两岔镇,这些伯伯也就不提了!我是说,人家该好过的让人家好过去,咱日月穷就过咱穷日月。原先金狗在时,他英武着和田家闹,田家恨他怕他,田家也恨咱怕咱,现在金狗归顺了人家,我想他田家还能再恨咱吗?当官的不爱民,没有民他还给谁当官?所以伯伯想去给田中正低个头,看河运队能不能也让你去?你女儿家撑不了船,却可以在白石寨货栈干事嘛。咱没有钱入他们的股,可咱还有白石寨你外爷的那两间铁匠铺,可以再扩大个货栈呀!”
  小水知道伯伯在说酒话了,只是不听,待说出他的打算,她就急了:“伯伯,你想的好主意,拿我外爷的铁匠铺去入股,我就那么想到河运队去吗?”
  韩文举说:“你在家,伯伯盼不得有个说话的,可你苦苦愁愁的样子,伯伯不能不管啊!世事就是这世事,伯伯还能活几天,你总不能这么可可怜怜一辈子啊!河运队正红火,或许将来真成大气候,县上也说不定要接收管理的,到时候,你还可以希望做个干国家事的人哩!”
  小水说:“我死也不给他田家低这个头的!”
  韩文举说:“你不去说我去说嘛!我韩文举把他怎么啦,我就是爱说话嘛,骂过他嘛,可谁不知道我这嘴有了酒就没个开关?”
  小水不愿意再听伯伯说下去,抬起身便上岸回家去了。
  韩文举讨了没趣,就将剩酒全部喝完,喝完了他也就醉沉了,醉沉了就一句话也不说,心里还在想:我这话是多了,人常道,祸从口起,也是这张嘴得罪了田家才使自己现在好为难啊!
  后来就沉沉睡去,直到下午方醒,醒来却还想着醉前的心事,就再也没给小水商量,便去了两岔镇乡政府大院去找田中正。田中正不在,英英在院子里帮他叔叔洗衣服。
  韩文举说:“英英,几时烫了头,好洋火哟!”
  英英说:“前几天去白石寨烫的,好看吗?”
  韩文举想说:好看得像个狮子狗!但他现在不能这么说了,就奉承道:“好看,年轻了六七岁,你叔叔呢?”
  英英说:“我叔叔去县上开会了,你找他有事?韩伯可是从不找我叔叔的?!”
  韩文举说:“你叔叔是大忙人呀,我怎能忙处加楔去打扰呢?今日不找他不行了,是小水的事,恐怕还得要你帮帮忙哩!”
  英英说:“小水的事?”
  韩文举说:“小水和你是同学,关系又好,为了金狗的事,她不是把什么苦都吃了吗?不是还到你这儿给你解释过吗?可见小水待你多好!如今她外爷死,她不能呆在白石寨,回家吧,日子又过得凄惶,你是不是给你叔叔谈谈,让她能到河运队去?”
  韩文举说到这里,却埋伏了要将铁匠铺入股作货栈的条件。他估计英英会帮这个忙的,那不是又可省下这两间铁匠铺吗?
  英英说:“这事我一定尽力帮忙。小水真够可怜的,她这几天在家吗?”
  韩文举说:“在家。”又加一句:“整日呜呜地哭。”
  英英就说:“我叔叔在县上开会,恐怕要过了‘成人节’后才能回来,‘成人节’那日我休假,我先来找小水吧。”
  韩文举说:“‘成人节’?又到过‘成人节’的日子了吗?我的天,这日子过得真快,快得我都糊涂了!”
  “成人节”是州河岸上唯一的庙会,除了大年和正月十五,人们将这庙会看得比清明节、中秋节还要重要。韩文举为岁月的疾逝而悲叹着,又为这一天的到来所激动。他谢呈了一番英英,心里觉得很畅快,思想这一年一次的“成人节”就在后天了,得给小水买件什么东西,也显得做伯伯的关怀吧,就转身又去了商店,选买了一件新衫子。末了就索性再到一家小吃摊上,买吃了一碗鸡蛋醪糟,唱唱呵呵返回渡口去了。
  小水再去给伯伯送饭时,韩文举将新衫子给了她,并当场让她试穿了看合适,说:“真好,真好!人是衣服马是鞍,我小水俊得是一朵花了!后天就是‘成人节’,伯伯过糊涂了,你也忘了吗?”
  小水说:“我没忘的,昨天我就买了香裱纸了。伯伯你没给你也买一件什么东西吗?”
  韩文举说:“我讲究什么呀?小水,你外爷‘三七’已过了,你就不要再穿这白鞋了,死了的他不能活来,活着的咱就活个自在,等到周年的时候,咱再好好祭奠祭奠他。后天你就穿上这新衫子到寺里去烧烧香,说不定过了这节,你真有了好事哩!”
  小水说:“我还有什么好事?”
  韩文举想将他托英英的事告诉她,话到口边却止了,只是得意地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麻子外爷只会把你当猫儿似的疼爱,可他没文化,只看眼前事,哪儿会想到你的前程呢?”
  到了第三天,就是“成人节”,州河两岸的人家几乎家家都在鸣放着鞭炮,许多老年的中年的女人,以及姑娘、娃娃就拥到渡口来,叫喊着韩文举摆渡去不静岗的寺里。韩文举似乎又忘记了一切烦恼,一见人多,话就又如溢出来了一般,和这些老少女人们打笑逗趣,说:“吓吓,‘成人节’成的是所有人,可不是尽成你们妇道人家呀!”船上人说:“韩文举,你是白活这一把岁数了,‘成人节’不成女人成什么,没有女人就有人吗?”韩文举说:“哟,女人吸北风喝凉水就能生下娃娃了?这不静岗的寺你们知道是什么寺?女娲补天的时候,补了东天补西天,补完了坐在咱不静岗上歇气了,想:补了的天再塌下来怎么办,总不能把我一个累死呀?就挖了州河的泥在捏,一捏就捏成现在人的样子。可她为什么不单单捏个女人的样子呢?女娲说啦,女人是不行的!她就又捏了个男人样子,将两个泥人儿放在这河岸上,说:几时河里涨水了,淹了州城,这泥人就活了!”这么说着,韩文举就卖了关子,拿酒瓶去喝酒。船上人说:“你尽是胡说的,那时人还没有,哪儿来的州城?”韩文举说:“州城没建起,盖州城的地方在吧?所以以后州城一发大水,水要淹到了州城,那就有大事哩!州志我读过,记载的就有闯王攻进州城那年,州河就发过大水。咱田老六游击队攻打州城那年,水不是把州城墙也冲了一块吗?”船上人就说:“依你说,今年州河水更大,把州城墙冲垮了十二丈长的石条,那也要出大事了?”韩文举噎住了,却立即辩解道:“怎么没大事?农村这么闹腾不是大事?听说州城里、白石寨里农民进城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能说里边没有几个成龙变凤的角色吗?所以,女娲走后,果然州河涨水,那两个泥人就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那么一配合,就儿儿孙孙全生下来了。后人就在咱不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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