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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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东紧握钢管架的手松开了,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了。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向前探望,尽可放心地任由手扶拖拉机把他载去。他转过身,背靠前挡板。这样,既可避开迎面而来的冷风,又可以坐得更舒服些。他放眼望去,刚才经过的那条路像一条红色的带子,缠绕在那重山峻岭之中,一直通向那以前几近无人迹的深山密林里。
自从去年底,县里为改变山区无电的状况,决定在青龙江上游建一座水电站。
入冬以后,大批的人员就驻进了这山沟里。建水电站要先修路,经过几个月的奋战,这条几公里长的路终于修通了。但是,要把水电站建成,时间还长着呢。由于劳动强度大,工期长,又都住在简易搭盖的草棚里,除了出工,吃饭,睡觉,别的几乎什么也没有,更谈不上照看家里。所以,各大队都尽量组织那些没成家的青年上工地,并适时轮换。尽管这样,愿意上工地的人还是不多。知青们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到工地又可免去烧饭做菜的烦恼,按理说,让知青们去工地再合适不过了。可是,知青们对此也没什么兴趣。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如果仅仅是为了混碗饭吃,到哪里填不饱肚子?
自从去年那场保护知青运动以后,虽然知青们整体命运并没有根本改变,但周围的环境对他们来讲,却是宽松多了。以前的许多限制:诸如每月要出工几天,回家探亲要打证明等,基本上形同虚设。知青们爱出工就出工,想回家就回家,甚至连向队干部招呼都不用,队干部也明知他们根本没心在农村长期住下去,管又管不了,也就懒得再管了,省得自讨没趣。没出工就没有挣到口粮钱,但只要交现钱,口粮照发。也因此,前段时期农民与知青之间的一些对立磨擦,也渐渐缓和了。
作为知青群体,也在起着微妙的变化。许多人“倒流”回城里,干起各种各样能够挣到钱的事:从拉板车做杂工,到贩卖各种票证的投机倒把行为,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农村对他们来讲,既没有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任何约束力,他们成了城市里的一批没有户口的新游民。与此同时,仍有相当一部分知青坚持在农村劳动。并非这些人特别能适应农村的环境,也并非这些人的思想觉悟特别高,真正的想扎根农村,做一辈子农民,而是因为他们多少尚存一线希望——如果真正的以在农村表现好作为选调的标准,那么,也许哪一天也会轮到自己。尽管回城的机率非常小,已经过去的五年里,回城的人寥寥无几。按此推算,要有多久才轮到自己?而一个人的一生又有几个五年可以等待?然而,他们还是耐心地等待着。
李卫东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同于后者。有人要与他合伙贩卖海产品,这是一种既要体力又要机智的生意。半夜三更骑着自行车长驱几十里,躲开市场管理人员在路上设的检查站,把从海边贩来的鱼、虾载回城里卖,就能赚取比一般工作均丰厚的利润。然而他先是答应后又不干。倒不是他没这胆量,而是觉得这种事情终非长久之计。可是农村又岂是久留之地?最近一段时间,他在生产队出工的日数在急骤地减少,而且,他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烦燥,以往的冷静常常被冲动所左右,有时无来由的发怒,令人感到捉摸不定。性子发过后,连他自己也觉内疚,何以无缘发火?
当然,事出有因,他的这一切,均是因为白晓梅的不幸在他心里投下的阴影,他为自己未能有效地保护白晓梅而深感耻辱。但事情已经过去了,烦燥也罢,愤怒也罢,终究已成往事,追悔莫及。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老是处在这样的一种心理状态,于事无补。所以,当要抽调第二批人员上水电站工地时,他二话没说就卷起铺盖上了工地,一呆两个月,用拼命的劳动来忘却所有的一切。
今天,公社用手扶拖拉机送来一车蔬菜,李卫东突然想要回生产队里去看看,那里有许多令他魂牵梦萦的东西。他匆匆地向工地领导说了一声,便搭上空车下山了。
手扶拖拉机平稳地驰着,那单调的“突突”声令人摇摇欲睡。李卫东闭上眼睛,想安歇片刻。他实在太累了,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一天也没有休息过。眼睛是闭上了,可心里却翻滚着。这两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真是酸甜苦辣又变幻莫测。他为了摆脱烦燥而到工地,可又陷入了忧闷的旋涡。他担心自己的离开会给白晓梅造成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如果真的这样,那就是他的过错了。可他又自我回避这个问题,不愿意触及。虽然工地离生产队并不是遥不可及,可他几次想回生产队却又突然把念头打消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究竟为什么?他越是想走越是迈不开脚,而每次没走成又令他懊悔不已,只好把一切的怨悔都发泄在艰苦的劳动之中。也因为他那近乎疯狂的忘我激情,竟赢得了工地领导的赞赏与好感,让他担当了一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并多次受到表扬。这真是歪打正着,自己不经意中竟然成了先进标兵。
尽管他以前对此并不看得很重要,但这荣誉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他也从中悟出一道门路:领导的重视与信任会造就一条回城的捷径。
车斗轻轻地颤抖着,偶尔一阵摇晃。李卫东稍稍睁开眼,看到路旁已是一片葱绿。他记得,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闲置过冬的农田,那枯干的稻茬密布在萧杀的原野,一片低调的色彩。如今,水稻已经长得很高了,有的已经开始分蘖,野草也开着各种小花,一片生机盎然。他这时很想知道的,是这两个月里,村里究竟也有什么变化?更想知道白晓梅过得怎么样了?虽然生产队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传递着一些村里的情况,但那毕竟只是听说而已,他要的是亲眼所见。他希望白晓梅也能感受到这春天的气息,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任何疏忽而给她心里增添负担。也只有这样,他当时匆匆离开这里的失落感才会得到弥补。
手扶拖拉机悄然停下,但“突突”的声音依然响着。“到了。”拖拉机手回过头,见李卫东还坐着,便喊了一声。
李卫东从遐想中睁开眼一看,果然到了大桥,便翻身下了车,向拖拉机手摆摆手:“谢谢了!”
拖拉机手点点头,算是答了礼,然后,一加油门,手扶拖拉机轰鸣着,向公社方向驰去。李卫东伸了伸胳膊,深吸了一口气,便大踏步地向村里走去。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稚气的童声合唱尽管参差不齐,夹杂着变音走调,但在王莉莉听来,仍然感到很满意了。一曲终了,她走近挂在墙上的一幅天安门图画前:“好!大家唱得很好。你们说说,天安门在什么地方?”她看着奇书网孩子们问。
“北京。”孩子们齐声回答。
“对,是在北京。毛主席就住在那里。”王莉莉用手中的小棍指着图上的几个字,“谁能说出这几个字是什么?”
“天安门。”“北京。”“北京天安门。”孩子们杂七杂八地回答,有的甚至站起来,连连回答了好几遍,还有几个大胆点,竟跑到图前大声念起来。秩序顿时有点乱了。
“好,好,大家都坐好。”王莉莉一点也不恼,等稍安静了,才又用小棍指着字,“大家跟我念,北京。”
“北京。”孩子们齐声跟着念。
“天安门。”
“北京天安门。”
王莉莉教了一会,便拿起粉笔在一块黑板上写了上、中、下几个字和1、2、3、……一行数字,说:“你们当中会写的,把这些字抄写两遍。各人的本子自己来拿。”
孩子们马上骚动起来。大点的孩子跑到墙角一张桌子前,翻找各自的本子铅笔,然后回到他们自己带来的小凳子前,蹲在地上就写。小一点的孩子不会写,也没有本子铅笔,就在屋里随意玩耍。
王莉莉也在椅子上坐下来,悠闲地看着这些孩子,轻松自得。对付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她已经是驾轻就熟,一点也用不着费劲了。
早在几年前,每逢农忙时节,为了让那些带着小孩子的妇女们能全力投入抢收抢种,减少因小孩子的拖累而造成误工,各生产队总要临时叫几个老太婆专门照看孩子。可老太婆毕竟脚慢眼花,稍不留神,孩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这令那些年轻的母亲们总感到心里不踏实。后来,生产队改让王莉莉照看孩子。王莉莉眼明手快,又能教孩子们唱歌做游戏,不像那些老太婆,只会用绳子把孩子们圈在里面。
所以,孩子们都愿意跟王莉莉在一起,而那些母亲们也都放心了。去年底,大队将这种临时照看小孩的事情改为常年举办,并将这种形式取了个“娃娃班”的名称,各生产队将所有学龄前儿童都集中照看。正好知青们原来住的祠堂搬空了,“娃娃班”便在这里开办了。
王莉莉对于安排她的这项工作还是较为满意的。带着孩子玩,或者唱唱歌,认认字,又用不着担心刮风下雨,跟大田里的劳动相比,可算是舒服多了。像此时,她只要看住这些孩子,不让他们出去,也就平安无事了。她坐了一会,觉得无事可干,便慢慢走到门口,伫立观看着外面的一切。
远处的田野里,一些人正在忙碌着。喷药施肥,除草清沟,生产队里有永远干不完的活。王莉莉不由有点庆幸,这些农活现在已经与她沾不上边了。不过,她也知道,今天这个时候,那些劳作的人里没有一个是知青。因为再过两天就是“五一”
劳动节了,队里的知青早在几天前就开始陆陆续续回家了。而她因为要看管这些孩子,不能跟其它人一起走。但是,明天她也是要回去的,不然,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不是滋味,也显得太孤单了。
远远地走来一个人,从那身影和姿态,看来是李卫东。王莉莉不由一阵欣喜。
她走前去招了招手,以引起李卫东的注意。其实,李卫东早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王莉莉,便径直走过来。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王莉莉迎上前,问。
“刚好有辆手扶拖拉机要回来,就顺便回来一下。”李卫东抹了一下额前,这一路的急走使他汗珠都冒了出来,“人都到哪去了?是不是都回家了?我刚去知青点,那里的门都关着。”
“都回家了。”王莉莉点点头。
“那你?”李卫东看着王莉莉问。
“我明天也要回去。你回不回去?”王莉莉反问。
“我……”李卫东犹豫了一下。回家?他何尝不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尽管“五一”节并不是什么非得回去的日子,但能在这个节日里与家人团聚,与朋友们相会,仍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要是以前,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在家里了。可是,他在工地的表现刚刚有点起色,不好在这当口回去。当然,如果要走,与工地领导说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事。“看看吧,我先去耕山队一下,回来再说。”
“那你干脆叫晓梅也回来,我们明天一起走,好吗?”王莉莉看着李卫东说,“前几天她回来,我就叫她‘五一’节跟大家回去一趟。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过了,现在又在耕山队,也很久才下来一次。你又不在,她一个人在山上,心里有话都没处说。我真有点担心。”
“那她有没有说要同你回去?”李卫东心里有点虚,难道白晓梅在孤独的路上封闭自己?
“没有,她说不想回去。但我看得出,她其实也很想回去的。你去跟她说说,她就会走的。”王莉莉真切地说。
“我去找她,明天一起走。”李卫东断然决定。尽管他还没见到白晓梅,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但他感到有种预感在告诉他,白晓梅其实是在等待他。这种预感一出现在脑海里,马上变成一种强烈的、一定要实现的愿望。他好像看到,白晓梅正在那山上翘首以待。
“那就好了,这次回去,大家再痛痛快快地玩几天。”王莉莉显得兴奋起来。
“是应该轻松一下了,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李卫东有点深沉地说,“好了,我先走了。”
“你这时到哪里?”王莉莉问。
“去耕山队。”李卫东回答说。
“你还是吃过午饭再去吧。不然,山上没准备你的饭,你吃什么?”王莉莉关切地说。
李卫东一想,也是,这时候走,到达耕山队时,刚好是过了午饭时间。那里每人一份,根本没有多余的饭可吃。“那我去那边一下。”说着就要走。
王莉莉知道李卫东要去白基兴那里,便说:“他们都出去了。这样,你中午在这里吃吧,我这里还有点家里带来的面干,随便煮一下先吃,好吗?”
“也好。”李卫东点点头。
王莉莉向几个大点的孩子交代了一下,让他们看住那些小点的,便关上大门,与李卫东一起到宿舍的厨房里,涮锅烧火。不一会儿,面条煮好了。
“你先吃吧,我去把孩子们放学了再来。”王莉莉说完就转回祠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