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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青木川-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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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有价田黄无价,似这样大块田黄,价值更是无法估算,文人赵二爷深知这块石头的贵重,捏在手心的石头抵得上屋内堆放的全部烟土。二爷再不说什么,“管家”一声令下,迎亲的乐曲吹奏出了“贺新郎”。

赵家大奶奶二奶奶穿了鲜亮的衣裳,大蝴蝶一样飞进飞出,仿佛是到了惊蛰的日子,蜷缩了一个冬天的虫子复苏了。赵家大爷依旧歪在烟榻上吞云吐雾,床底下充足的烟土够他受用到死……

两个面色苍白的小姐从院里走出来,身着退色的月白小袄,挎一个小包袱,没着嫁衣,没顶红盖头,淡泊得不像喜日子的主角。小姐们面无表情地上了车,上车时她们没有回头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二哥和花花绿绿的嫂子,没有看一眼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宅院。倒是二老爷在人后偷偷抹了把眼泪,隔着车窗叫了两声姑娘的小名,让她们好自为之,多多保重。车里没有声响,姑娘们许是没有听见,许是觉得已经没有回应的必要。

赵家姑娘的陪嫁新颖昂贵,足以弥补了新郎没有出现的遗憾。来时的四个骡子背上驮满了嫁妆,有手摇的电话,有“百乐”柜式留声机和菲赛尔白色冰箱,最醒目的是八个人才能抬动的一架德国大钢琴,明白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些新潮是新姑爷的出资,赵家两个老姑娘确是嫁得很值。

在洋鼓洋号引领下,汽车缓缓地驶出了莲湖巷。嫁妆拴着彩绸,跟在汽车后面,汉子们的步子走得很齐整,精彩无比的迎亲队伍穿过鼓楼绕过钟楼,博得了沿途观众的喝彩。1941年深秋的西安市民真正地观赏到了一辆美国时髦车领头的马帮社火表演,这场表演至今在不少老西安人的记忆中仍旧印象深刻。

“福特”汽车开到西边的宝鸡就停下不走了,前面虽然有公路,是为了连接西安与抗战后方重庆而修的简易道路,越酒奠梁,过柴冠岭,道路坑洼颠簸,崎岖难行。娇贵的“福特”不能适应,于是,赵家姑娘弃车换滑竿,机械师将汽车拆成零件,连同那些电话、冰箱,用骡子驮进深山。进山行不远,魏富堂和他的弟兄们提枪列马,已在秦岭梁上等待了。所谓的母亲病危都是谎话,他的母亲在他跟着王三春打家劫舍的时代就已经故去,出其不意地提早抽身,是他常使的手段,多年土匪生涯使他永远感到危机四伏,周围永远暗藏敌人,生命随时处在生与死的关口。西安不是他游刃有余的地盘,虎落平原被犬欺,他必须在犬们还没有嗅出虎的气味,没有寻觅到虎的踪迹时迅速撤离。

第五章

1

魏富堂从西安接来的两位新夫人在广坪李家做短暂停留,给两位夫人房里分的丫头们也等在广坪,到了广坪,魏富堂悬着的心才缓解下来。佘鸿雁的娘佘黄花在李家亲眼目睹了两个西安神仙一般的女子,用佘鸿雁娘的话说,这两个人压根儿就不是凡间之物,她们轻易不说话,也不笑,安静得像池塘里的水,端庄得像庙里的娘娘。李家主母给两个弟妹一人一对赤金镏子作为见面礼,姐俩竟然谁也没往手上戴,说是木命,身子轻,托不住贵重的金,把李老太太弄得很是尴尬。

回青木川十几里山路,夫人们坐在颤巍巍的滑竿上,前后簇拥着丫头、亲兵,迎着秋日清风,面对绿水青山,应该是心旷神怡的,这大概是她们一生也没有过的轻松。过石门栈道,小赵突然要停下吟诗,魏富堂想吟诗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便让滑竿落下,亲手搀下小赵以便吟诵。小赵沿着石崖走了一趟又一趟,几十人大气儿不敢出,静静地候着,等了半天,并没听夫人吟出半句,魏富堂也不敢催,眼睛随着夫人来来回回地转,身上让太阳晒得燥热,直冒汗,摘下帽子使劲扇。老乌说新夫人莫不是要拉屎?魏富堂说老乌不懂文化……

磨蹭许久,小赵一声未出突然又爬上了滑竿,大家多少有些失望,知道文人也有作不出诗来的时候,就跟放屁似的,有时候响,有时候不响。

少年许忠德由青木川赶过来,说那边的酒宴已经安排多时,施秀才不见司令和夫人,怕耽搁了时辰,着他来催。许忠德说怕错过时辰的话,让魏富堂想起了自己入赘刘家的情景,那时他是有意,此时的小赵绝对是无心,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不安,回头去望滑竿上的小赵。小赵朝他微微一笑,脱口吟出,“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诗句。

魏富堂浑身有些发酥,他问魏金玉新妈说的是什么意思,魏金玉说她也不知道,许忠德说夫人吟的是陶渊明的诗,说的是山气归鸟使她陶醉,她喜欢这山,喜欢得不知说什么好了。魏富堂问陶渊明是哪个,许忠德说是晋代诗人。魏富堂问有多近,许忠德说有千多年了。魏富堂说千多年还近!

魏家宅院,几十桌酒饭已经在摆着了,亲兵们给魏老爷贺喜,魏富堂每人赏两块大洋。夫人的宴席摆在后堂,为了不显清冷,请了施秀才作陪。施秀才在饭桌上吃得高兴,大谈“天命显隐”,夫人们立刻应对“知行合一”;秀才谈“闲居深山,善养浩然之气”,夫人们说“事无逆顺,随缘即应,不留心中。”

酒席上,包括施秀才在内,对新夫人的谈吐学识无不刮目相看,秀才找到了知音和对手,将肚里的学问猛往外掏。新夫人们将秀才的每个话题都能滴水不漏地接住,一时魏家出现了从没有过的学术气氛。

秀才说话不耽搁吃喝,夫人们却是几乎没动筷子,一问原来是饭菜不合口,大片的条子肉,大盘的山猪腿,硕大的笋干,拳头大的肉丸,让美丽的进士的后代无从下嘴。问新夫人想吃什么,大赵说,一碗薄粥足矣。

没人知道什么是“薄粥”,秀才说就是稀饭。

魏家大宅院由两位西京名媛来填充,成为青木川历史的绝无仅有,人们称赵家姐俩为大赵和小赵,跟三国的大乔和小乔似的。大赵小赵分住在南北院,南北院是两座独立的建筑群,南院是西式,北院是中式,两院各有各的丫环,各有各的小灶,姐俩想见面了,后园有月亮门相通,不想见面,小门一关,自成一统。大赵会吹箫,能吹得一条川水凝滞不动;小赵善书法,写得一手好章草,连施秀才见了也“自愧弗如”。

魏富堂去了一趟西安,带回了两个会写诗填词的媳妇,还带回了不少有现代品位的用具。他不土了,他有电话机、留声机、电冰箱和汽车,外国人才具备的琴他也有,这些设备配上他的枪,可以和山外任何一个司令官媲美,可以和任何一种文明抗衡。

幸福美满的理想家庭再没有空缺,魏富堂应该是很知足了,他所做的,就是要制造出一个文明的后代了,这是无人能替代的。

新婚之夜,激情无限的魏富堂住在小赵这边,姐两个相比,他更喜欢小的这个,小的这个头发浓密乌黑,穿一条藕荷色绣花长裙,面白唇红,这让他想起了戏台上的朱美人,想起了朱美人柔软滑润的身体和她在床笫上的万种风情。洞房里,即将成为妇人的小赵依然沉静如水,她的情绪并不因夫君的逐渐激动而激动,慢腾腾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新郎魏富堂坐在床沿上耐心地等着,先是看着小赵将那头美发梳成了一条粗粗的辫子,用布套子套了;接着看小赵有条不紊地洗脸,一下一下,连耳朵里面都洗到了;又看着小赵脱下长裙换上白色睡衣,将衣服上每个皱褶都认真地摩挲一遍;将门插了,将帘子放了才表情平静地向着他走来……魏富堂觉得彼此角色有些颠倒,坐在床沿等待的应该是小赵而不是他,鬼知道怎么搞成了这样的局面。无论形式如何,最终的内容是一样的,魏富堂再不顾许多,一把搂过新夫人,翻在床上,压在身底下,一张大嘴严严地抵住那樱桃小口。胯下的物件配合默契,立刻壮硕无比,褪下裤子正要进家伙,却见夫人将他推开,起身将床下脚榻上的鞋规矩摆好,自己将衣服脱光,叠了,摆在枕边,赤条条平展展地仰身躺下,做出了一副顺从……的姿势。

桌上两盏红烛在无声燃烧,在昏黄的烛光下,小赵惨白的身躯,散乱的眼神,让魏富堂联想起一些久违了的场面。他见过无数尸体,也制造过无数尸体,那些女子最后的姿势大抵都是这副模样,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还有一丝悠悠的气息呼出。这一想,立刻兴致全无,兵败如山倒,被谁从内里抽了精气一般,眼瞅着心爱的兄弟由坚挺变做瘫软,再难硬得起来。一腔热血硬是闷了回去,魏富堂小腹憋得胀痛,腰身发酸,一身虚汗,长呼一口气,只是靠在床柱上发呆。想及当年与朱美人新婚,满屋飞扬的鞋,如浪翻滚的被,无所顾忌的呻吟调笑,竟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他裆里的兄弟被他追求的文化彻底摧毁了。

魏富堂下了床,光着脚在屋里走动,看着自己的鞋整整齐齐地和小赵的绣花鞋摆放在床下脚榻上,如四只睡着的兔儿,不禁苦笑了,他知道自己面对了一个有文化的,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女人。

魏富堂来到外屋,点起灯摆弄那留声机,买唱机的时候带了一张唱片《盗御马》,并不知道还需购买其他唱片,所以唱过来唱过去全是“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某要与众贤弟叙一叙衷肠”。在反复的吟唱中,魏富堂拿起电话,喂了两声,全没有声响,倒是墙外一只狗,汪汪地做了回应。这让他更为恼火,憋下去的火冲腾到胸口,使他不能控制,三步两步地来到钢琴旁,狠命乱砸,砸出一通杂乱无章。

丫头们全被惊醒,披着衣裳站在庭院里发愣。

大赵的情形比小赵也没好到哪儿去,到大赵屋里去,大赵正在斋戒,不但戒房事,还戒一切荤腥。大赵坦诚地告诉他,自己对男人没有兴趣,魏老爷若要行夫妻之事,需提前三日打招呼,免得玷污了神灵。

总之,魏富堂的第三次婚姻是以失败告终的。追求文化给他带来希望也带来苦恼,归其原因,是他将文化想得过于简单,就如同他的那些留声机、电话以及那辆在青木川永远跑不起来的美国“福特”。

魏富堂是个轻易不肯放手的人,一方面他在努力地修正着自己,使自己向文化靠拢;另一方面他在赵家姐俩身上狠下功夫,一门心思要让两个女人给魏家生产出“文明后代”来。可惜两年过去,两个世家女子并未产出个一男半女,倒让魏富堂没了主意,不知毛病出在哪里。

从西安带回的电话在房内成了摆设,原因是还要架线,深山老林架电话线跟谁连呢?跟县上连,似乎没这个必要,他摆脱那帮官僚还来不及。留声机翻来覆去就是《盗御马》,听得多了,不光是魏富堂,连魏家院里的兵丁老妈子也听得耳朵起了茧子,青木川大人小孩张嘴都能唱“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至于汽车,机械师照图纸原样装好,也能开,所限的道路也只有从魏富堂家到办公楼不到三百米的石头路,离开这三百米就是小桥流水,盘旋山道,马能上,轿能过,汽车只有趴窝。所以,青木川的小街上,经常跑着一辆美国“福特”,机械师坐在助手位置上,司机是魏富堂本人。穿马靴的脚踩下去没有准头,嗡嗡嗡,汽车使劲叫唤,冒着黑烟,跑得很慢,每小时5公里,魏富堂二挡以上不会挂……车到街尽头,让司机调头,魏富堂接着再开,再冒黑烟。镇街两边是百姓们佩服的目光,后头追着一群嗷嗷叫的孩子,其中跟得最紧的是杜家坝杜老爷的儿子杜国瑞,他跟着汽车一趟又一趟在街上跑,汗流浃背,不知疲倦。郑培然也夹裹在其中。

这对美国“福特”虽然多少有些埋没,但是它在深山老林对山民视觉的开拓,心理的开拓是无法估量的。几十年过去,在青木川的后人中,不乏汽车制造业的精英。

三年过去,赵家姐俩不能算作新媳妇了,可是镇上见过她们的人不多,逢集过会女人们从未见过赵家姐俩露过面,魏富堂应酬重要宾客,有女宾在座也不见大赵小赵相陪,她们在各自的幽深庭院里无声无息地打发着日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赵变得更加少言寡语,大赵也不再吹弄紫箫,虽是姐妹,南北院住着,走动也不多,后园的小门常年地锁着,青石的甬路长了滑溜溜的苔。平常女人之间或友好或干仗都是正常,似这般不冷不热地晾着,实属少见,更何况还是一对亲姐妹。大家闺秀的一举一动对魏富堂来说都透着别扭,他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两个很文化的女人就是高兴不起来,对什么都冷淡,眼神里永远透着虚幻,很多时候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大赵小赵得了抑郁症。

大赵整夜整夜地诵经,小赵整日整日地写字。大赵将紫云纱的旗袍换了一身灰布直缀,盘腿坐在廊下,细数念珠;小赵将宝蓝绣裙换作黑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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