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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本英雄-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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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方正刚三赴宁川请他来文山,他才带人过去了。

  现在才知道,这竟是一场噩梦的开始。不仅仅是吴亚洲和亚钢联的噩梦,也是汉江省和文山市的噩梦。小伙子的实事求是令人感动,在遗书里没把责任推到他和三下宁川请过他的方正刚头上。甚至没推给帮他出馊主意的新区管委会。这着实让他感到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吴亚洲的万言书里没抱怨改革。这个出生后差点儿饿死在襁褓中的著名企业家对这个造就过他的改革时代充满了感激!

  细想想却也不难理解。在宁川抓民营科技工业园时,他和吴亚洲有过一次彻夜长谈。由此知道了小伙子的身世,知道了一个吸吮过母亲鲜血的孩子,和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在大饥荒年代付出的血泪代价。这个吸血孩子的故事,他曾在不同场合和许多同志说起过,用以证明他和他的同志们在宁川搞改革探索的意义。后来被于华北率领的省委调查组查处时,他就和于华北说过,不要说宁川的改革不是社会主义,贫穷才不是社会主义哩!改革本质上是一场关乎民族复兴的伟大革命。大家都说,为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前辈先烈在血泊中奋斗了二十八年,付出了一千多万人的代价。可为了找到这条富民强国民族复兴的改革之路,我们也在贫穷饥饿中摸索了二十九年,付出了三千多万人的代价啊!他让于华北和调查组的同志去问问亚洲电缆厂的吴亚洲,问问他是怎么从贫穷饥饿中活过来的!于华北和调查组的人当时被他说愣了,好半天没人答腔。因此,赵安邦完全能理解吴亚洲对改革开放的感情。小伙子是该感谢这个给过他一次次辉煌和机会的好时代。这个时代改变了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历史命运,给中国大多数老百姓带来了日渐富足的好生活,让千千万万个吴亚洲们雄鹰般振翅飞向了高远的天空。

  万言遗书看罢,赵安邦眼中不禁汪上了泪水。几滴泪珠落到传真纸上,将纸上的一些字迹浸润得一片模糊。吴亚洲真是太可惜了,就这么走了,本来这只鹰可以在舔好伤口后再次起飞,也许会飞得更高更远呢。在这么一个充满活力的时代,啥奇迹不会发生啊?他就一次次面对过失败,一次次被查处过嘛,可最后不还是闯过来了吗?如今成了中国一个经济大省的省长。小伙子怎么就这么糊涂!

  小伙子是带着未完的梦想和希望走的。遗书最后说了,他对已造就于世的这七百万吨钢铁,对未来的钢铁市场前景依然充满钢水般火热的希望。这希望何尝不是他和石亚南、方正刚,甚至是裴一弘和中央有关部门的希望呢?完全不必用自己的宝贵生命来证明嘛!老书记刘焕章生前说过,不要相信直线运动,历史发展从来不走直线。经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海有潮起潮落,经济有热有冷,有峰顶和谷底。当一个国家的经济运行在谷底时,就要加大固定资产投资,甚至政府直接投资,拉动国民经济的增长。当一个国家的经济运行在峰顶时,就要限制固定资产的投资规模,哪怕是民营投资也要用政策加以调控,必须理解适应嘛!何况这次又那么严重地违了规,惊动了中央。当然,违规的账不能全算到吴亚洲和他的亚钢联身上。小伙子在遗书中说到的那个清廉高效的新区管委会要负重要责任,甚至是主要责任。新区管委会这帮同志不是渎职也是严重失职,这没有什么可说的!还有方正刚和石亚南,也真是太官僚了,竟然就不知道亚钢联注册资金和投资水分会这么大,硬是让这七百万吨钢铁把吴亚洲和一个亚钢联压垮了。

  想到这里,赵安邦冲动地抓起电话,准备狠狠批评方正刚和石亚南一通,可号没拨完,又迟疑着放下了话筒:方正刚、石亚南和文山市班子该批评,他和省政府就不该做自我批评,深刻反省了吗?方正刚和石亚南负有领导责任,他这个省长难道就没有领导责任吗?安邦同志,你可是亲自带队到文山突袭过的,当时不也觉得那里没啥大问题吗?这叫不叫官僚啊?对吴亚洲的自杀和亚钢联的破产,你也有一份沉重的领导责任啊!便责备自己,在这点上你真不如吴亚洲。小伙子在遗书里说得好啊,比喻也是形象准确的:当一艘航船偏航触礁时,别管是船长也好,水手、乘客也好,都成了遇难者,抱怨谁都于事无补,也毫无意义!况且这场灾难出现之后,方正刚、石亚南和文山的同志够努力的了,把能做的工作都尽力尽心做了,吴亚洲临死都没一句抱怨,反而说了他们不少好话。王副省长汇报时也说,石亚南和方正刚真是不容易,既要配合联合调查组对亚钢联的调查,又要配合古龙腐败案的查处,还要主持日常工作,帮亚钢联收拾残局,寻找新的接盘投资机构,两人全都憔悴不堪。他这时候再批评,岂不是加重他们的压力吗?再说这场灾难的直接责任者的确不是他们,迄至目前为止的调查,和吴亚洲的这封遗书都证明,虚报投资不是他们干的,是新区管委会和吴亚洲的问题。

  因此,赵安邦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这个批评电话便没打给文山。

  不料,他的批评电话没打过去,方正刚的电话却打了过来,一开口又是沉痛的检讨,“赵省长,传过去的遗书收到了吧?您批评吧!石亚南书记说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省城,当面向您和省委、省政府做深刻检查!我和石书记今天看了吴亚洲留下的这份遗书才知道,你当年曾这么热心地扶植过吴亚洲。而我们呢,尤其是我,把……把吴亚洲请到文山,却让他把命送在这里了!”

  赵安邦叹息道:“正刚,别说了,首先我要做自我批评,我对不起这个小朋友啊!早知有今天,四月四号联合调查组下文山那天,我就该把他先拘起来!”

  方正刚试探问,“赵省长,您的意思,是对吴亚洲实施保护性拘留措施?”

  赵安邦说:“是啊,找个理由把他隔离起来,我们也许就不会折损这员大将了!正刚,还记得吧?四月三号中午请你和亚南吃饭时,我把可能碰到的糟糕局面都和你们说了,就想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可我没想到吴亚洲会走绝路啊!”

  方正刚迟疑着,说出了一个事实,“赵省长,虽说谁也没想到吴亚洲会走绝路,但带资单位债主开始逼债时,石亚南倒提出过,是不是进行保护性拘留?”

  赵安邦说:“石亚南有头脑嘛,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啊?”

  方正刚挺后悔,一声长叹,“是我没同意啊!我太书生气了,认为没有拘留吴亚洲的理由。石亚南说,就以涉嫌虚构注册资金罪拘起来嘛,我说这不能把账算到吴亚洲头上,新区管委会起码要担一半的罪责。另外,我也怕影响和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等接盘机构的谈判,咱总不能让人家到拘留所去谈吧?”

  赵安邦惋惜说:“正刚,你是太没经验啊!亚南也是,就该专断一次嘛!”

  方正刚声音哽咽道:“所以,赵省长,吴亚洲的遗愿我们想帮他实现了,除了向您和省政府汇报过的那三个核心项目,我们准备把那二百五十万吨铁水项目保下来。文山本身就有铁矿,高炉又建了一半,七八个亿啊,也减少银行损失!”

  赵安邦心里一惊,“正刚,你们想怎么保啊?把自己填到炼铁炉里去吗?”

  方正刚平静地说:“赵省长,如果需要的话,我就主动跳进炉子里去!”

  赵安邦想都没想,厉声喝止道:“死了一个吴亚洲已经够了!你,石亚南和文山任何一个同志都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牺牲了,给我记住!”说罢,挂了电话。

  这时,夫人刘艳上来了,见他情绪不对,伴着小心说:“安邦,老裴又来了个电话,楼上的红机子打不进去,就打到楼下了,说是已在办公室等你了!”

  赵安邦一怔,这才想起要和裴一弘碰碰头议一议向中央汇报的事…… 
 

 



    
周梅森《我本英雄》                

  
  五十二 
  赵安邦一进门,裴一弘就注意到,这位姗姗来迟的省长神色不对头,眉头紧皱,一脑门官司,像有啥大心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文山亚洲钢铁联合公司老总吴亚洲突然自杀了。裴一弘当时便想,这可够糟糕的,又要向中央汇报了,这事真不知该咋说。第二阶段的调查重点之一就是这七百万吨钢中是否存在腐败问题!国家有关部委的某些同志在听取省委联合调查组第一阶段汇报时就说了,这么一个规模项目,又如此官商勾结,严重违规,没腐败问题就怪了!文山那边也有举报,裴一弘就很忧虑,担心副厅级的新区管委会主任龙达飞会出问题。如果此人出了问题,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闹不好又会像古龙腐败案一样,牵涉到文山工业新区甚至文山市一批干部,这七百万吨钢的问题就更复杂更严重了。

  裴一弘脸上也布上了阴云,“这位吴总一死,有些问题只怕就说不清了!”

  赵安邦明白他指的啥,“也没啥说不清的,该咋说咋说吧,吴亚洲又不是被哪个坏人杀死的!”又判断说,“老裴,从吴亚洲留下的遗书看,事情很清楚,龙达飞和文山新区管委会这帮干部违规问题十分严重,但涉嫌腐败的可能很小。”

  裴一弘看了赵安邦一眼,“安邦,你不能光凭一份遗书就轻易下结论啊!”

  赵安邦苦笑道:“当然不能光听吴亚洲说,也不能这么主观。我是有客观分析的。老裴你看啊,文山班子是个上来才一年多的新班子,石亚南、方正刚对反腐倡廉抓得很紧,古龙腐败案就是他们主动揭出来的,账不能记在他们头上吧?现在的事实证明,是田封义他们上届班子留下的隐患,连田封义也陷进去了嘛!”

  裴一弘感叹说:“是啊,现在负责搞调查的王副省长都很同情他们哩!”

  赵安邦说:“就是嘛!老王昨天还在电话里和我说,只怕会手软完不成任务呢!为石亚南、方正刚鸣冤叫屈,说他们早上一睁眼,夜里十二点,不就是为了按省委、省政府要求,把我省北部一个欠发达地区搞上去吗?还说文山干部群众向调查组反映,在文山历届班子中,石亚南和方正刚他们是最能干实事的班子!”

  裴一弘这才把核心问题点了出来,“我担心的腐败是龙达飞和新区管委会!”

  赵安邦手一摆,“这也不必担心,不论是龙达飞,还是新区哪个部门,估计都不会在这方面出问题。市里石亚南、方正刚他们廉政工作抓得比较紧,另一方面,新区有招商引资压力。这七百万吨钢进新区是他们梦寝以求的政绩,要腐败也是他们腐败吴亚洲和亚钢联,而不会是吴亚洲和下属项目经理去腐败他们!”

  裴一弘想了想,心里略有安慰,“安邦,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愿如此吧!”

  赵安邦却不可遏止地发泄起来,“老裴,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新区会有多大的腐败,而是该怎么收拾这个摊子!这阵子我想了很多,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今天吴亚洲又自杀了,心里更是很不好受。现在没外人,咱们俩之间交交心好吗?”

  裴一弘理解面前这位省长的心情,“安邦,想说啥就说吧,骂骂娘也行!”

  赵安邦目光冷峻地看着他,“老裴,咱们回忆一下:亚洲金融风暴以及去年SARS疫情过去后,从中央到地方包括我们省最担心的是啥?是投资过热吗?”

  裴一弘怔了一下,“不是!当时担心投资过冷,通货紧缩,增长乏力嘛!”

  赵安邦道:“这就对了嘛!当时从中央到全国各省市地方政府大都在刺激项目投资。我们在一个个会议上给下面各地市、各企业鼓劲,希望加大固定资产投资规模。文山作为一直投资过冷的欠发达地区,更是你我关注的重点,我们才给政策,给优惠。吴亚洲和亚钢联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我动员到文山投资的!”

  裴一弘道:“可谁也没想到,形势变化会这么快,经济说热就热起来了,一下子从冬天跳到夏天,没有个春天的过渡!不过,安邦,过热可也是事实啊!”

  赵安邦点点头,“这个事实我并没否认,也不是想趁机翻案。对此我做过一些分析:这里面既有增长动力本身的原因和规律,也有前些年因为亚洲金融风暴中央扩张性宏观政策没及时调整的原因。还有就是市场经济进一步发展的内在要求。可这一来,像吴亚洲这类投资商冤不冤啊?还没从经济过冷中回过神来,就被经济过热打倒了。所以吴亚洲死不瞑目啊,仍坚信这七百万吨钢前景光明!”

  裴一弘借着这个话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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