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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本英雄-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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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一年秋的宁川整顿真是他的一个好机遇。如果没有后来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于华北头上的代字就取消了,他就有可能从宁川起飞,由市委副秘书长而秘书长,一步步上来,没准今天已是宁川市长或者市委书记了。不料,邓小平偏偏南巡了,已被整垮的赵安邦和那个大干资本主义的班子又奇迹般复活了,他的霉运也就注定了。当然,现在述说这个事实并不是要否定小平同志的南巡,更不是要否定宁川的超常规发展,不论对赵安邦有多少不满,方正刚都不能无视一个东方大都市的历史性崛起,对赵安邦个人的道德判断不能代替客观的历史判断。

  可从另一方面说,历史判断也不能替代道德判断。方正刚认为,从个人道德上来说,赵安邦可真不咋的,没有容人之量,做得真叫绝,简直就是还乡团。带着新班子杀回宁川没多久,赵安邦就代表新市委找他谈话,马上进行反攻倒算。

  许多年过去了,那次谈话的情景方正刚还记忆犹新。那是一个天色阴暗的下午,在市委老楼赵安邦的办公室。谈话期间不时地有人进来出去请示工作,赵安邦就带着讥讽向这些同志介绍,“认识一下:方正刚,大名鼎鼎的方克思,专门研究计划经济的理论家!”最可恶的是当时的副市长钱惠人,钱惠人是赵安邦的铁杆部下,当场痛打落水狗,拍着他的肩头说,“方克思,你真可惜了,要是早被戈尔巴乔夫发现,请你去做顾问,也许苏联都不会解体!遗憾呀,宁川只怕也没有你的实践空间了,你最好还是追随于华北书记到文山实践你的高明理论吧!”

  钱惠人说这话时,于华北已调往文山任市委书记,他也曾动过离开宁川的念头,继续去追随老领导于华北。于华北也同意了,说如果没法在宁川站住脚,就调过来吧!可赵安邦那日的态度和钱惠人的话却深深刺激了他,他心一横偏就不走了!当时就想,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日后还不知谁走呢!好歹老子也是副处级了,你赵安邦和这帮还乡团就是看着再不顺眼,也没法把我这副处级拿掉。

  赵安邦把话挑明了,“方克思,你这副处级我和宁川市委拿不掉,不过副秘书长不能让你干下去了,数理经济学在这里肯定没市场,你想想还能干点啥?”

  方正刚挺傲慢,“赵书记,看您问的,我啥不能干?给我个市长也照干!”

  赵安邦冷冷一笑,“狂妄!一天到晚坎托洛维奇,数理经济学,你当真以为计划经济救得了社会主义吗?你说的不错,改革开放前,中国是没有真正的计划经济,只有长官意志和命令经济!命令经济的问题你指出来了,我不持异议。但另一个问题你小伙子想过没有?放弃命令经济走向市场,只要遵循市场规律,过渡就比较容易实现;而数理经济学因其严密系统的科学性,根本无法实现这种过渡,只要计划一中断,整个系统就会崩溃,苏联马上就要经历这个崩溃过程!我们的经济改革在放弃了命令经济之后,已经不容置疑地走上良性发展的轨道!”

  方正刚有些吃惊,“赵书记,这么说,您……您也研究过数理经济学了?”

  赵安邦手一挥,颇为不屑地说:“我研究过的东西多了,今天不在这里和你讨论!你小伙子还很年轻,知识面比较宽,也有一定的才华,我希望你也能多做些研究!比如,计划经济是不是一定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不是就一定是资本主义?我们的改革开放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这些年来创造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也可以做些实际研究,比如,西方发达国家新城区开发上都有哪些成功范例?当今世界新城市建设有多少可供我们选择的模式?为我们宁川的跨世纪建设多少做点贡献!当然你一定要继续研究坎托洛维奇和数理经济学也随你!”

  方正刚听明白了,问:“赵书记,您的意思,让我去市委政策研究室?”

  赵安邦摇了摇头,说:“发挥你的专长,去经委经济研究室做副主任吧!”

  这还有啥好说的?他和于华北走得这么近,于华北又这么器重他,赵安邦能让他发挥专长就不错了!于是,方正刚便去市经委下属的经济研究室做了个副处级的挂名副主任,一做就是四年。这其间,他开始深入研究东欧和前苏联的经济转轨。赵安邦谈话时对苏联计划经济系统崩溃的预言竟得到了验证,其他类似的东欧国家也发生了相同的崩溃,而崩溃后市场经济的重建却远远落后于中国的经济改革进程。他的立场观点因此发生了动摇和转变,嗣后结合中国国情和宁川稳步走向市场经济的改革实践写了几篇颇有分量的论文,有一篇还上了《人民日报》。可赵安邦和宁川市委的大小官僚们就是没谁看得见,市经委主任换了两任,经济研究室主任换了三个,哪次和他都没关系,他在政治上一直被冷冻着。

  这四年是宁川高速发展的好时期。市场经济在摘掉了姓资的帽子之后焕发出了巨大的活力,来自全国和全世界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资金涌到了宁川这片热土上。仅一九九五年签订落实的项目利用外资即达三百五十多亿,一九九六年更创下了五百二十二亿的空前纪录。平心而论,赵安邦和他的班子干得不错,宁川的发展速度不但远远把他研究的东欧国家抛在了后面,也把中国大多数发达地区抛在了后面,宁川作为汉江第一经济大市就此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不管对老领导于华北的个人感情有多深,面对宁川奇迹,方正刚都不得不承认:刘焕章和当时的省委用对了人,如果真让于华北在宁川主持工作,也许就没有宁川的今天了。

  恰在这时,他的机会也来了,省委书记刘焕章从一篇论东欧政治经济体制变迁的论文中认识了他,建议调他到省委政策研究室来。省委有关部门负责同志马上找他谈话,告诉他,准备让他任政策研究室一处处长,搞宏观政策研究。不曾想,赵安邦却指示宁川组织人事部门拖着不办,他一气之下,闯到了赵安邦办公室讨说法——这是四年前那次谈话后的惟一一次谈话,火药味仍然很浓郁。

  赵安邦还是四年前的老样子,一脸不加掩饰的讥讽,“方克思,你现在不是要搞宏观政策研究,而是要搞点微观研究,深入了解中国的国情政情,像主席说的,解剖一下麻雀!我的意见,你最好不要到省委大机关去,而是下基层!”

  方正刚恼火道:“赵书记,如果这是你的个人建议,对不起,我不考虑!”

  赵安邦不咸不淡地说:“哎,为啥就不能考虑呢?你小伙子担心什么啊?”

  方正刚直言不讳,“赵书记,我担心解剖麻雀的结果是被麻雀琢瞎了眼!”

  赵安邦坚持说:“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到宁川哪个县做副县长或副书记!”

  方正刚根本没兴趣,“赵书记,我希望你放我一马,别再搞我的报复了!”

  赵安邦笑了,“报复?你是谁?方克思啊!于华北同志那么器重你,焕章书记又看上了你,我敢轻易报复啊?小伙子,我真是为你好,你回去再想想吧!”

  方正刚却不愿再想了,“赵书记,我早想好了,四年前我就该离开宁川!”

  赵安邦有些无奈,这才吐了口,“好,好,既然如此,我放你走就是!”

  方正刚立即抱拳,来了个颇为夸张的大揖,“谢谢,谢谢赵书记开恩!”

  不料,赵安邦脸一拉,“迟早有一天,我还会让你下去,这话你记住好了!”

  方正刚以为,这只是赵安邦随便说说,没想到两年后赵安邦真这么干了。

  一九九六年,赵安邦以宁川市委书记的身份兼任了副省长,一九九七年五月进了省委常委班子,当年省委调整北部地区部分县市班子,赵安邦提名建议,让他去了银山市金川县任代县长兼县委副书记,和县委书记章桂春搭班子。

  这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解剖麻雀被麻雀琢瞎眼的事情发生了。块块上是非多、矛盾多,加上又是和章桂春这种说一不二的地头蛇打交道,不出点麻烦才怪呢!仅仅十个月零三天,他刚把金川的家底摸清楚,还没来得及试一试身手,就带着一身枪眼刀伤中箭落马了。章桂春和三个常委联名向赵安邦告状,说他上任后就没进过县长办公室,光在下面乡镇抖威风、吹牛皮,连开个常委会都找不到他,严重影响了金川的经济建设。赵安邦立即在汇报材料上批示,“什么叫空谈家,看看方正刚就知道了,这位同志我看改也难,建议撤职另行安排!”幸亏老领导于华北站出来说了些公道话,他才得以重新回到省委机关舔伤口,并在半年之后,由身兼组织部长的于华北提名建议,做了副厅级的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六年过后他到底还是公推公选上来了,因其有了副厅级的身份,竟越过了块块上副市长、副书记的阶梯,上来就是代市长。这真是祸兮福所伏,人算不如天算了。金川的挫折倒成了他仕途上的一个转折点,这是他也没想到的。赵安邦虽说不满也没办法,党内民主制衡了赵安邦手上的权力。

  遗憾的是,老对头章桂春也升上来了,而且是银山市委书记。银山和文山都是欠发达地区,都急于把经济搞上去,招商引资的竞争这么激烈,明里暗里的矛盾不少。他和石亚南逮住机会总要给章桂春和银山上点眼药,人家也少不了给他们上眼药,闹不好过去的历史就会重演。想到这些,方正刚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好在这一回不是孤军作战,他身后不但有老领导于华北的坚定支持,身边还站着市委女书记石亚南。石亚南是裴一弘欣赏的干部,炼钢劲头比他还高,班子也很团结,有这种总体背景,他就有了和赵安邦以及有关部门周旋的空间…… 
 

 



    
周梅森《我本英雄》                

  
  十七 
  来自省城的信息和迹象表明,赵安邦很有可能对文山和银山来一次突然袭击,可让石亚南没想到的是,突然袭击会来得这么快,春节长假还没结束,赵安邦便行动了,初八一早就轻车简从杀将过来,事先没通知文山市委,但石亚南还是知道了。省政府办公厅一位熟悉的同志悄悄打了个电话来,说赵省长要动一动了,到银山、文山搞调研。还透露说,此行像似微服私访,既没带警车,也没用省长专车,而是临时调用了省外办的一部旅游中巴,车牌号为汉A—23219。

  接到这个报信电话时,方正刚就在身边,正向她通报春节期间在省城的活动情况,几次发牢骚说到赵安邦对这七百万吨钢的质疑。因此,得知那辆汉A—23219号旅游中巴驶出省城,正一路北进,方正刚马上判断说:“我们省长大人这次北巡既不会是雪中送炭,也不会是锦上添花,十有八九是来找咱麻烦的!”

  石亚南认同方正刚的判断,说:“好在这个电话来得比较及时,我们该准备的就准备起来,用事实来回答赵省长的质疑吧!”又安抚说,“正刚,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是市委书记,文山班子的班长,该顶的雷我第一个顶就是了!”

  方正刚皱着眉头,“石书记,你说老赵是不是真抓住了咱们啥把柄?他咋就一口咬定年前到省城群访的农民是咱文山的呢?是不是真有人去省城闹过?”

  石亚南看了方正刚一眼,“不会吧?反正我没听说,赵省长是不是搞错了?”

  方正刚叹了口气,“在老赵面前我也没认账。不过,是不是有这种事也真难说啊!咱们蒙省里,下面不蒙咱们啊?工业新区征了这么多地,有几个不听招呼的跑到省城去上访也在情理之中啊!真要被赵省长坐实了,我们又得挨批了!”

  石亚南想想也是,“正刚,你既想到了,就让新区的同志赶快查一下吧!另外,也和吴亚洲打个招呼,让他们心里也有点数,别口无遮拦的,啥都乱说!”

  方正刚点头应着,“好,好,我回头就去新区,布置检查落实!”又说,“石书记,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老赵过来了,那是不是就到文山界前接一下呢?”

  石亚南手一摆,“傻!接什么接?人家赵省长和省政府又没通知我们,领导要搞突然袭击,咱就得让领导的袭击获得成功!咱们该干啥干啥!我马上陪两个孩子去参观博物馆,下午的金融银行界座谈会正常开,你主持,我讲话!”

  方正刚笑了,“行,行,石书记,你可真会蒙领导,我得好好向你学习!”

  石亚南也笑了起来,“也不算蒙,我们主观愿望还是好的,体谅领导嘛,让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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