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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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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也好,自己一个人不带,到一个人生地疏的新地方、新单位,免得将来担什么“宗派”“山头”“圈圈”的嫌疑。     
  第二章 将军挂甲 
  张敬怀在政治上跌了大跤,家庭生活也不幸福。 
  夫人名叫艾荣,比他小八岁。在抗美援朝战争前线,他负了重伤。那时,艾荣在后勤部的战场救护队。是她以瘦弱的身驱,从战场上把张敬怀背下来,走了十多里路,累得吐血。为此,她立了一等功。张敬怀伤愈回部队时,经同志们说合,两人便匆匆结婚了。张敬怀一直怀着感激之情,把她当做救命恩人。结婚之初,也有一段短暂的算是幸福的生活。在战争年代,只有在两次战争的空隙中,有时是军官们回到后方,大多是家属们到前方,使得夫妇团圆。时间很短暂,没有真正互相理解的时间。可是,结婚不久,朝鲜停战协订签字,张敬怀就发现这位女同志个性太强,和同志们相处,事事爱拔尖,虚荣,计较地位,和谁也搞不好团结。当初,她见别的女同志嫁给首长,很快得到了提拔。可是,她参加革命七八年了,还是一个普通卫生员。为此,她常常埋怨张敬怀:“就是你不给我说话!”组织部们,也觉得艾荣应该提拔一下,可是,张敬怀还是不同意,说:“她不能团结人,如果她当了领导,会和单位所有的人都弄崩的!” 
  这话自然会传到夫人的耳朵里,为此,夫妇关系一直不好。一直到一九五四年志愿军回国后的第二年,政治部没有通过张敬怀,把艾荣提了个某军队医院门诊部的支部副书记。她嫌官小,上班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因为她是张敬怀夫人,大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没有计较她。张敬怀常常让他注意劳动纪律和群众影响,可是她自有说法:“你为了避嫌,就是压着我。和我同样资历的,当了营、团级干部的有多少?怎么和你这个首长结婚,就该倒霉!” 
  他也不和妻子解释,两人没有共同语言,说得越多,吵得越凶。 
  前年她生产女儿胜美的时候,难产,又大出血。几乎要了命。现在她面色惨白,弱不禁风。从胜美下生,夫妇就分居,再没有同过房。本来艾荣还想要一个男孩子的,可是她说:“我命中无儿呀!” 
  在军区党委开扩大会议的时候,会议内容对外是严格保密的。可是,从张敬怀每天回家时的表情,加上社会上已经开始“反右倾”运动,凭丈夫常常赞扬“彭总”,张敬怀挨批判的事,她也猜了个八八九九。 
  一次张敬怀回家,夫人看着他,带着嘲笑的口气说:“在你的眼里,好像就是你革命!你的党性比谁都强。总是乱说。看看!你吃到什么好果子了?” 
  他在反彭德怀反党集团运动中挨批判,以及现在调离部队,自然无法瞒过夫人。但是,党内高层的事,他不能向妻子透露半句。本来他已经够难受的了。别人对他有什么误会,他都可以谅解,连夫人也奚落他,他不能忍受了,吼道:“我乱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乱说过什么话?” 
  “你不乱说,怎么会有今天?你在那个会上,没有发言?没有检讨?没有揭发?别以为人人都是傻子。我消息灵通着呢。” 
  这又是在揭他的伤疤了。 
  张敬怀又继续吼着:“我还得说,我得说!” 
  “你说呀,你说呀!你能把自己说得连军区副政委都丢了!我算服儿你了!” 
  “总有一天我要说的!”他不想和夫人再吵下去。转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生闷气。 
  对于一个南征北战数十载的将军来说,脱去军装,是改变个人历史的重大事件,也是一件叫人痛苦的事件。可是张敬怀不能不脱去军装了。 
  一直拖到这年年底,张敬怀才到省委去报到。既然他已经离开了部队,就不能再穿军装了。哪有穿军装的省委领导呀!这天,他把早先压在箱底的一套中山服找出来,放在床上,身子斜歪在那里,盯着那套便衣,久久不动。他想,难道自己就要离开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了吗? 
  这时他又想起了彭总。从中央文件中,他知道彭德怀老总被撤销国防部部长职务后,已经被下放到京西一个叫做“挂甲屯”的村子住闲。历史的偶然性也真会巧合:怎么彭总偏偏被下放到叫“挂甲屯”的村子呢?连身经千战的“彭大将军”都“挂甲”了,何况自己呢? 
  如果是正常转业,脱军装,换便衣,原是很自然的事。可是现在他是犯了错误被迫转业到地方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流泪了。 
  他懒洋洋地,把那套中山装穿在身上,走到大穿衣镜前审视着自己。他感到吃惊: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谁呢?那是我吗?平常他是很少照镜子的。现在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怎么那么老呢?他又走近些才发现,两鬓头发好像突然斑白了许多。他不愿再看,急忙走到客厅。 
  夫人去年生女儿时,因难产,大出血。因为那时,郑政委为了排解他的烦闷,让他到某师临时搞调研,虽然接到了电话,可是并没有回家。一提这事,夫人就埋怨他:“战场上我救了你的命,可是我给你生孩子,要死要活的,你连回家看看我都不肯。就你的工作忙,就你的责任心强呀!” 
  平常他也很少过问一下她们母女的情况。夫人常常说他:“你除了工作,还关心过谁?我生产时,都快死了,你连个面也不见,作为一个丈夫、父亲,你及格吗?” 
  一提到这些事,张敬怀也常常感到自己不对,可是改不了。这时他总是抱歉着说:“现在你要我干什么吧?” 
  夫人说:“我的奶水不够,你能不能想法给孩子搞一点奶粉或炼乳”。 
  “你不会到‘ 军人服务社’ 去买吗?”mpanel(1); 
  夫人说:“你也太脱离实际,脱离群众了。军区的‘ 特供点’ ,过去买肉是不限量的,现在已经改成每月四斤了。而且只有你一个人的份儿。四斤肉,全家吃,够塞牙缝的吗?……至于买牛奶炼乳什么的,你异想天开吧。” 
  “那就买代乳粉嘛。” 
  “买代乳粉也要粮票的。你只会当首长,连目前生活的普通常识都没有!”说着气哼哼地出去了。 
  从一九五九年“反右倾”运动之后,国民经济的频于崩溃,已经看出一些苗头了。可是不管多么困难,党的高级干部都有特殊供应点。军队则有“军人服务社”,买食油、肉类,香烟等一般不受数量限制。可是随着主副食品越来越匮乏,“特供”也不能不受影响。 
  张敬怀半天没有言语。他是在军区党委扩大会议之后,从一个老战友那里借到彭德怀“上书”的全文的。在借这份“上书”时,老战友一再嘱咐他:我是违反纪律的,你千万可不能给别人看呀!他答应了。 
  他细细阅读着彭总的“上书”,越看越感到彭德怀老总的正确和勇敢,同时也越觉得自己的软弱和卑微。那时,彭德怀老总就预见到,大炼钢铁、人民公社、食堂化等,会给国家、人民、党,带来严重后果。现在的事实应验了。另外,从“大参考”上反映出来的情况看,饿死人的事件已经发生,看来,它还要发展下去,后果是不堪设想呀! 
  这时,警卫员小周低着头,脚步迟慢地进来了。 
  “首长,我,我犯了错误……” 
  对这个警卫员小周,张敬怀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那是一九五三年春天,抗美援朝进入了第三个年头。为了战俘遣反问题,停战协定迟迟不能达成协议。在板门店一次会议上,以美国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的代表说:“既然在会议桌上,我们达不成协议,那么就让大炮发言吧!” 
  中朝首席谈判代表说:“好,就让大炮发言吧!” 
  那时,张敬怀还在某师当政委,他们这个部队的守备阵地是西线的大德山一带。美军进攻时,炮火之密集,后来人们用“炮弹一响,土松三尺”来形容。山上的树木被轰没了,草被烧成灰烬。每抓起一把土,就会同时抓起几块弹皮。连指南针放在地上都会失灵。在这样密集的炮火中,不要说人的血肉之躯,就是一只蚂蚁,都难于存活下去。 
  那天,张敬怀到前沿阵地拿着望远镜正向敌方阵地观察,忽然一声刺耳的“啾……”传来,有战斗经验的人,从声音可以判断,这个炮弹的落点就在身边。 
  守护在张敬怀身旁的一个战士,没容分说,就猛然把张敬怀推倒,并且俯在他身上。这个战士牺牲了。另一个青年战士叫着:“叔!叔!叔呀!”接着放声大哭。 
  他把这个青年战士带回指挥所细问,原来在抗美援朝前夕,叔侄是一起自愿报名参军的。这个青年战士的父辈有兄弟三人,就守着这根独苗。张敬怀感动了,“给他们周家留一枝根苗吧!”于是便把小周在身边当了他的警卫员。一直到如今,七八年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周,张敬怀不相信这个纯朴的河南农村孩子会犯什么错误。 
  亲切地问:“你犯什么错误?你能犯什么错误?” 
  小周含着眼沮说:“我偷了首长家里三斤鸡饲料。” 
  原来因为主副食品极端缺乏,军区特供点的鸡蛋,也由原来的不限量改为每月三斤,而且只有张敬怀一个人的份儿。这样,夫人就自己在院子里搭了个鸡窝,养了四只生蛋鸡,把剩菜剩饭当鸡饲料。剩饭菜不够养四只鸡的,又走后门从一个粮站买来些糠皮什么的做饲料。 
  张敬怀听了,叹口气,问:“你拿鸡饲料干什么?” 
  小周眼泪汪汪地说:“在自由市场……托人……托人,三斤鸡饲料可以换一斤粮票……家乡来信,我爹,爹饿死了!……我娘也……”说着大哭起来。 
  张敬怀忍不住转过身,哽咽半天说不出话。转身把夫人叫过来:“把现有鸡饲料给小周!让他换成粮票寄回家,都饿死人了,还吃什么鸡蛋!”又从内衣口袋中掏出五十块钱:“去,到邮局,给家里寄去。” 
  小周哭着不肯接,张敬怀硬是给他塞进口袋里。 
  小周回身又把五十元扔到桌子上,并且从身上掏出一个旱烟袋,说:“首长,我犯了这样的错误,已经没有资格当解放军的战士,更没有资格当首长的警卫员了。我请求退伍。但无论到哪里,我始终会想念首长。这是我叔叔牺牲时,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个旱烟袋。留给首长做纪念吧。” 
  这只旱烟袋,短杆,有四五寸长,可以装在军衣的口袋中。装烟末的皮袋,原来是黄色的,现在油黑油黑,可是角角楞楞已经磨白了。从这个烟袋,张敬怀又想起那个在炮弹将要落在他身旁,扑在他身上挽救了他一命的老班长。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个念物,更有价值呢?张敬怀含着眼泪,接过烟袋,几乎是命令的说:“你没有拿过我家的什么鸡饲料,你也不存在什么退伍问题。以后不许再讲这些话。听到了没有?” 
  小周没有回答,转身退出。已经走过西厢房了,张敬怀还听到了他的哭声。 
  张敬怀关起门来,实实在在的抽泣了一阵,内心呼叫着:“我们这个革命,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过了一刻,把眼泪擦干,向外边喊了一声:“毕秘书!” 
  只过了几秒钟:“到!”毕秘书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毕秘书,是个标准军人,跟他有四五年了。戴副浅度近视镜,一脸知识分子气质。他博览群书,很有学问。他为张敬怀起草的讲话稿,发言稿,工作总结、报告之类的文稿,几乎不用修改。他为人又正派。作为张敬怀的秘书,从不乱说乱道。也从不向他讲别的首长的这事那事,更不向张敬怀提出这样那样的个人要求。他从当军政委时,就跟着他。首长就是首长,秘书就是秘书。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上下级关系。他们从来没有谈过心。现在他觉得,有点对不起毕秘书。 
  凭毕秘书的水平,起码,应该放到团里当个政治部主任。如果当时他说句话,是很容易办到的。可是,因为在他身边工作,同时也觉得,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毕秘书魄力差一些,所以,一直没有安排,他觉得对不起毕秘书了。现在,即使他有心提拔他,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权力了。是他耽误了毕秘书的前程。现在,他觉得应该和毕秘书谈谈心了。 
  他亲切地说:“你坐下。” 
  毕秘书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想了一刻,缓缓地说:“毕秘书,过去,我是上级,你是为我服务的秘书。 
  中央、军队的大事,我们不能随便议论,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又没有议论的时间。我现在感到遗憾的是,和你谈心太少,我现在要走了。我们作为同志,谈谈心好不好?” 
  毕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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