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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雨浓,胭脂乱-第6章

小说: 风雨浓,胭脂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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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喜还想再来几嗓子给万嘉桂通风报信,然而院门已经被李妈推开了,众人一拥而入地进了房,只见房内空空荡荡,哪里有人?再挤进里屋一瞧,里屋炕上扔着一团被褥,也依旧是没有人,只是空气刺鼻,有浓烈的药酒气味。

白二奶奶抬手在鼻端扇了扇,“这是什么味道?”

茉喜小声答道:“是药酒。我上午打翻了一瓶药酒。”

白二奶奶回头看她,“你拿药酒干什么?”

茉喜垂下了头,“我这一个来月,总是晚上膝盖疼。大姐说我是在长个子,没事儿。可我熬不住疼,今早就跑出去买了一瓶药酒,我想搽了它大概就不疼了。”

然后她怯怯地又道:“大哥可以作证的。我早早就出去了,半路正遇上大哥坐大马车回来。”

白二奶奶面无表情地转向了前方,“嗬,你这证人倒是不少。”

茉喜盯着地面,不吭声了。两只手暗暗地在袖子里攥紧了,她看到了炕角地上扔着一只大皮鞋——万嘉桂的皮鞋。

但是谁也没检查地面。眼看能有人的地方的确是都没有人,白二奶奶不置可否,带着麾下众仆以及儿子想要班师回朝。然而正在此时,鹏琨忽然说道:“等一下,房前屋后还没看呢!”

茉喜立刻冲向了门口,“我去看!”

李妈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直接揪住了茉喜的后衣领,“你且待着吧,有人替你去。”

茉喜挣扎着想要甩开李妈的手,“房后都是草,走过去会脏了鞋。”

李妈不松手,与此同时,已经有人出门往房后去了。茉喜慌得一闭眼睛,然而未等她喘过这一口气,门外已经有了答复:“太太,房后也没人。”

这么找还没有人,看来是真没人了。一阵夜风从窗外嘘溜溜地吹了过去,风声尖锐,类似哭号。白二奶奶听在耳中,有些发毛,又实在是一无所获,故而这回头也不回,当真率众走了。至于茉喜,她一时无法处置,也就只好是不理不睬了。

白二奶奶等人一走,茉喜立刻跑去了房后。

今夜是个月黑风高的天气,她直接上了墙,扒着墙头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壮了胆子压低声音,她轻声呼唤:“万嘉桂!”

没有回应。

她不敢连名带姓地叫了,迎着风又唤:“哎!”

还是没回应。

茉喜越过后墙找了一圈,没找到万嘉桂,继续上树爬墙把脑袋伸出了白宅,她往街上看,街道空旷,依旧是没人。

茉喜傻了眼,心想万嘉桂穿着一只鞋跑哪儿去了?

茉喜惶惶然地回了房,也没点灯,就蜷缩着蹲在了那一只大皮鞋旁。万嘉桂昨夜忽然来,今夜忽然走,除了一只大皮鞋和一屋子药酒气味,什么都没留下。幸亏还有这么一点药酒气味,以及身边这只大皮鞋,否则茉喜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夜一日的梦。

茉喜心里空落落的,也不肯睡,静等着万嘉桂再回来。

然而万嘉桂没有再回来。跛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的万嘉桂宛如平地飞升了一般,真的彻底消失了。

茉喜等到凌晨时分,又冷又累又困,熬不住了。

她摇晃着站起身,先提着那只大皮鞋出了门,把它藏到了房后的一小堆瓦砾中,然后回了里屋拎起大茶壶,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大茶壶一拎起来,她看到了茶壶底下垫着的小小一张纸条。纸条上粗枝大叶地写了两行黑字,底下还有落款。

放下茶壶拿起纸条,茉喜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看到最后她忽然扬起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因为她不认字。

她就认得落款打头的一个“万”,因为纸牌上面常有这个字。除了这一位熟客之外,其余的全是生面孔,让她猜都无从猜。

凤瑶教了她三年,她一句不听一字不学,现在可好,她肠子都要悔青了。活活地一直悔到天亮。

凤瑶院里的小丫头忽然走了来,鹦鹉学舌一般告诉她“大小姐叫你去呢”。

不出院子不知道,原来一夜之间白宅里已经添了新流言、新话题。人人都听闻冷宫院里闹起了鬼。那鬼是谁,不好说,十有八九就是先前死在冷宫里的那个小妾——死的时候已经成老妾了。也没罪过,也没缘由,活活地从青春年少坐起了牢,一直在那两间小屋里熬到了死,哪能不怨?遇了白家的人,能不报复?

茉喜住了这几年,倒是一直平安无事,大概是因为她“白”得不很纯粹。她娘姓唐,也许她身上“唐”的成分更多一些。再说既然都住到那地方去了,显然是活得不得意,那鬼一生孤苦,想必也是怜贫惜弱的。

流言的内容很丰富,加之最近春暖花开,到了闹猫的时节,夜里颇不安静,所以众人想起夜间的种种风吹草动,越想越是惊骇。凤瑶不敢迎着母亲的气头说话,在自己屋里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地熬了一宿,及至天亮,她立刻让人把茉喜叫了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面对着凤瑶,茉喜的嘴依旧严紧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凤瑶对她没秘密,她对凤瑶可是从来不实话实说。一是信不过凤瑶——不是信不过凤瑶的品格,她是天生的谁也信不过;二是怕凤瑶洞悉了自己的花花肠子,会不再喜欢自己。

茉喜表现得一问三不知,凤瑶就坚信茉喜是真的不知。白二奶奶听闻自家大小姐又把那个野丫头招揽过去了,并没言语,因为她彻夜思索了一番,忽然感觉让凤瑶牵扯住茉喜也不错,否则家里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儿子养好了伤,说不定哪天夜里又会摸到那个闹鬼的破院子里去。看茉喜那双水汪汪的吊梢眼,一瞧就是个淫妇的坯子,和她那个戏子娘真是一模一样。白二奶奶越想越嫌,只恨茉喜不再大两岁,让自己无法立刻找个人家把她嫁走。

白二奶奶有心事,挨了揍的鹏琨近来留意到了茉喜的脸蛋胸脯和腰身,也有心事,茉喜攥着那张内容不明的小纸条,心事更重,而凤瑶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叹气,因为白二奶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真是不许她再上学去了。凤瑶读的是外国女校,学费昂贵,又因为那女校里尽是大小姐一流,一个个赛着花钱,所以凤瑶再不攀比,也节省得有限。白二奶奶控制不住丈夫的花销,又舍不得拘束儿子,只好在女儿身上节流。横竖再过一年,等凤瑶到了十八,也就该出嫁了。出嫁之后成了少奶奶,当家立计才是正经,还读什么书?

四下无人之时,凤瑶对着茉喜叹息,“其实让我把书念好了,我也能像男子一样赚钱养家的。我们班何颂龄的大姐,在清华毕业之后就去中学做了英文教师,自赚自花,很潇洒呢。”

茉喜一边听,一边用一只手捂着小肚子,不是肚子疼,是里面的衣兜里揣着那张小纸条,她总捂着它,怕它丢了。

凤瑶委委屈屈地又道:“其实读到高中毕业,也花不了许多钱。不进大学也行的,我英文好,可以去考协和护校。毕业之后进了协和医院,一个月能赚好几十美元呢。”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向了茉喜,“女子为什么非得嫁人呢?不嫁不行吗?等我嫁了人,你也嫁了人,咱们再见面,一定就生分了。”

茉喜不假思索地摇了头,“不能。我不是那见色忘友的人。”

凤瑶难得听茉喜咬文嚼字,把她这话思量了一番,随即却是忍不住笑了,又拿起一本杂志卷了个筒子,对着茉喜的肩膀轻轻一敲,“你少胡说!见色忘友是女孩儿能用的成语吗?”

茉喜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望着凤瑶手中的杂志,心中忽然一动。

大下午的,凤瑶躺在床上睡漫长的午觉,茉喜坐在窗前桌边,翻开了一本中华字典。纸条上的字写得横平竖直、清清楚楚,她小小心心地抄下一个,然后下了苦功夫,开始研究如何查字典。她记得凤瑶说过,字典上什么字都有。

然而什么字都有这一点或许不假,可那些字全和茉喜不生关系。茉喜很少有安安稳稳坐满一个钟头的时候,但今天她足足从十二点坐到了下午两点。坐了这么久,却是一点成绩也没有,最后回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着的凤瑶,她悄悄起身溜出了房,一路不声不响地又回到了自己那小院里。

她想看看万嘉桂有没有回来。

房内寂静无声,连只耗子都没有。于是她绕到房后,在瓦砾堆旁的荒草上坐了下来。从瓦砾堆中刨出了那只大皮鞋,她对着皮鞋看了又看。这皮鞋挺新,鞋面还留着亮光,一点也没走形,不知道是鞋做得好,还是脚长得好。

看到最后,茉喜扶墙站起身,弯腰脱了自己左脚的布鞋。屏着呼吸伸出左脚,她试试探探地把脚踩进了那只大皮鞋中。她记得自己听凤瑶讲过一个神话故事,说是一个少女因为把赤脚踏上了天神留下的脚印,所以怀了天神的孩子,生了一个人间英雄。脚趾头在大皮鞋里动了动,她想:“我会怀孕吗?”

男女的事情她都懂,小孩子是怎么来怎么出的,她也全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她总觉得万嘉桂是天下独一份,天下独一份的万嘉桂,自然和凡夫俗子不一样。

随即她又想,“生出一只大皮鞋可就糟了。”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逗笑了。笑过之后抽出脚穿好了布鞋,她重新坐下来,又掏出了那张纸条。她不认字,但她能瞧出字的美丑。万嘉桂就是一笔方方正正的好字。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良久,茉喜叹了口气,心里问自己:“他还能再回来吧?”

凤瑶也听闻了冷宫小院闹鬼的话,她是受过现代科学陶冶的女学生,要说信是不大信的,不过她这个人总像是没什么准主意,信不信的放在一旁,既然大家都说可怕,她就决定权当有鬼好了。

她大着胆子自作主张,让茉喜搬到自己这院子里住,正好院里管事的张妈昨天回了家乡探亲,一个礼拜之内都不会回转。茉喜也答应了,嘴上答应,心里却是犹豫,因为总怀疑万嘉桂会在某天夜里忽然跳墙回来,如果自己当时不在那屋子里的话,他找不到自己,岂不是回来也白回来?

茉喜忽然又担忧起了万嘉桂的安危,怕他根本无法活着逃出北京城。纵是活着逃出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纵是回来了,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呢?

凤瑶隐隐察觉出了茉喜的异常,以为她是在母亲跟前受了委屈,便暂时放下自己的烦恼,想要哄她高兴。凤瑶手巧,很会慢吞吞地做些精细活计。大清早的,她坐在梳妆台前给茉喜编辫子,黑亮的长头发一股一股地在她手指间缠来绞去,茉喜正对着前方的大圆镜子,一颗颠来倒去的心这些天跳疲惫了,所以嗅着凤瑶身上的甜香气味,她半闭着眼睛,困倦得想要睡。

“茉喜。”凤瑶忽然开了口,“我要是嫁人了,你怎么办呢?”

茉喜睁开了眼睛,“我……”

是啊,茉喜想,自己怎么办呢?

“你把我当陪嫁丫头带过去吧!”茉喜忽然有了主意,“要是那家倭瓜敢欺负你,我会替你出头。”

凤瑶摇了摇头,“你净异想天开。”

茉喜想了想,又问:“那个小倭瓜什么时候来?”

凤瑶答道:“我早就对妈提出过了,可妈说那个小倭瓜不听话,他自己的爹也逮不着他的影儿,所以还不是咱们让他来,他就立刻能来。”

茉喜哼了一声,同时微微地一仰脸一垂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等着瞧吧!”

凤瑶好奇地看着她,看她方才那个姿态非常老辣,那份老辣抵消了她脸蛋上的婴儿肥,让凤瑶在一瞬间窥视到了长大后的茉喜。

茉喜时常会是这样——冷不丁地一转眼一挑眉,她会猛地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一副似她非她的新面目。

茉喜不知道倭瓜人家里会不会养出小倭瓜来,她希望凤瑶过得好嫁得好,可又舍不得让凤瑶就这么离开自己。所以拨着自己心中这副算盘,她最后还是希望倭瓜到来,届时自己撺掇凤瑶闹上一场,把这门亲事彻底闹黄。谁欠了债谁就自己想法去还,卖女儿算什么本事?茉喜想自己就算要饿死了,也绝对不会把凤瑶卖了的,尽管凤瑶白白嫩嫩、老老实实,看起来是特别地好卖。

凤瑶的婚事占住了茉喜的心,而茉喜的心容量有限,装了个凤瑶之后,万嘉桂就没了容身之处。

如此过了一个来月,这天凤瑶被她的旧同学找出去玩了,茉喜独自坐在凤瑶屋里,摆弄凤瑶留下的绣花绷子。

正在这时,鹏琨来了。

鹏琨穿了一身浅灰西装,系着花点子领结,喷了法国香水,行动之际芬芳袭人。进门之后看了茉喜一眼,他登时笑了,“凤瑶呢?”

这回屋子里没了旁人,茉喜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单是从绣花绷子上悠悠地向上一转黑眼珠,“她出去玩儿了,说是晚饭前回来。”

鹏琨走到桌旁,屁股倚着桌沿半站半坐。垂下眼帘瞄着茉喜,他笑眯眯地问道:“哎,你怎么总躲着我?怕我吃了你?”

茉喜把绣花绷子往桌上一放,依然是不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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