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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宝贵双全-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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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经答应过她,此生只爱她一人,至死不渝,他没有做到,纵然他心里一直只有她一人,她却早已香消玉坠;他亦曾在她的坟前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给她人世间最多的宠爱与幸福,他原以为他做到了。原来,也没有。

  那不是宝龄……不是宝龄……他的宝龄,他最爱的女儿,竟早已……不在人世。

  她不省人事的那些日子,他有多么的心痛、绝望,好不容易她醒来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叫他倍加珍惜,却原来,早在一年前,她已不是他的女儿。

  多么……讽刺!

  纵然身陷牢狱,他最大的牵挂,还是他的宝龄,却原来,那所谓的宝龄,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绍九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那少年要报仇是么?那么,他变成全他,既然这世间再无什么值得他牵挂,他又何必在意?他几乎能想象那少年日后会如何对付阮克,也似乎看到了当阮克得知那少年的身份后,会如何处心积虑地除去他。

  变天,华夏国很快就要变天了!

  “哈哈哈——”顾老爷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监狱上方回荡,叫人毛骨悚然。

  然后,顾老爷忽地站起身来,那身上沉重的枷锁仿佛都已不存在,他猛地朝墙上撞去。一片血雾弥漫间,顾老爷唇边却露出了一丝安详的笑,一点点、一点点的瘫软下去。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他喃喃:“晓晴、宝龄,我来了……你们……等我……”

  虚弱的声音终于再也听不见,四周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

  而与此同时,一人飞快地走进大帅府。

  淡月如银,浅浅地挂在南京城大帅府的上空,琉璃贴合的窗檐在月光下如宝石般烁烁生辉。

  当今华夏国的大元帅阮克半眯着眼躺在金丝毯铺就的软榻上,他已经五十开外,虽则身体健壮,但到底岁月不饶人,鬓角已显出几许斑白。

  那人闪身进了屋,恭敬道:“大帅!”

  “怎么样了?”阮克巨大的手掌摩擦着扶手道。

  “禀大帅,那绍九果然有些道行,顾万山已说出藏宝图的下落!”

  蓦然间,阮克的眼睛睁开,射出两道精光:“在哪里?”

  “在顾府。顾老爷已将它交给了——顾大小姐。”

  阮克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思索,半响才道:“那少年,是用了什么方法叫顾万山说话的?”

  那人歪着头想了想,最终道:“他的人将顾万山捆绑起来,顾万山受不住,终是说了。”

  “日此而已?”

  那人一怔,忽地想起刚才奉命在监狱偷听时,前半段都看得极为真切,但后半款,绍九忽然走过去,不知在顾万山耳旁说了什么,最后,顾万山脸色着实古怪,像是惧怕又像是绝望,然后,便说了藏宝图的下落。他一听到,便急着赶在绍九离开之前来禀报了。

  但此刻,他又怎敢说有些话自己没听到?那不是找死么?何况,现在藏宝图的下落也知道了,又何必自寻死路?于是,他索性将绍九手段如何狠绝、残酷,顾万山如何不堪受辱,通通添油加醋了一番。

  听完这一切,阮克半侧脸沉侵在黑暗中,缓缓道:“看来那些江湖传闻所言不虚,那少年果然有些手段。这样的人,若是为我做事,倒也不错。”

  这么多年来,他身旁只有一个马副官还能信得过,其余的,因为太平的日子过久了,早已散了架子,迷了心智,变得庸俗不堪。

  只是,马副官毕竟老了,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人能为他出力,使这阮家的江山永固。

  而那个少年,他能先巴结顾万山,又出卖他,来投靠自已,看得出是个冷血无情,有利益至上的人,只不过正是如此,阮克才不放他放在眼里。

  他既然投了诚,他阮克为何不用?毕竟他身后是整个青莲会与北地的人脉,至于如何用,那便是他的事了。

  只是,如今唯一要考量的,便是这少年的忠诚。不,或许不应该叫忠诚,而叫诚意。他不信那少年会有多少忠诚,但要取得一人的信任,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来。

  那藏宝图的下落,便是诚意。

  他要绍九去打探,又派人跟踪他,便是存着试探绍九的念头。

  若这少年只是为了最大的利益而投靠与他,那么必定会先送上一份礼物,若那少年别有心思,那么,便不会这座。毕竟那藏宝图里的财宝,不是小数目,那少年若得到,可以做任何事,甚至,不用再依靠他。

  ……

  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一家客栈前停下。

  直到走进屋里,黑衣人才左右看了看,关上房门,开口道:“爷!”

  “陆离,一路辛苦了。”绍九微微一笑道,“北地如何?”

  “一切都好。”

  “弟妹,快生了吧?”

  一直面无表情的陆离,听了绍九的话,眸中闪过一丝柔软:“是,稳婆说,还有两个月。”

  “我该做叔叔了。”绍九笑笑,坐下来,眉目温柔,唇边难得有一丝真挚的笑意。

  陆离沉默半响道:“藏宝图既然已有了下落,也要怎么做?”

  绍九没有说话,目光望着那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半响才道:“拿到藏宝图,我会交给阮克。”

  陆离一怔,随即恢复了一脸的冷静:“是。得到藏宝图里的钱财,固然对我们行事有很大的方便,但欲得之,则要先予之,更何况,那藏宝图爷岂会看在眼里,也要的,是另一样东西,只有找到那样东西,北地督军的旧部,才会相信爷的身份。”

  绍九笑了:“不愧是陆离。”

  “这是爷曾经教导陆离的,陆离一日不敢忘。”陆离神情愈发恭敬。

  绍九眼眸变得深邃幽沉,许久,却浮上一丝笑:“陆离,什么时候,也该见你的妹妹了。”

  陆离一怔,那恒古不变的冷漠,终是浮上一丝忧虑。

  ……

  妇人打开一瓶药酒,在指尖沾上少许,搭在阮克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捏着,用力不太重,却又恰到好处。一双柔薏白皙无骨,他浑身上下在白日里积聚的怠倦,在这双手下,缓缓地消散了开去。

  阮克眯着眼,拍了拍那双手,用懒散含糊的语气道:“七七,你的推拿手法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这位妇女,正是阮克的三姨太骆七七。她此刻穿着一袭墨绿金丝薄罗裙,宽大的裙摆委托在地上,如孔雀开屏一般,若说那日穿着兰花旗袍的她是一份恬淡出尘,那么此刻的她则是明艳不可方物。

  她肌肤若凝脂,岁月的飞逝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变化,在温柔的光线下,她看来仿佛不过二十出头,微微一笑,目光若宝石流转:“若不是子都常年有头痛的毛病,我亦不会去寻人学这推拿,子都,有没有好些?”

  在外,她与众人一般喊他大帅;在府里,他与其余妻妾一般喊他老爷;而独处时,她却唤他子都,那是他的字。

  如阮克这般高高在上、受万人追捧,那些巴结、抛却的话,他听得多了,早已厌倦,最难得,便是有个女人,抛却他一切的光环,只当他是个男人,一个自己爱的男人。

  这一点,她一向做得很好。这十几年来,她几乎万千宠爱在一身,不像那位过于端庄、传统的正室夫人,已不似那些刻意讨好、献媚的姨太太们,有了她,他不曾再娶。她永远知道,要如何让一个男人感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从而记得自己,每时每刻,永生不忘。

  只有两个男人除外。

  一个是她恨得,恨得刻骨铭心、深入骨髓。这十几年来,他在暗处看着他风光无限,心里如刀割一般的疼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他终是完蛋了!此刻,他已从富贵荣华中跌落下来,惨不忍睹,纵然不死,亦是生不如死。想到这里,骆氏唇边浮起一抹笑,如牡丹初绽,光华四射。

  而另一个……只不过一瞬,她唇边的笑容便渐渐隐去,如墨般幽深的眸子里,笼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少年英雄、豆蔻美人。

  彼时,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披时,她并不曾被人称为三夫人,而是尹夫人。

  柳丝长,草芽碧,桃色红浅,青烟淡薄和风暖,她也曾与他泛舟湖上。他浅笑顾盼,眸中只得她一人的倒影:“七七,你看,多美的河山,待我坐拥这一片天下,便将这人世间最好的东西,统统放在你面前,好么?”

  腊梅香、初雪白,银光素裹,北地的第一场雪飘落之际,她与他的孩子出世了。几个时辰之后,他接到消息,从军营赶来,推开门,带来一阵寒意,鼻子冻得通红,一双眸子却是清亮无比,落在那初生的婴儿身上,顿时,眼角眉梢,皆是温柔。

  纵然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清楚的记得,他抱住孩子的手足无措,眼底有晶莹的水珠。那么一个叱咤风云、呼啸战场的男子,在这一刻,竟是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时候,一直紧闭着眼的孩子忽地真开眼来,他有一双与他父亲一样清澈、明亮的双眸,她躺在床上,看着如此相似的那双眸子好奇地对视,一时间,心被各种情绪塞满,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这是他的丈夫她的孩子,拥有这世界最绝世的那个男子,这一生,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然而,这幸福是短暂的。人心,或许太不容易满足。而她,亦是不知,她要的不是那大好河山、荣华富贵,她要的,不过是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要的,只不过是那最简单的温馨,丈夫儿子,俱在身边而已。

  “韶颜……我的韶颜……”骆氏在心底默默地喊道,眼眶的雾气化作一团水,却在即将跌落之时,耳边传来阮克的声音:“七七,给我唱首小曲吧,这段日子,你不是学了么?”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亭深院,烛尽沉香,抛残绣线,凭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簪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唱的是《游园惊梦》,唱的是陆丽娘与柳梦梅那亦真亦幻的故事,唱的又仿佛是自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曲唱罢,骆氏神情早已波澜不惊,满腹的心事,都像是不曾有过。

  余音环绕,良久,阮克睁开眼,抚掌而笑:“好、好!只不过太悲了些。”

  触到阮克炯炯的目光,骆氏低头浅笑:“都怪我不好,过几日,我再去请那俞家班的白牡丹姑娘教我几首喜庆的。”

  “白牡丹?可是这些日子都教你唱曲的人?阮克随意道,“是哪个戏班子?”

  “原本是苏州魏家班的,你忘了,几年前你做寿的时,还请来过呢。不久前魏家班解散了,如今来了南京谋生,人长得水灵,嗓子也是好,我一看便喜欢,才跟她学起了曲子来。”

  “白牡丹……”阮克笑笑,“我倒是忘了。”

  “你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也怪不得,她从前可不是这个名,她原本叫筱桂仙。”

  说起筱桂仙这个名字,阮克突然有了印象。那一年,他做寿,府里请来了戏班子,听说是苏州有名的魏家班。他本是个老爷们,对小曲不见得有多喜欢,只图个热闹,然却被那戏台上水袖轻舞、眉目含烟的女子吸引了过去。

  她有一把宛若天外的嗓音,一字一句,清丽悠远,叫人不得不沉溺其中。

  蓦然间,阮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轻轻麻了一下,随即道:“既然如此,明日开始,便请他来府中教你唱曲,也好解解你的烦闷。”

  “那我再给你唱一曲?”骆氏柔柔一笑。

  悠远飘忽的小调在大元帅府上控股传开,宝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终是睡去。

  明日,便可以见到爹了!

  

  玖拾柒、失去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耀大地时,宝龄已坐在了前往老虎桥的车上。两侧的树木不断倒退,她仍是觉得这条道像是走不到劲头似的。已是深夏,一路阳光明媚、绿意如织,她却没有心思看风景,好不容易看到监狱的高墙,她一颗心却忽地跳了一下。

  老虎桥监狱在南京老虎桥32号,前朝时创建,彼时还叫做“江宁犯罪习艺所”,是江苏的第一监狱。

  因为有阮素臣在,所以那些守卫俱都十分恭敬,甚至齐齐地让出一条道,望着他们的车缓缓开进去,直到车子停下,宝龄从车上下来,跟在阮素臣身后,缓缓走进去,那监狱的大门才从后关上。

  砰地一声,宝龄扭过头去,高墙之外,一群灰白色的鸽子簌簌的飞起,惊落一树的枝叶,她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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