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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沧浪之水(完结) txt-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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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双袜子烤在那里,是不是把我的和别人的一起洗的?这里的盆子也不能用,脚气病很容易交叉感染的。我有一年穿了宾馆里的拖鞋害上了脚气,天下的药都用尽了,真菌比日本鬼子还顽强些。〃我想,丁小槐在一双袜子上动这么多脑筋,他不怕马厅长看小了他?吃早餐时丁小槐低头看马厅长的脚,发现袜子不是自己洗的那一双,脸上很不自在。

  上午听殷局长汇报工作,丁小槐似乎是随意地,把记录本往我跟前一丢。我看看马厅长又看看记录本,马厅长几乎不察觉地点一点头,我只好拿起笔来作记录。丁小槐俨然地听汇报,偶然也问一两个问题。我去瞧马厅长的神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看来丁小槐真把马厅长摸透了,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可以说上几句,他都了然于心。下午殷局长陪马厅长去了地委,我和丁小槐跟几个副局长谈几个具体事情的细节。巫副局长说:〃有几个问题向厅里的同志汇报一下。〃我连忙说:〃大家讨论。〃丁小槐端坐着,一枝笔在手中转来转去,却不写什么,点着头〃嗯嗯〃地示意我作记录。我装着听不懂,他只好算了。谈着话丁小槐不停地打断巫副局长的话,左问右问,拿足了派头。虽然是马厅长留下我们来谈工作,却也并没授权给他来主持,他凭什么摆出这副当仁不让的派头?我想那几个副局长都年龄一把了,面子又怎么下得来?谁知他们连一点别扭的神态也没有,就把丁小槐当作了厅里的领导,恭恭敬敬地,问一句答一句。他们的神态激发了丁小槐的情绪,越发地神采飞扬,思维也居然特别活跃,提的问题也都还在点子上,甚至有几处超水平发挥,使我都吃了一惊,可见他平时还是动了脑筋的。这样一来巫副局长几人越发把他当作了个人物,我偶然插问几句,他们也冲着丁小槐作答。丁小槐兴奋得脸上泛光,一副过足了瘾的样子。我看那神态觉得可笑,这有什么过瘾的?要过瘾你过去吧你!丁小槐越是容光焕发,那几个人就越是神态谦恭,甚至连〃丁主任〃都叫出来了,丁小槐也不去纠正。我看着巫副局长等人,心里叹气说:〃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呀,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吧!〃

  晚上去宾馆吃饭,我们到那里去等马厅长,地委童书记也会来。童书记十多年前和马厅长一起援藏有二年多。到了宾馆门口,卫生局人事科肖科长迎上来说:〃几个包厢都被人订去了。〃巫副局长脸一沉说:〃上午就交待了的事,还办砸了?童书记会来你知道吗?等会你自己去跟殷局长说,让童书记也坐在大厅里。〃肖科长说:〃我上午就交待了小方,他订了菜,忘记订包厢了。〃我说:〃换一家也是一样的。〃巫副局长说:〃只有这家还像个样子,童书记平时请客都在这里。〃我说:〃坐大厅里也一样吃。〃丁小槐马上说:〃大为你的意思是要马厅长坐大厅?〃巫副局长说:〃肖科长你是不是请他们哪一拨人让一让,就说童书记有客人,童书记。〃说着一根手指朝天上一戳一戳的。肖科长进去了,我也跟进去。小方正在一个包厢门口求那些人,里面的人都坐好了,不肯起身。肖科长沉着脸说:〃小方你惹出了多大的祸你知道不?童书记会来,等会你自己跟童书记讲去。〃小方苦着脸,急得要哭。这时丁小槐也过来了,认出小方是大学的同学,赶紧上去握手,小方难堪地笑笑。丁小槐对肖科长说:〃还没办好?马厅长他们就要到了。〃肖科长盯小方一眼,不做声。小方说:〃里面是市政工程局的张局长。〃丁小槐站在门口说:〃这个包厢的同志能不能让一下,卫生厅的马厅长从省城来,想接待几个客人。〃里面一个人说:〃马厅长?不知道。只听说有个牛厅长,拉犁去了。〃肖科长说:〃是这么回事,地委童书记童渺同志想在这里请几个省里来的客人。〃那个人学着他的声调说:〃是这么回事,我们张局长张晓平同志要在这里请省里的程书记在这里聚一聚。〃那个张局长喉咙里发出一种特别的声音,像咳嗽又像喘粗气,那人马上就不做声了。张局长说:〃童书记他真的会来,童书记他?既然童书记他有公事,我们让一让那是应该的。只是等会真童书记不来,我们这个假童书记会过来搅棚的。〃说着拍一拍那个人的肩。肖科长说:〃骗你吗?在安南谁敢冒童书记的名?吃了豹子胆也没这个胆!〃市政局的人一时都去了。肖科长说:〃我到门口去接人。〃就去了。小方说:〃我去看看。〃也要走。丁小槐一把拉住说:〃就开餐了走什么走?〃小方说:〃我还得去幼儿园接女儿呢。〃丁小槐说:〃都六点多了,接女儿?〃小方苦笑一声说:〃唉,能跟你们省里的人比?这种场面有我的位子?跑腿的人呢。那时候听你的留在省城就好了。想着家里人都在安南,回来了,错了。〃丁小槐说:〃等会我跟你们肖科长说,让他以后方便方便你。〃小方说:〃连他自己都是个没位子的人,一桌就你们十个人,算好了的。〃丁小槐说:〃那我跟殷局长说一说。〃小方说:〃惭愧,惭愧。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老同学,不然我装病也要躲那么一躲。〃挣开丁小槐的手去了。

  这时马厅长童书记进来了。市政局的几个在大厅里朝这边看,张局长站起来招呼了一声〃童书记〃,童书记没听到,张局长〃嘿嘿〃笑几声,坐了下去。进了包厢,童书记说:〃老马咱们今天喝点,当年在拉萨也是喝点喝点就把那两年熬过来了。〃丁小槐说:〃度数可别太高,马厅长这几年酒量不比以前了。〃童书记说:〃那就不上茅台,五浪液吧。〃殷局长说:〃两瓶。〃经理亲自拿了酒来,服务小姐想接过去,经理晃过了她说:〃上菜去。〃把酒从纸盒中抽了出来,准备斟酒。殷局长说:〃我来。〃把酒接了过去,给童书记再给马厅长各斟了一杯。巫副局长又接过去说:〃我来。〃又给殷局长斟了一杯,再给我和丁小槐斟了。看着酒瓶转了这么几次手,我想:〃学问啊,学问。要把这份精细用到工作中去,那中国人真的是了不得。〃一时菜上来了,童书记马厅长碰了杯,都一口干了,把杯子亮给对方看,同时说:〃照!〃又一起笑了说:〃痛快,痛快。〃酒桌上一片热闹。我也抿一点酒,想着酒真是个好东西啊,场面上有酒没酒,那种意味是完全不同的。酒拉近了人的距离,把临时酿造出来的感情变成了真的。丁小槐心神不定,总盯着马厅长,一边悄悄地对我说:〃这些人都是酒中仙,马厅长怎么能跟他们对着喝?〃马厅长喝了童书记殷局长敬的酒,巫副局长脸上泛着红光,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马厅长您下次还不知哪年哪月能来安南,我敬这一杯,管三年。〃马厅长说:〃来,来!〃丁小槐站起来说:〃马厅长的酒量是公认的,但也还是不能和你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比,我替马厅长喝了这杯。〃巫副局长仰了头正准备一饮而尽,听了这话把手放下来,望望丁小槐,又望望马厅长。马厅长手往桌子上一拍说:〃干什么?你!你看看在坐的是什么人,都是我的老朋友。你来替我?嘿!〃丁小槐愣在那里,脸一炸就红了,一根木头般笔直地坐了下去。童书记说:〃老马,喝酒,喝酒。〃马厅长若无其事说:〃喝,接着喝。〃我举了杯对丁小槐说:〃咱们喝,喝。〃他毫无反应,我碰了他一下,他才一愣醒过来说:〃喝。〃一饮而尽,倾了杯子说:〃照!〃殷局长从面对伸过杯来对丁小槐说:〃敬你一杯,敬你们一杯。〃又向我示意地点点头,〃你们那么远跑过来,容易吗?〃丁小槐又一饮而尽,有点醉了。

  一餐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马厅长居然没醉,与童书记谈笑风生地说着西藏往事。吃完饭童书记道别去了,殷局长几个送马厅长回宾馆,又交待我说:〃这酒有点后劲,厅长那里还是要瞧着点。〃我扶着丁小槐进了屋,他拿出几张钞票说:〃池大为,兄弟,你再去买瓶酒来,要五粮液,今天我们喝个舒服透。〃我说:〃你醉了,我给你倒杯茶吧。〃他把我倒的茶一推,水都溅到了身上。我说:〃烫着没有?〃他说:〃我不喝茶,我要喝酒,我要喝酒!〃话没说完,一口就吐了出来。我赶紧把洗脚的桶子提到他床前,又叫服务员来把地上清洗了。丁小槐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池大为,兄弟,你说今天的事吧,我还有脸做人?还做人?狗都不是这样做的。做狗摇一摇尾巴,还给一块骨头呢,也许还摸一摸它的狗头呢!我呢,我呢?摇摇尾巴,照你心窝就是一脚!〃我说:〃你醉了,你醉了。〃想给他脱了衣服去睡。他用力推开我的手说:〃你也说我醉了,连你也说我醉了!我醉了我有这么清醒?今天是我一生最清醒的一天,我总算把自己看清了,什么东西!〃我还是给他脱了衣服说:〃你没醉,你睡一觉醒来就更没醉了。〃他躺下去说:〃我真的很清醒,你看我吧。〃他顺手拿起一本书说:〃《围棋初步》,对不对?醉了的人有这么清醒?我总算把世界看清了,也把人看清了,什么东西!〃我说:〃你瞌睡了,你没醉,你瞌睡了。〃他把书放下,用力一拍胸脯说:〃谁说我瞌睡了,我一夜不睡也不瞌睡。池大为,兄弟,掏心尖尖上的话跟你说一句吧,谁不想立起来做个人,倒想当个摇尾巴的东西?小时候我家里就喂过一条叫白利的狗。有时候我观察它好久,一叫它的名字,那尾巴就接通了电似的摇起来,左边右边欢势欢势的!我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可它一摇尾巴你就没办法不喜欢它。要是你丢一根骨头给他,它那尾巴摇起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时候我也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就只少一支尾巴了。没想到摇得不好还要挨一脚,我家喂的狗我可从来没踢过,踢不下脚!人怎么还不如狗?光是为了我自己吧,我要挺得笔直的做个男子汉!可是你知道我家在山沟沟里,一家人都巴巴地望着我,我不想办法出息出息行不行?不行啊,我有责任!像我这样的人不靠自己又去靠谁去?我弟妹年龄一年年大起来,盼着我带点消息回去,我都没勇气回去过年了。哪怕让他们到食堂里做个临时工吧,到厅里看个大门吧,那也得等我当了个处长才行,对吧?为了这个我要装着对自己无尊严的生活麻木不仁。世道就是世道,它的道理是这个讲法,你还想有别的讲法?我只能把头低了,顺着它走,难道谁还能对它耍牛脾气?〃他说着一个大哈欠打了出来,身子一侧睡了下去,一边说:〃世道你说它吧,它公平?那是电视机哄着你玩的,对吧?〃不再说话。我喊他两声,他的鼾声却上来了。我望着他,觉得对他也没了那份怨恨的心情,他真可怜。

  有人敲门,是马厅长。他说:〃小丁他就睡了?〃我说:〃他有点醉了。〃他说:〃什么时候他醒来了,就说我来过了,没叫醒他。〃我说:〃要他过去吗?〃他说:〃说我来过就可以了。我也早点睡了,今天喝多了点,喝多了,你说我也喝多了。〃我看了会书,正想熄灯睡觉,丁小槐爬起来上厕所说:〃酒醒了,酒醒了。〃我说:〃马厅长他来找你,没叫醒你。〃他着急说:〃大为怎么不叫醒我?可能是叫我去磨。。。。。。磨。。。。。。下棋?〃一边抓了衣服要穿,口里说:〃都这么晚了,这么晚了,我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呢。〃就要过去。我说:〃马厅长早就睡了。〃他口里〃哎呀,哎呀〃地叹着跑了出去。我追到门边说:〃马厅长说他睡了,他也喝多了。〃他没听见似的,跑到马厅长房门口,趴在地上看里面有没有灯光。看着他屁股那么翘着,我想:〃看看这个中国人吧!〃他回来说:〃真的睡了,我怎么睡得那么死呢?〃又问我马厅长说了什么。我说:〃要我告诉你他来过了就可以了。〃他说:〃还讲了什么,原话是怎么讲的?〃我笑一笑说:〃原话,我也记不来了。他说自己喝多了吧。〃他坐在床边点头说:〃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马厅长毕竟是马厅长,说来说去还是马厅长。〃我想:〃丁小槐毕竟是丁小槐,说来说去还是丁小槐。〃他躺下去说:〃我前面醉了,醉得一蹋糊涂,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真的差点要笑出来,那根骨头还没丢下来呢。他说:〃我说了什么醉话没有?我一般喝醉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姓啥名谁。〃我说:〃你没醉,今天是你一生中最清醒的一天。〃他说:〃怎么能这样说?我真的醉了,醉话一般都不算什么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没说谁的坏话吧?我说了你的坏话没有?〃我说:〃你没说,你没说。〃他说:〃那就好,没说谁的什么坏话就好。〃他熄了灯躺下去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




 
10、一种造型


  第二天我们去华源县,殷局长也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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