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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死亡之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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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堂的说:“要不要在豆干里加点肉?”
  丘土生咽了一口口水,摆了摆手:“不,不要了吧。”
  跑堂的说:“不要就不要嘛,一盘豆干两碗饭,三毛钱。”
  丘土生就递给了他三毛钱。跑堂的不一会就把饭菜端上来了。跑堂的把碗碟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他想,跑堂的今天吃了枪药,火气那么大。其实,那年代饮食店的服务人员全是这种做派,你爱吃不吃,没人求你吃,反正赚了钱也是公家的。
  丘土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他端起第二碗饭刚扒了一口,就看见几个人走进来,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跑堂的走了过去,问:“你们吃点什么。”
  一个壮汉说道:“我来点吧,炒一盘猪腰子,再来一盘猪耳朵,一盆花生米,对了,再来一个干蒸猪肉。”
  跑堂的说:“今天碰到一个大方的主了,好的,你们等着,很快就上来。”跑堂的用怪异的目光瞟了丘土生一眼,好像在说:“小气鬼。”
  “喂,弟兄们辛苦了,我看中午喝点酒吧。”壮汉说。
  “好的好的。”看来他们也是一伙酒友。
  丘土生一听到“酒”字,脑袋瓜“嗡”了一声,他停下了筷子,眼睛亮了亮,他使劲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神思有些恍惚。他心里说:“丘土生,你要坚持住,你口袋里的几块钱,是一家人过节用的,你千万不要把它拿去喝酒哇。”他狠狠地扒进嘴里一口饭,嚼了几下,怎么也吞不下去。
  不一会,他就闻到了酒味。
  那酒气忽忽悠悠地飘进了他的鼻孔,他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哇,这酒好香,一闻就知道是地道的地瓜烧。说实话,他喝酒很少喝这样的酒。这酒贵,比米酒要贵一毛钱呢。记得他只喝过二次,一次是丘火木的儿子结婚喝了地瓜烧,一次是干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就喝过两次。
  酒香勾得他肚子里的酒虫发作起来。
  他看着碗中的饭,无法下咽了。这可如何是好。酒的味道不断地飘进他的鼻孔里,他心里骂道:娘的,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作对,在我吃饭的时候你们来喝酒,这不是故意地勾起我的酒瘾么!他听到了他们碰杯的声音,喝酒时的“滋溜”声让他满嘴都是口水。跑堂的在一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吃个白米饭还拖泥带水,两口扒完走人得了。”他心里骂道:“狗眼看人低!”
  丘土生摸了摸口袋。
  他算了一下,总共有六块三毛钱,买饭已经花了三毛钱,还剩六块钱。过节顶多也花一个四块钱左右,那么还有二块钱。这么一算,把他的心给算活了,他拿出一块钱可以买三斤地瓜烧。
  他的眼睛迸发出一种光芒,他突然大声说:“给我拿酒。”
  跑堂的走过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这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汉子:“你要喝酒?”
  丘土生说:“对,我要喝酒。”
  跑堂的问:“你真的要喝酒?”
  丘土生有点生气,他掏出三块钱,放在桌上:“叫你拿酒就拿酒来,啰唆个屁!”跑堂的也有气:“喝酒就了不起了!要多少?”丘土生说:“来三斤。”
  跑堂的睁大了双眼,邻桌的壮汉也偏过头望了望丘土生。跑堂的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汉子能喝下三斤地瓜烧。邻桌那几个人才要了二斤。
  “去呀,老子的酒瘾上来了!”丘土生不知哪里来的豪气。
  别人喝烧酒都是用杯子,丘土生不用杯子,他用一个碗喝,那一碗酒足足有半斤。只见他眼睛放着绿光,端起一碗地瓜烧,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咕咕咕”一气喝见了底。他抹了一下嘴巴,咂了咂嘴:“好酒,好酒!”
  他又倒了一碗酒,端起来,一仰脖子“咕咕咕咕”一气喝见了底。他又抹了一下嘴巴:“真他娘的是好酒,好酒哇!”
  接着,他又倒了一碗酒,笑了笑,端起来“咕咕咕咕”一气喝完。他再次抹了一下嘴巴:“好酒就是好酒,这真是没说的!”
  他正要倒酒,酒壶被那壮汉拿过去了。他这时才发现,邻桌的人全站起来了,睁着眼珠子看着他。那跑堂的也没话说了,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壮汉说:“好酒量,好酒量,佩服,佩服!”他给丘土生倒满了一碗酒:“你喝酒怎么不用菜,俗话说,杯酒筷肉嘛。”
  丘土生乜斜了一下壮汉,摆了摆手:“要什么菜,有酒喝就是过神仙的日子了,杯酒筷肉,那是富人家的喝法。”
  壮汉给他端过来半盘子猪耳朵放在他面前。丘土生看都没看那猪耳朵,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他不一会就喝完了酒,脸红脖子粗,眼睛发出莹绿的光芒,他和别人不一样,喝完酒之后眼睛不会发红。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饮食店。
  走出饮食店,他的下腹部就燃烧起来了。那种由来已久的欲望使他难以忍受,这是一种快感也是一种煎熬。他闻到了女人的味道,他内心兴奋极了,这不是一种女人的味道,是好几种女人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朝女人味浓郁的地方嗅寻过去。
  他踏进了公社的供销社里。
  他看到柜台里几个女人正在闲聊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看到她们白白的脸,细腻的皮肤。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摸了一下,说,女人,女人,我要和你睡觉。
  女人们惊叫起来。
  丘土生跳上了柜台,朝柜台里的一个女人扑了过去。那女人尖叫了一声,被他死死地抱住了。女人们开始呼喊,镇上的男人们一听到女人们的呼喊,便纷纷涌进了供销社。
  他被男人们死狗一样拖到了街上。
  男人们可捡着便宜了,拼命地揍他,有一个男人拿了一根棍子,狠狠地打在他的小腿上,把他的腿骨给敲断了……
  丘土生经历了这件事,不但没有吸取教训,酒却越喝越凶。没有酒,他就会死掉。有酒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的节日,他的狂欢节。寂寞的狂欢节。想女人又没女人的狂欢节。
  黑子在一个晚上听到了一个女孩儿的哭声。那哭声从村口传过来,慢慢地近了,然后经过他的家门口,又渐渐地远了。他出门一看,什么也没有。他听出来了,哭泣的那个女孩儿是个傻子,傻姑娘很少哭的,今天怎么哭了呢,他产生了好奇。他走了过去,在傻姑娘的家门口,往里面看。
  傻姑娘从小就是个痴呆儿,她说话含糊,没有一句话黑子能听得懂。傻姑娘平时在村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她似乎不知道寒冷也感觉不到酷热,她是曲柳村的野草,自由自在地在乡野的阳光下生长。她家里人对她视而不见,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她。傻姑娘的哭声没有引起他们家里人的注意。黑子只听她母亲说:“出点血就哭,哭什么哟,谁让你生下来就是女儿身,流血是正常的嘛,还不快去换裤子。那么多血,也不知找块布垫垫。”
  黑子一听,脸红了。
  他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了丘土生的声音。他从村口走进来,在一个墙角歪倒下去,呼呼地睡了。
  黑子走到他面前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臭和一股莫名其妙的腥臭。他听见丘土生梦呓道:“好哇,女人好哇,痛快,真痛快!”
  黑子很快就把傻姑娘的哭和丘土生的话联系在一起。显然,丘土生是干了那种见不得光的事,傻姑娘是不是被他弄哭的呢?黑子一阵恶心,他朝丘土生的脸上吐了一口痰,才沉重地回家。
  傻姑娘的哭声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他要弄个明白。
  第二天傍晚,夕阳血红。他来到傻姑娘平常喜欢去玩的那片河滩上找傻姑娘。傻姑娘果然坐在那长着许多野花的草地上。她孤独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在玩着一朵花。她今天的脸色苍白,也许是昨天晚上流血太多了吧。黑子没有看到傻姑娘往常脸上常挂着的傻笑。那种傻笑几乎成了傻姑娘的象征,在曲柳村里,那些坏孩子往她头上洒泥土,在她衣服上画乌龟,她也那样傻笑。可今天,傻姑娘没有了傻笑。
  他坐在傻姑娘面前,问她:“傻姑,昨天晚上是不是丘土生欺负你了。”
  傻姑娘一听丘土生的名字,眼中出现了惊恐的色泽,她叽哩哇啦叫着站起来,往村里狂奔而去。
  赤足狂奔的傻姑娘在如血的残阳中显得那么凄凉。
  黑子心里涌起一阵狂风巨浪。
  他一切都明白了:“丘土生,你是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从那以后,黑子再也没有看到傻姑娘的傻笑。
  丘土生又喝醉了。
  他在黄昏的夕阳中朝河滩上走去。
  黑子跟在了他的后面。
  傻姑娘在那片芳草丛中如同一个花仙子,远远望去,她在夕阳下的剪影也是那么美丽。黑子看到丘土生像只饥饿的老鹰朝傻姑娘扑了过去,那时的傻姑娘是一只无助的野兔。
  黑子大喊着:“丘土生,你不是人——”
  他狂奔过去。
  他推开了丘土生。丘土生气坏了,和黑子扭在了一起。傻姑娘哇哇怪叫着往村里跑去。黑子把丘土生按在了地上。他一拳一拳地打着丘土生,他边打边骂,“你是个混蛋,你是天底下最王八的坏蛋!”丘土生被他打得晕头转向,嗷嗷直叫。
  黑子打完他之后,站起来,扬长而去。
  黑子从没有这样揍过人。他为无知但有灵性的傻姑娘出了一口恶气。
  大年三十晚上,丘土生终于在家里喝了一顿酒。酒是自家酿的,曲柳村每年过年每家每户都要酿酒,不用花钱去买。因为过年,丘土生的老婆没有阻止他,她想,大过年的,自己忍受他的兽性了吧,不要让他在外面丢人现眼。丘土生一碗一碗地喝着酒,边喝边说:“米酒还是没有烧酒好喝。”老婆用筷子头敲了他的脑门一下:“死鬼,你就知道喝酒,你总有一天要死在酒里面的。”丘土生因为在家里喝酒,又是过年,有大块的肉下酒,仿佛过上了富人的生活,以前的皇上也莫过如此吧,杯酒筷肉,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呀。他不光自己喝,还要让老婆和儿子喝。老婆儿子都不买他的账。老婆警告儿子:“你要是敢喝一口酒,你明天就走,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老婆不让儿子喝酒是有理由的,她不想从自己的家门口再走出去一个酒鬼。丘土生说:“你不让儿子喝酒,那你酿酒干什么?”老婆说:“酒肉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以为是酿给你喝的呀,正月里客人喝的!”丘土生不再说话,他在大年夜里把自己灌醉了。喝完酒,他眼中又发出了绿光。他把老婆扯住了;要做那种事。老婆把他拖进了卧房。她说:“死鬼,当着儿子的面你也这样下作。”她说完,脱了衣服,躺在床上闭上了眼,丘土生扑了上去。丘土生干完那事从她身上滚了下去,丘土生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痛,肚子里像有股水要往外冒。他穿了衣服,出了门,往茅坑里钻了进去。过了很长时间,老婆没见他回来。老婆忍住疼痛,起了床,对儿子说,你去看看你爹是不是掉茅坑里去了。儿子点了个火把,到屋外的茅房里一看,他顿时惊叫一声,丢下火把,哭喊着跑回家:“妈,不好啦,爹掉茅坑里淹死了——”

飞向汽车的肉体
  曲柳村在这年春天通了乡村公路,曲柳村是全县最大的一个偏远乡村,乡村公路对曲柳村有重要的意义。曲柳村通乡村公路之后,驻扎在镇上的一个解放军的师部就在水曲柳的野河滩上建了一个农场,开垦那片荒滩。
  军车从镇上开进来,全村男女老少都去看新鲜的汽车。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兵长得很帅。乡亲们都说,那开车的兵不是本地人,是北方人。黑子对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概念相当模糊,他只知道,那是从外面很大的世界里来的人;是他梦中长出翅膀要飞向的地方来的人。看到那开着车神气的汽车兵,他有无限的向往和迷恋。
  农场的场部设在离乡村不远的山脚下。
  部队农场的人不多。
  黑子知道那个开汽车的兵叫赵晓钢,他每天都要开车到镇上去拉东西。村里的人谁要去镇上的话,站在路边,看汽车过来了之后招一下手,汽车就“嘎”地停在你身边。赵晓钢就会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老乡,上车吧。”老乡爬上了车厢,大解放就“嘟嘟”地开走,屁股后面扬起一阵尘土。
  黑子也坐过赵晓钢的车。
  那天去镇上的人不多,赵晓钢很痛快地让黑子坐在驾驶室里。黑子坐的那位置都是场长和场里的干部坐的,村里除了支书丘火木坐过,其他人很少能享受这个待遇。
  赵晓钢边开车边和黑子说话。
  赵晓钢说:“你上几年级了?”
  黑子说:“高中一年级。”
  赵晓钢说:“你学习成绩不错吧?”
  黑子有点儿不好意思:“还行吧。”
  赵晓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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