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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会游泳的鱼-第6章

小说: 不会游泳的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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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凤霞看着她儿子,那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还没发育成熟,哪里都单单薄薄。这块头在亚洲可能还算是中等,可跟美国孩子一比就显得又瘦又小。他没能像他父亲那么壮实,而且也看不出来有一天能像他父亲那么壮实。 “是我,不是我们。”海海略带不耐烦地纠正。 
潘凤霞没脾气地笑笑,美滋滋地接受意见。她从来不说“能考上吗?”“有信心吗?”,在她看来,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像她这样没受过太多教育的母亲,越是迷信哈佛。好像美国也就因为有了哈佛才值得她来,才值得她带儿子来。 
  “等你们都当了医生律师了,妈妈不用去给别人打工了。” 
  “谁要当医生律师了?”海海又是闷气的一声。 他有点埋怨母亲,他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她也喜欢,搞得他想作对都不可能。其实就算他们喜欢的不一样,他也是无力反抗父母的。 
“爸爸妈妈可全是为了你们活着啊。” 
  海海想: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还以为我是为你们活着呢。 
  “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来美国全是为了你们。你想啊,爸爸妈妈在国内哪里会需要到餐馆里打工啊。我们以前可是唱戏的,台下多少人捧着,现在跑来给别人端盘子、洗碗。理解那种心理反差吗?所以你们一定要有出息,千万不能辜负了我们。” “记住了没?” 
“记住什么?” 
  “记住什么?记住不要老是玩玩玩,玩能玩出个科学家来吗?不要把时间把荒废掉,将来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海海觉得冤,可不是吗?他觉得自己都快成鱼了,因为它们是最勤劳的动物,终日勤劳奔波游着,休息还一只眼睁开。就算是木鱼也得被和尚从早到晚敲。他抗议示威道: 潘凤霞立刻比他还伤心,哭天抹地道:“现在说说你都不行了。妈妈真是白辛苦了,在美国这么辛苦,父母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谁?都是图什么?可能我对你太严了,那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严酷的。我只是希望你对这个世界有所准备。” 
儿子让她心碎。她不要孩子偿还她,但孩子得知道他们欠了她。四十岁的潘凤霞立刻变成了十四岁,她与儿子赌气;看谁先和好?看谁先软下来? 
  海海知道这无止境的负疚之旅又开始了。他只好按捺住自己,不再多言,否则妈妈只会越演越烈。他有点怜悯、有点鄙夷、有点哄骗地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知道错了?”潘凤霞不依不饶地说。 潘凤霞立刻像占了上风一样:“我原谅你。你现在正在青春期,正在愤青,我不同你计较。等我到了更年期,你也得原谅我。” 
“为什么?” 
  “因为女人到了更年期脾气也很古怪。” 
  “那你什么时候到更年期?” “那时我得搬得远点。”海海脸上突然来了个坏笑。 
潘凤霞温存地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海海的头随势一偏。潘凤霞又说:“别动。不然剪到耳朵了。”潘凤霞圆着嘴型“嘘”着让他老实下来,像是告诫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老实一点,别给辛苦的长辈添更多的麻烦。 
  海海果然老实下来,不动,也不说话,木木地坐在那里。潘凤霞放心地一笑,开始梳理他的头发,顺理前,她先把他的头发揉乱,再抹平。像一个小女孩儿兴致勃勃地逗弄小猫小狗的毛发。 
  散漫的光线从他身边斜斜地打下,使他的身影模糊起来,一个大脑袋小身子的影子打在墙上。海海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影子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全是心理活动。他父亲也这样,但是有表情,儿子连表情也省略了。他只是耐心地按捺住自己,急躁地等妈妈剪完它,他好马上破坏它。 
“好了,看看吧。”潘凤霞举着镜子殷勤地说。         
第四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2)       
  海海看也不看,“噌”地站起来,墙上的影子倏地变高变大了,似乎一瞬间从孩子跨到了成人。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买衣服啊?”这时丁丁又跑出来。 
“以后再说吧。” 
  “昨天你不是答应了吗?” 
  “昨天是昨天,今天情况变了。” “你爸爸丢了工作。” 
丁丁声泪俱下道:“我要买衣服,我不想再穿这些中国的衣服了。来美国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买过一件美国的衣服。” 
  “怎么了?这些衣服怎么了?我看很漂亮嘛。” 
  董勇坐在椅子上,顶着修剪了一半的阴阳头说:“就算在美国买衣服,还不是买中国生产的衣服,所以不要瞎崇洋媚外。” 夫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说:“你说这养儿育女都图个什么吧。就图这个?!” 
“要钱买衣服是不是?”潘凤霞突然抓起董勇受伤的手指伸到女儿面前:“看到没有——你爸爸为了赚钱养活你们把自己的手指都切了。” 
  董勇的手指被潘凤霞的拳头攥着,只留那损伤的食指在外面。董勇想收回来,潘凤霞不肯,暗中使了力攥得更紧。那种苦肉计让他生厌。潘凤霞这样在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伤口,将他在这个家里残存的那点尊严全剥下来了。 
  丁丁果然立刻半是惊吓半是恶心地大叫一声“爸爸”。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想有一些新衣服。” 
潘凤霞用手拍拍女儿的肩,她的手火热火热,让丁丁觉得自己再发牢骚就是不懂事了:“你要学你哥哥,你哥多听话啊,从来不提这种过分的要求。” 
  正说着,海海就从房间出来了,潘凤霞扭过头看了一眼,接着再次扭过头来,长久地盯着海海。海海的乖宝宝头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逼她发火的那种鸡冠乱发。 
  原来他回自己房间后,四处找剪子,最后他拿起一把剪子,是剪衣服用的,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个齐整的头型使海海太符合中国好孩子的形象,他下意识破坏的也就是那个固有的形象。天性中的内向、木讷本来是可以被掩饰的,来到一个新环境,甚至可以重新开始,可是他从第一天就以这个与周围不协调的头型出现,他也就开始了他孤独少年的秋天。 潘凤霞有点理屈却自找台阶说:“这种发式最不需要技术了,我闭着眼睛也能剪出来。”她的意思是不把儿子的反叛宣言当回事儿。 
海海瞅了母亲一眼,意思是那你怎么不给我剪这样的头。 
  “你这样蓬头垢面地怎么去上学?” 
  “以前那个像西瓜瓢的头发才没法去学校呢。”海海突然顶起嘴来,他感觉那个叫“雯妮莎”的美国少女在暗中支持着他。 海海说不清楚这个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从搬到这里开始,也可能是从进入这所中学开始,还可能更早,从中国就开始了,只是没有被觉察出来,更可能是从母亲给他剪了这个可笑的头开始。他不记得他以前是否反抗过这个老土的头式,海海想他一定反抗过,但是母亲叫他听话,别动,不然就剪到耳朵了。同时,她半闭眼帘,一边温存着摇头,一边拧正他的头,然后她暖洋洋的呼吸吹在他头上,她的目光也暖洋洋地打在他的头上。海海就安静了下来。一直有一份温存而压抑的爱伴随着他的成长,他不是没闹过,再闹也终是抵不过这份温情又抑制的母爱。他不愿意再想,一想全是被压抑得钝钝的成长故事。他倒也看开了,习惯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就是那么回事。他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几年下来,他竟有了几十岁人的那种心灰意冷。 
现在那种反抗的意识到了美国却又死灰复燃了,似乎一个沉睡的孩子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眠。他再不想当那个乖小孩了。他新来初到也已经嗅出另一种文化气息:他的那种中国乖孩子形象在这个文化下,是不被认同的,甚至是被嘲笑的。这个可笑的发型就是一个例证,当他拿起剪子的那一刻,突然有种自我更正的觉醒。越想越为自己心疼,想起自己的成长都是才华、性情被压抑的故事。比如他是一个左撇子,父母在他七岁那年强行把他拧正,那实在是很痛心的经历。为什么不能用左手写字?这个问题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当时父母给他的答复是因为大家都用右手写字,他到美国发现了好多的左撇子,突然心血来潮试图用左手写字,已经不能办到了。再比如他记得老师每年给他的学期评语永远是“优秀”、“思想健康”,现在他越来越不明白,什么叫做“思想健康”?表现出来的东西能完全叫做“思想”吗?他的思想如何又凭什么由别人来评定?         
第四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3)       
  父母正为海海的新发型发愁,丁丁又叫: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嚷着要买衣服,一个自己剪头发。你们要造反吗?”潘凤霞气鼓鼓地说。 
董勇劝她:“好了,孩子到这年纪就是这个样子。要新衣服也是正常的,就答应了吧,想别人家的孩子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不是你丢了工作,我当然可以答应她。” 
  董勇想,说到底,潘凤霞气的不是孩子,还是他。 吵到了最后又成了夫妻之争,丁丁莫明其妙地看着父母:“为什么每次从我这都可以吵到你们那去?” 
最后趁着两个孩子十五岁生日,父母俩一商量决定带双胞胎去商场。 
  潘凤霞挑了件服装,她认为适当地表现了青少年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丁丁翻了下白眼球,用中文叫了声“天啊”,又用英语叫了声“耶稣基督”,扭头就走。丁丁的追随潮流是照本宣科的,照谁的本?当然是五人党的本。对于新环境的潮流,丁丁尚未形成自己的见解,更无法创造发明,只是忠心耿耿地追随,就连她们随意的一个扎头发的方式也让她反复练习了几次。比如五人党成员刚刚跑完步,将两只球鞋用一根鞋带串着挂在脖间;或者她们将短袖衫穿着长袖外面,露出两色的袖子,丁丁都当作一种时髦效法,也不追究所以然,全盘接受。 
  她从她们身上得到新的审美尺度,以前的审美观瞬间被纠正了。丁丁根据新的审美标准,挑了一件窄小无比的小背心套上,露出上个月刚刚形成的双乳间浅显的细沟。她把两个乳防往中间推了推,试图挤出个更深的沟槽。自己站在镜子前自我陶醉,这样一幅画面出现了:她与五人党肩并肩地穿过校园,梳一样的发式,穿一样的服装。她想如果能与学校最受欢迎的女生交上朋友,那么她也会受欢迎。 “我就要买这件衣服。” 
“天啊,你这个小暴露狂,你们学校难道允许你们穿这样衣服吗?”潘凤霞问。 
  “当然。”丁丁说,她心里想,学校何止允许他们穿这种衣服,学校还允许他们莋爱。“爸爸妈妈,你们要与时俱进,不然会被人叫做‘刚下船的’。” 
  “对不起,就算在船上呆着,也不能穿这种衣服。如果你现在就穿这种衣服,你知道你会长成什么人吗?” “妓女。” 
丁丁翻着白眼,一副懒得辩驳的没力气没脾气的样子,突然说起英语:“闭嘴。” 
  “你不要在我们面前讲英语。特德行,特让人讨厌。” 
  “我就知道你们今天带我买衣服,免不了一大堆的教训。好像担心我太快乐了,总要说几句把我搞不快乐了,你们才快乐。你们就是认为中学生不能太快乐,太快乐了就会变坏。我简直拿你们没有办法。” “老板。”潘凤霞叫。 
“艾丽雅。”丁丁叫。 
  两声一叫完,董家母女相望,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好像有一道微积分潜藏其中,很快答案就演算出来了:三个孩子是同学,潘凤霞在艾丽雅父亲开的中餐馆打工。 
  潘凤霞高兴地说:“怎么巧啊。你女儿叫什么?” “艾什么?”董勇又问一遍。 
“艾丽雅。”丁丁不耐烦地说,嫌爸爸连个外国名字都说不好。 
  “艾丽雅,真是好教养。”潘凤霞说,指着艾丽雅对丁丁说,“你要多跟人家学习。” 
  “丁丁,请同学来家里玩。”董勇说。 “好的。好的。”潘凤霞笑道。 
两家人分开后,潘凤霞还在与董勇饶舌:“没想到,他女儿和他们一个学校。艾丽雅真是个好孩子,每个周末都在父亲餐馆帮忙,也会帮客人点菜,虽然是越南人,还会写几个中文,只是好不容易会几个中文字,全是餐馆用词,而且全是错别字,鸡丁写成几丁,虾写成下。”         
第四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4)       
  夫妇俩笑了,这时突然听见很冷艳的女声,“爸妈,你们不应该随便请人家到家里。” 潘凤霞在这声音中摆正个身子,缓下个脚步,两眼一阵茫然,问:“怎么了?” 
“你都不知道人家家里多有钱。你都不知道艾丽雅开的是什么车。” 
  董勇一脸糊涂地追问:“她家里有钱跟请她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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