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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藏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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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发引信的榴弹爆炸时声音洪亮,爆烟沿地面扩散。浓密的土黄色榴弹爆烟迅速撕破了火箭炮阵地原有的发射烟。

谁也说不上这一阵炮击动用了多少重炮,王刚甚至根本没有办法记录炮击效果——射弹在火箭炮车上爆炸时,击起的闪光和爆音几乎布满了望远镜的整个视野,王刚惊讶地拿起送话器:“命中!命中!目标……”

没等王刚说完,通信兵就疑惑地摘下了耳机:“这么快?我们还没报告高度啊!”

王刚也有点木然,想了想,才涩涩地笑了:“可能是附近有兄弟侦察分队,”说着,操起了枪,“下山增援。”

通信兵迅速地收好设备,提起枪跟了上去。

山下的战斗已经结束。

听见枪声赶来的六名巡逻兵五名被击毙,一人被俘。阻击这方陈海波受伤。

“陈海波很勇敢,”穆青压低着嗓子,“这个俘虏就是他抓的。”

陈海波的腰上被子弹击中,右边的股骨头碎了,一片碎骨刺破了股动脉,大量的出血开始涌向腿部,他的大腿肿了起来。

穆青用三角巾扎住了他腰上的伤口,但是这救不了他。

随着血液的流失,陈海波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上面满是因为刚才的剧痛而流出的冷汗。

“对不起,排长……”陈海波轻轻抬起头,看着穆青说,“穆班长。”

穆青看着他。

“替我回家。”

穆青轻轻点头。

“告诉我妈妈,我不是逃兵……”

陈海波闭上了眼睛。

王刚和剩下的两个兵把陈海波的尸体放进四人几小时前隐蔽的浅坑,边上还有电台和其他的设备,先盖了伪装网,然后撒满树枝和荒草,四周的拖痕和血迹也被细心地扫干净了。

远处,穆青把俘虏结结实实地捆好,扔在了一边。然后跑了过来:“排长,侯风林被关在他们前沿指挥所。”

“我们回来时经过那里?”

“嗯。”

黄昏时分,王刚四个人抵达了敌军的指挥所,这是一处谷地,有一个排的兵力守卫。白天我军的炮击彻底摧毁了他们两个火箭炮营,指挥所里显得一片忙乱。王刚和穆青确定了主攻和掩护双方之后,就各带着一个兵,悄悄地分开了,一左一右潜伏在了两侧的山坡上,静静等待着夜色的降临。

王刚是被身边放哨的战友捅醒的,那个兵把望远镜递给他,手里指着指挥部右侧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处空地。

是侯风林。

侯风林赤着脚,被反绑着推到了空场上。眼眶烂了,嘴唇肿了,脸上的皮一块块翻卷下来,光着上身,裤子成了一条条的,身上满是鞭痕。

一个穿着胶鞋的军官冲着他大喊了几声,然后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

侯风林一个趔趄,一条腿始终不跪,昂着头。

那个军官又上前踹了一脚,侯风林扑倒在地,缓缓地爬起来,还是刚才那个姿势。

军官无奈地摇了摇头,抽出了腰间的手枪。

借着夕阳最后的光辉,王刚的步枪开火了。

军官的头上溅出一串血花,仰面栽倒。

指挥所四角的哨位迅速向这个方向还击,持枪警卫的敌军士兵也飞快地找到了沙包藏起来。

王刚沉着地向敌人藏身的几处掩体打短点射,压住对方不让抬头。侯风林趁机奋力站起,猫着腰,贴着空场边一瘸一拐地蹒跚而行,王刚身边的兵从山坡上冲了下去接应。

穆青那边也打响了。

敌人仍缩着头,没有动。

整个战斗,只有侯风林一个人暴露在双方的射程之内。

他还在跑,边跑边嘶哑地大喊:“帮帮我!——”

敌人的枪响了,子弹打断了侯风林的一条腿。他倒在地上,还在喊。

“帮帮我!——”

下去接应的兵趴住不动了,紧紧地捏着冲锋枪,几乎要把护木捏碎。

王刚的眼圈红了。

射击停止了。

敌人也没有再继续开枪。

天已经完全黑了。

空场一侧用灯照着,灯光之下的侯风林已经没有力气再爬了,腿上的弹孔不断地出血,正在一点一点地带走他的体温。

声音越来越小。

“帮帮我!”

“我们不能被俘。”

“到时候,会有人帮你的。”

第一章15

中国境内,返回驻地路上。

王刚他们已经和接应的部队会合了。坐在一辆敞篷的卡车后面,都抱着枪,谁也没有说话。王刚眼睛闭着,在睡觉,随行的干部想帮他把枪拿下来,发现手攥得紧紧的,根本拉不动。

汽车慢慢地拐到路边,停下了。

让路。

迎面是另一支北方部队。和几个月前S军侦察大队初到南疆的时候一模一样,衣鲜马怒,意气风发。

“……跨过鸭绿江,碧血洒邻邦,血染战旗红,威名天下扬……”

军容齐整,歌声震天。

都穿着双面迷彩服,臂章上赫然绣着一只老虎。

飞虎。

军中之军,钢中之钢。

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

T军侦察大队,叫飞虎。

T军的兵看见路边卡车上穿着迷彩服的四个人,热情地挥手。

四个人还礼。

队伍最后的车队中间,拖着一台以前从没见过的装备。顶上是个大大的弧面,朝天架着,很显眼。

穆青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啥?”

随行的干部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说:“不知道。”

穆青笑了:“还有前指侦察参谋不知道的事情啊。”

王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只是眼睛突然之间黯淡了下来,仰头看着淡蓝的天空,努力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雷达,炮位侦察雷达。那两个火箭炮营,是我们的炮位侦察雷达发现的。”

“那里有山坡挡住啊,怎么看?”穆青愣住了,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炮位雷达,是根据发射炮弹的轨迹,反推炮位阵地的……”

“刚进口,”随行的那个年轻干部低声说,“你们走的第二天,运到前线上的。”

大队驻地,一片肃然。

在这个简易的驻训场里,找不到一个礼堂,所有的人都坐在操场上。

在他们正前方的平房上,挂着一条红幅:“S军侦察大队表彰大会,暨T军侦察大队驻南疆欢迎大会”。

红幅前,小板凳,绿军装,成行成列,整整齐齐。

只有最前面的四个凳子空着,几个孤单的影子站在一角,默不作声,每个人的胸前,都戴着一朵红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上前打破他们的沉默。

送他们出发的军官匆匆走了过来,眼里说不上是心疼还是不忍:“同志们……请坐下……”

没有人动。

“坐……同志们,这是命令。”

穆青哭了,他哽咽道:“首长……我们走的时候是六个人啊……”话音未落,自己就哭出了声音,剩下的三个人也都哭了,那是一种男人拼命压抑的哭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王刚摘下自己胸前的花,摆在了空着的小板凳上,然后立正,敬礼。

穆青和另外两个兵也是一样。

四朵小红花,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四个小板凳中间。

王刚他们坐在了摆着小红花的板凳后面,坐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的兵都无声站起来了。

军礼。

后来,前指情报部得到消息,侯风林的遗体被敌人埋在了他们的烈士陵园门口。大队里凑了钱,找到了边民,出高价把遗体买回来。因为遗体已经高度腐败,最后帮忙的边民只带回了侯风林的人头,和陈海波、吴凯锋他们葬在了一起。

随着T军飞虎侦察大队的进驻,我们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对敌作战任务。

我们被冷藏起来了,长达半年。

然后就匆匆结束了S军在南疆的作战。

雨季。

王刚他们在烈士陵园站了很久。瓢泼大雨中,只有几个兵的影子孤零零地戳着。穆青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穿着便装。

侯风林坟前跪着一个穿黑衣戴银饰的女人,把一包一包的香烟拆散,一次次地划手里火柴,想点燃。

大雨倾盆,徒劳无功。

穆青说,这个女人就是和侯风林好的那个边民。家里打她,骂她,她都不怕。一直在她家通往前指的那条路上等她的侯参谋,后来部队里有人路过,告诉她侯参谋牺牲了,她才找到这边。

穆青在回来之后不久,就回到了F军。随后,匆匆转业——那是1985年的下半年,这几个月里,有上百万的解放军脱下了他们心爱的军装,解甲归田。

临走前,穆青告诉我说,陈海波上来时,心里一直有包袱,怕死,怕死了家里没人照顾,牺牲前,他还告诉穆青,说路过东北,替他回家看看妈妈。

穆青走得很凄凉,他问我,仗打完了,后人还会记得我们么?

这个问题侯风林也问过,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任何坚持了道义和价值观底线的战争都不是白打。

第二章1

这不是开始的结束,而是结束的开始。

——丘吉尔  

穆青离开侦察大队的时候,是哭着走的。对于他来说,这次离开的背后就是永别。不仅仅是穆青一个人,也不仅仅是F军一个集团军。那是1985年的6月,一个月以前,没有人会想到整个昆明军区都会在这次百万大裁军中消失——在此前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它是唯一担负有作战任务的军区。

但是它就要消失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小饭馆内外,都是喧闹的人群。

穆青穿着军装,在门口等着,虽然现在是“编外”军官,但是他很珍惜这最后穿军装的日子。身旁往来穿梭,都是年轻人,不少是便服的,但是军人气质难掩,偶尔有认识的人和他打个招呼。

王刚和另外两个兵来了,穆青迎上前去,四个人走进了饭馆里的一个小间。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六个杯子。

大家谁也没说话,王刚先斟满了一杯,倒在了地上,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穆青挨个倒酒,王刚接过杯子:“单位落实了么?”

“没,要自己找到接收单位,找到部队就放人,现在还是编外。等单位落实好了,我就去你们东北看看。”

“是去看看陈海波家里吧?”

“对。”

“真别太刻意了,兄弟几个都知道的。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一个兵把手搭在穆青的肩膀上,很诚恳地看着他。

“嗯,”穆青低头坐下了,“我答应他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次裁军,你们部队动么?”穆青找了个话题。

“不会吧,”一个兵说了,“咱们军是老部队了,有传统……再说了,侦察分队就这么点人,裁也不会裁到我们头上啊,裁了谁给你侦察啊?”

穆青只是摇摇头,倒下一杯酒,苦笑着问王刚:“这事儿谁说得准啊。开始我也想过挪地方——可那是给成都来的同志让地方,我能想通。可现在仗打完了,是整个大军区都没了啊……”

“反正都是走,你也别太计较了。”王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穆青又仰脖倒下了一杯酒:“王刚,你自己肯定也有想法。你为什么不说?'飞虎'来了,我不算,你们整个大队就再也没上过。你说——是因为咱们干得不好,丢人了么?有了炮位雷达,风林和海波他们就白死了么?”

“风林的立功报告批下来了。”一个兵低声说。

“哼哼,”穆青冷笑道,“原来风林死在那边,就是为了戴罪立功啊。好,那你告诉我,那陈海波呢,海波不敢冲,是不是执行战场纪律?他是怕死,怎么了?王刚你告诉我,你怕不怕?我告诉你,我怕!怕得要死!怕得要尿裤子!”

“啪!”酒杯摔在了地上。

小间里很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外面的大厅里的歌声清晰可闻。

兵们在唱歌。

一个兵想给穆青倒酒,被王刚把瓶子接过去了。他站起身,给穆青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穆青,咱们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这里的四个人,算上风林和海波,六个,我有想法不瞒你们。”

王刚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杯,一口咽下:“来云南以前,我,还有一个战友,吴凯锋——穆青你不认识,他是我们S军牺牲在这儿的第一个,技侦的兵,不光文化好,军事素质也比我好,来以前都准备去军校了,来这儿,最先死。”

穆青接过话头:“你说的这个事儿我知道,前指给几支北方新来前线的部队都通报过,缺乏战场经验……”

“你别打岔,穆青,我不爱说这些话,你让我一次说完,”王刚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有点伤感,“你现在会说吴凯锋是不小心挨了冷枪,没经验。其实这个事儿我们连,每个人,前前后后都想了很多天。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从那天开始,突然明白了,只要你上了战场,你就随时可能死——部队打不打得赢,和兵、装备、指挥这些都有关系,但是对你我这样的小兵、小军官,战场就是绞肉机——不管你军事素质好不好,不管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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