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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月沉吟-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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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前头,连主船与其他楼船之间都夹了很多民船。”张弥望向船尾,眠州的青龙旗已有些远。

“这里是双生峡吧。”借着仅存的阳光,丰云卿举目远眺,只见一座陡峰耸立云霄,如一把利斧将赤江劈成两股。左边的那股在山之阳水之阴,相较右边略有些细,水上零星几叶渔舟悠闲地荡着,全不似右边那条的拥挤。

“怎么都不走那边?”她疑问。

张弥正摇着头,就见掌舵的船长走到丰云卿身边笑道:“左相大人,窄的那边叫阴峡,传说夜有鬼怪出没,图吉利的船家都不愿从那儿走的。”

“鬼怪?”她摇头轻笑,“心中无愧的人怕那些做什么?”

“大人说的是。”船长随声附和着。

“公主!公主!”飞庐上宫女一阵惊叫,云卿转身瞧着,半晌只见一名女官小跑而来。

“左相大人。”她急喘行礼,“公主晕船晕的厉害,还请大人及早靠岸。”

“嗯,知道了。”丰云卿微颔首,沉吟片刻又看向船长,“你打从阴峡走过没?”

“走过不下十次。”精瘦的男人恭顺颔首,在心中默默补充道,那还是在筑坝前。垂下的双目闪过异色,却没人能够看到。

“确定安全?”丰云卿再问。

“确定。”

“那就抄近路吧。”丰云卿看向那名女官,“在月上之前,应该就能达到琥州州府阙城,请公主殿下再忍耐一会。”

“是。”

半晦半明的天幕下,百丈巨舰臃肿转身,载着一船暮色幽幽驶向满是山魈水鬼的阴峡……

……

云都,宁侯府。

灯下,凌翼然支手托腮,姿态优雅地打着瞌睡。忽地只听一声轻响,他猛地张眸:“谁?”心跳出奇地快,让他没由来得一阵恼。

“滚!”门外传来六幺的轻斥,像是有人哭着离开,“回主子的话,是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打碎了琉璃盏。”

只是打碎了东西?

凌翼然抖开肩上的长袍,虚眸看向那幅坤舆图,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浓烈一分。

他向来不信什么预兆之说,可为何他如此心慌,心慌到隐隐觉得不祥。

“成璧。”他轻唤。

“属下在。”窗外闪动一影。

“你确定七哥是在镜峡出手么?”他看着图上代表江河的红线,低问。

“属下确定。”

“嗯。”他微颔首,指腹顺着那条线缓缓上移,忽地手上一滞,他沉声低喃,“这次,本殿还会像十年前那般漏算么?”

那次失去她,他已觉不仅仅是遗憾,这次若再……

听见自己的叹息,凌翼然恼怒地掐断思绪,可恶,他这是在乱想什么!

“主上不会漏算。”

窗外的一声很是坚定,坚定的让他重新开始相信自己。

无边夜色就此落下,悄无声息。

……

甲板上一阵巨颤,丰云卿稳住身形,向船下看去。黑色的江水急速地降着,船板上露出水印。

“落潮?”她虽不懂水纹,却也看得出一些蹊跷。她抬起头,只见两崖如剑立,一江如布悬。庞大的楼船夹在阴峡当中,一时进退不得。

就着船上的火把,她仰首再瞧,山有万仞,危岩合壁,江峡内不见月光。崖石上突兀的虬枝被火光拉长,如魑魅魍魉狰狞了笑,让人不住发寒。

“古意。”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挥手招来近卫,“派人去保护公主。”

不待那人应声,就听空中传来无数哨响,在静谧旷远的峡谷间被无限扩大。

“避!”丰云卿大吼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快速舞动,销魂的银光织成了一张素锦,密实地遮住她的身影。

甲板上惨叫连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被破空而来的铁钩牢牢钉住,殷红的液体淹没胭脂红唇,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鲜血自身体中流尽。正此时,数百道白影自铁钩上的黑链滑下,如白蝶翩翩而下,敛翅落向楼船。

“白蝶阵?!”古意高吼一声,惊得丰云卿瞪大双眸。

“日尧门!”她暗咒一声,踏着黑索一路飞上。

销魂于皮肉间穿梭,发出喑喑的剑响。她冷凝着眸色,左脚钩在锁链上横身旋起,似一阵狂风撕碎数只狂狼“白蝶”。而后再缠右足身姿倒挂,黑夜中银剑透着寒光,她宽袍展扬,如一朵春花穿过血雨,曼妙飘落。

“弥儿!”眼角看见那个纤美少年被逼入死角,她松开黑索横身飞去,赶在刀落前将那只白蝶拦腰砍断,“弥儿。”她扬起手打醒了惊恐未定的少年,“弥儿快拿出你的匕首!快”她边说边舞着。

温热的血液溅入妖美的瞳仁,辣辣地好似灼伤了他的眼底。张弥颤抖地从靴子里拔出那把匕首,极力保持着镇定。模仿着她的狠厉,模仿着她的果决,他青涩地舞动起短匕。忽地手上一阵粘稠,他惊讶发现自己刺伤了一个杀手。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席卷全身,他呆呆地看着那人喷出一口血,而后面目狰狞地向自己扑来。

要死了么,他要死了么。耳畔嗡鸣,他绝望地数着心跳,听不见任何声音。

“抬手!”一声厉吼震裂了困住他的钟罩,他下意识地举臂,一阵腥热劈面而来。他眨了眨眼,鲜红的液体垂在眼睫上。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白衣人被他钉在身前,那双凶恶的眸子徐徐下移,渐渐无神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胸口的短匕上。

他杀人了!

张弥屏住呼吸,看着那人的尸身缓缓滑落,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滑出血肉的骇人轻响。

“身后!”

他举着锋刃慌乱转身,滴血的匕尖划过某物,发出裂锦般的怪响。他瞪着捂着眼睛痛苦打滚的白影,一时间失了心神。可不待他从中回味,就听那道熟悉的女声再道:“左侧。”张弥依言闪避着、突刺着,任由血腥缠身,他渐渐开始明白。

今夜,不杀人,便被杀。

就这样,由初始的木偶牵线,到此后的有意而为,他在她的羽翼下,杀了平生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个人。年轻的心不再颤抖,他握紧匕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行云流水、如诗如画般地舞动着,头一回感到命运就在自己的手中。

蝶雨如絮空缭乱,东风杀尽又漫生。

地上满是残缺的尸块,不及喘息又被白影缠绕,丰云卿深吸一口气再自数十人身中穿过。

“大人!”古意抱着娇小的公主自二层飞庐上跃下。

“其他近卫呢?”丰云卿如一道光影疾驰在他的身侧,撕碎自四面八方攻来的“白蝶”。

“都死了。”声音轻飘飘的很虚。

“你受伤?”丰云卿扶住快要跌倒的古意,惊讶发现他的背上扎着一只铁钩,“快把公主放下!”

“可……”古意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下来自己走!”丰云卿指着公主厉吼。

“本宫腿软……”祥瑞揪着古意的衣襟不愿撒手。

丰云卿一挥长剑,削下古意的袖袍,祥瑞闷叫一声瞬间滑落。她跪在地上,忿忿抬眸。只见那个始作俑者一边撑着受伤的近卫,一边挥剑保护着她,美丽的眼中满是倔强。

“殿下。”张弥伸出手,助她从地上爬起。

“他真的只有十六岁么?”祥瑞拎着裙裾,紧跟在张弥身侧。

“是。”张弥看着眼前英美的红影,突然发现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

“本宫也是十六岁。”祥瑞抹开脸上的血迹,不由加快脚步,“本宫不会输他!”

像是披着一床浸湿的棉被,沉重得快要喘不过气。丰云卿清晰地感到体力的流失,她咬牙架着古意,腕间剑光交织。

刚劈开身前的白影,就觉脑后一阵腥风,速度快的让她躲闪不及。正此时,倚在她肩上的长身忽地轻移。片刻之后,只觉背上一阵粘稠的热,她瞠目回首,但见古意立在她身后,汩汩的血泉自他的嘴角滑落。

“殿下要我……”他双目无神,明显已锁不准焦距,“要我守住大人……”

“古意!”她眼角涩涩,看着他带着微笑缓缓倒下。

“大人!”不远处,张弥奋力挥着匕首,碎挂的袖口满是血迹,“小心身后!”

双脚夹着地上的短刀横身飞起,她于半空中激旋,两把利刃一前一后碾碎两只“白蝶”。而后她以销魂点地,如飞矢般射向包围处。一剑、两剑,解除了张弥的危机。长发飞扬在她的眉间,如此飘逸,如此轻轻。

“大人,公主她!”张弥指着陷入困境的祥瑞,惊叫。

这一次不待她出手,就见言律自高处飞下,钻入那丛白影。

那个傻子,他当自己武艺高强么?云卿焦急地劈开包围,但见白影扑了满地,言律夹着祥瑞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明明痛的连假面都缩在了一起,他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张弥暗缓一口气,刚要疾步上前,就听身侧丰云卿破声尖叫:“放开她,阿律!”伴着她的厉吼,一个鬼差般的黑影如老鹰般俯冲而下,直向祥瑞飞去。

“阿律!”她恨极那些死死纠缠的白影,以最简单的招式快速应对,“放开她!”

言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明白自己擅长的不是舞枪弄棒,也明白若这么做一定必死无疑,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

在那女人的怒吼中他上前一步,毅然决然地挡住祥瑞。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铁爪插入他的身体,尖利的爪尖撕扯这他的血肉。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被穿开了一个大洞,看着公主惊魂未定地愣在原地,看着那枚葫芦玉佩覆满了殷红的液体,他心底涌起莫名的快感,唇缘勾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裂身的感觉不过尔尔,和心痛比起来,可差远了。

他轻松地想着,身体却软软下滑。

“阿律!”他偏过头,看着那个女人不要命地爆出真气,如地狱修罗般的杀来。只听一声对掌,插在体内的铁爪陡然消失,靠在这女人的怀里。他缓缓抬眸,只见一丝触目惊心的红自她的嘴角蜿蜒流下。

“我快不行了……”他愉快地笑着。

“闭嘴!”她恶狠狠地瞪眼。

“我的尸身……”后发的痛瞬间席卷全身,他一口接一口呕着血,笑笑地看着她,“我的尸身正好给你诈死……”

“你、给、我、闭、嘴!”她咬牙切齿地骂着,泪泉自眼角满溢。

“你是谁?”黑衣人收回微麻的左掌,玩味地看向几步之外。

清浅的美眸微地转动,她将言律交付给身后的张弥,宽袍在浮散的真气中飘飏。忽地,细腕快转,销魂发出醉人的清音。只眨眼的功夫,她边窜到黑衣人身前。剑势若春雨,厉乱桃花香。

眼前虚影无数,黑衣人勉强避开致命的剑击,身上已满是血口。想到刚才的对掌给她造成的损伤,他当下浮起雄厚的内力,怒吼一震:“啊!”

“噗!”光影瞬间停息,她喷出一口血,抚着胸口微微站定。糟糕,弱点被他看出来了。

“是……”张弥盯着黑衣人,妖美的瞳仁蓦地放大,“是门主……”

“门主?”祥瑞傻傻地重复着。

黑衣人转目眈向出声处,待看清张弥两耳晶莹欲滴的血痣,他骤厉双眸:“是你这个叛徒。”

张弥背着几近昏迷的言律,颤颤后退。他极力压抑着恐惧,刚要停步站定,却见眼前闪过那抹绛红,丰云卿只身挡住他们,出人意料地收起软剑。

黑衣人沉思片刻,锐利看去:“这麽说,你就是青国的左相大人。”

“好久不见。”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谢司晨。”

“哦?我们从前遇过?”

“遇过。”宽袖里的手立成了掌,无尽寒气游走在指间,她淡道,“不仅同你,就连你的主子也遇过。”

“你究竟是何人?”谢司晨绷紧长身,眼含杀意。

“怎么?”她护着张弥三人靠向船舷,“怕人知道日尧门只是陈绍的一条狗么?”

谢司晨满脸怒意,狠狠勾起铁爪。

悄悄地,搁浅的巨舰边划来一叶小舟,轻柔的桨音被刀剑刺响所淹没。小巧的舟身处飘着几根断绳,原是从楼船上斩落的木筏。

“说来你家主子和七殿下还真是蛇鼠一窝。”她状似无意地看向船下,只见两道纤影冲着她急急挥手,随后一根红鞭径直飞上,缠住了一个凸起。

“你家主子恨我计夺十六州,而七殿下视我为眼中钉。”她推了推身后的张弥,他心领神会地背着言律向红鞭飞架之处挪去。“若真由七殿下动手,那他事后定会让王上起疑。于是他同你家主子合谋,以他选在镜峡伏击为烟雾,实则让陈绍在双生峡下手。这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好,好。”谢司晨被她攫住了注意,抚掌笑着,“不愧是少年丞相,真聪明。”他正想再多说几句,却察觉到另三人的异动。

丰云卿一看不好,迅速立起手刃向他扑去:“快下!”冰寒小掌被谢司晨挡在心窝处,她大声催促,“快!”

张弥背着失血过多的言律,抓着糙手的红鞭一路滑下,先他一步的祥瑞差点因耐不住掌心的刺痛而松手。待三人歪歪斜斜地落上小舟,就听小鸟一声大吼:“卿卿,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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