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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草清-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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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宏时坦诚无知。

“这是在替那头猛兽打通血脉……”

李肆这话出口,段宏时抽了口凉气。

“这还只是一个点,等广州、韶州两点再解决后,三点就连成一个循环,这样商货就能在广东之地,有一圈独立于满清体制的外循环。而我们设在钞关的牙人,就是一道隔绝满清和我们的保护膜。在这个循环里,商货要以另一番方式,满清朝廷所不熟悉的方式运转。”

李肆将自己的谋划清晰说了出来,段宏时想了一会,提出了关键问题。

“但是我们怎么来主导这个循环?如果不能主导,又怎么利于我们的事业?”

李肆举起了两根指头。

“第一,这些隔绝的保护膜,就是小小的搅拌机,能将我们跟其他资本混在一起。”

接着他皱眉。

“这第二,现在我还有些头疼,那就是得有一件东西,一件我们能主导的新东西,可以将资本带动起来,比如说一项能吸揽世人之财的货物,由它可以带动商人、工人和农民,一起卷到这循环里。但是……我目前还没有找到。”

其实李肆是有选择的,比如棉纺产业,但是原料目前分布太散,江南本身又是一个手工棉纺中心,他不是专业的经济学家,摸不透相互之间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还需要慎重考虑。如果不考虑带动工人农民的话,鸦片也是这样的货物,而这个选择……绝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这可以慢慢来,先在这连江,将你说的什么保护膜的功用发挥出来,也算是试探,就像你说的……摸着石头过河一样。”

段宏时大致是理解了。

“翼鸣,你可听懂了?”

接着段宏时侧头来了这么一句,李肆呆住。

“哎呀……这是刻金透石的功夫,我这云雾一般的心,是没办法着力了。”

一个仙风道骨,白发白须的道人从屋子后面转出来,看来是在那偷听了好一阵了。

“听起来好像很是厉害,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造反之法,贫道真是大开眼界。”

老道士叽叽咕咕说着,李肆惊得指住他,“牛鼻子休走!”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这是翼鸣道长,我的老友,别担心,他可是身上背了四十多年血案的通缉犯,说到造反,他可比我积极得多。”

段宏时淡淡地说着。

李肆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段宏时从丹霞山带回来的货了?还真是老头找老头,不过这老道士……有什么用?

“贫道就懂修身养性,顺便琢磨天道……”

老道人唱了个喏。

“老段给了我一本书,说上面的天道是你悟出的,老道决计不信,可听刚才你说到拿捏朝廷钞关的手段,老道是不得不信了……”

他叹了口气,满是红光的脸上,还闪着疑惑。

“只是这样的法度,即便是历事颇深之人也难以明了,你是如何明白的?不要再假什么一梦三百年,我老道……一梦千年,也都没落下什么领悟。”

这是在问李肆如何懂得从朝廷手里分割出钞关的事了,对这问题,李肆还真难以回答,他总不成直接说,这其实是借鉴满清在一百多年后的遭遇吧?

从1861年起,满清的海关就一直由英国人赫德所带领的全球团队负责管理。之所以满清的海关交给洋人管,就是因为满清自己管的话,贪污腐败得不成样子,而且还运转迟钝,费时误事。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满清国门,却还要面对这样一道朽烂商门,所以逼迫着满清把海关经理权交了出来。

眼下他在浛洸干的事,细节有所不同,可实质却是一样。赫德所管理的中国海关,在那个时代以廉洁高效著称于世,除了赫德自身的原因外,更大的原因莫过于他背后的老板包括了满清以及所有西方列强,这么多监督,他不得不廉洁,不得不高效。

现在他在浛洸厂所设的“关牙”,性质也与之类似,这可不是他拍脑袋想出来的。

“我这弟子,论庄老之道,连你的茶童都比不了,可论资本……也就是那钱上的天道,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段宏时夸着自己的弟子,也将李肆从这个难答的问题里解救出来。

“翼鸣道长对你的道很感兴趣,对你如何以这道救世更感兴趣,所以……他来了。”

段宏时毫不客气地提了要求,什么独居院子,上好供养,还要挑“伶俐端庄的侍童”,惹得李肆又看了一眼这老道士,暗自嘀咕是不是有什么不良癖好。

“道长啊,我这里养人也要看价值的,不知道你有何价值呢?”

这老道士身上的气质真如浮云一般,李肆感觉跟他说话不必带任何掩饰。

“价值……就是用处吧?我老道的炼丹之术,看来也是废了,就只能跟着老段闲磕牙,替你鼓捣这个钱上的天道。”

老道士嘿嘿笑着,然后说出了差点让李肆晕倒的话。

“如果这还嫌不够,我那两儿一婿替你卖命,难道还凑不够我这老道的……价值?”

两儿一婿!?

李肆脑海里瞬间就跳出来一个胖婆子的身影,不会吧?

“没错,我就是刘兴兆刘兴纯的父亲,还有顾希尹的岳父。”

看着李肆扭曲的面孔,这个“翼鸣道长”笑吟吟地说道。

这就是刘婆子的老公!?

李肆实在难以将两人的身影凑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讲秩序守规矩

浛洸云水间酒楼,二楼临江雅间里,一桌人正一边吃喝,一边盯着喧嚣的江面。之前几乎堵塞了江面的船队消失大半,只有几列船队靠在木栅门前,隐约能听到呼喝叫骂之声,状况正是剑拔弩张。

“正所谓,前人打狗,后人吃肉,哈哈……”

一人畅快地笑着。

“之前还得浛洸厂上供,现在竟然可以省了。那个姓彭的倒是搏了一场,把蒋赞那样的狠人都压住,可胃口偏生太大,牵着一群小商人,就想找咱们收钱?做梦!”

另一人弹着手指,神色颇为不屑。

“听说那彭先仲背后是什么李半县,就是这英德的地头蛇,还是谨慎一些好。”

还有人皱眉说道,瞧他正轻敲桌面的指节间戴着一枚硕大出奇的戒指,其他人不经意间挥手,也能见到这东西,商道之人都该看得出,这是商号印子戒,在座的都是大商号的掌柜级人物。

“李半县,半县?那算个什么东西,半省都不怕!先不说我春晖行的东家可是内务府的爷儿,诸位身后不是部堂就是督抚,再往上攀,阿哥们都能说上话,他算哪根葱!?是吧,韩掌柜?”

那不屑之人问着敲桌之人,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声赞同。

“陈掌柜,咱们是做生意,不是拼刀枪,东家可不喜咱们太出格。江南的张元隆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见了。背后的噶礼可是两江总督,万岁爷的奶兄弟!张伯行说杀就杀了,噶礼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连万岁爷都护不住。国局面前,谁大谁小可没个准。”

那韩掌柜面带忧色说着,听江面喧嚣声越来越大,他又补了一句:“还是照着之前的规矩,送上一份过江钱吧。”

“怎么也不能让那姓彭的土商人骑在咱们身上……”

那陈掌柜却是不为所动。

“不是那彭先仲,此事该是李半县一手谋划的,这李半县……不简单。”

另一个人出了声,众人都看过去,拱手称于掌柜,请他再说下去。

“我在湖南已有耳闻,这浛洸之势,并非此前那彭先仲一时而就,而是有渊源的。半年前,英德杨春作乱,杀了这里的委员和不少书吏,之后就是那个叫李肆的弱冠少年,挟着黑白两道的势头,将这里的书吏压住,帮着彭家往湖南销他的琉璃货。那段时间书吏巡役们特别老实,咱们还沾了他的光。”

于掌柜悠悠说道,像是品酒一般地在品着人。

“蒋赞一来,这李肆就缩了回去,原本还以为他真是避蒋赞锋芒,却没想到,书吏受压半年,再被蒋赞逼迫,激得在过江商众身上下足了功夫,才闹出了千人冲关的祸事。接着彭先仲跳了出来,拿出一份条款详尽的关会章程,纠合商众压服了蒋赞,这里面的关节,一想即通。”

于掌柜目光闪烁,沉声道:“这分明是那李肆以退为进,推压造势所为!你们可千万不能小视了他!此人年纪虽轻,所求却……”

话没说完,远处江面上陡然响起蓬蓬爆响,扭头看去,正见几团青烟从一艘大沙船上冉冉升起。

“求什么也得看鸟枪答不答应!帮我护船的可是湖南抚标的兵!要不是官船忙不过来,怎么也不得在这浛洸小关被人拦住。”

陈掌柜舒了口气,朝着大家挥手:“来来,吃咱们的!估摸着船要过了,这些广东蛮子,难不成还敢作乱!?”

其他掌柜都笑着动起了手,那韩掌柜和于掌柜对视一眼,微微耸肩,却也没再当大事,正要举筷,一人忽然出现在这雅间门外。

“诸位好兴致啊,我彭先仲可是来晚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风度儒雅,不像是个商人,他这一报名,在场十多位掌柜都愣了一下。

“彭家的,你可是来求汤药费么?别担心,死伤抚恤,都算我的,开下单子来,以后可要瞧清楚我春晖堂的旗号喽,我船上的兵爷脾气真有些不好。”

陈掌柜很大气地开口,其他人都看了过来,韩于二位还饶有意味地看着彭先仲,等着这个在连江声名鹊起的新秀如何应对。

“春晖堂的陈掌柜?哎呀……就是为这事来的,可得赶紧让你船上的人停手,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彭先仲语气仓皇,脸色却没变,很有些怪异。

“开门就停手,这道理小儿都该知道,要怕你纠合的那些人出事,就手脚利索点。”

陈掌柜冷笑出声。

“出事?当然了,你的人再不停手,可真要出事了。”

彭先仲叹气摇头,身后跟着的一人消失了。

他这话味道不对,掌柜们正在品,却听一阵蓬蓬排枪声响起,竟是十多响汇成了一响,顿时惊飞了一江的水鸟。

“这些兔崽子,怎么带了这么多鸟枪出来……”

那陈掌柜一边唠叨一边扭头,却正好撞上又一阵排枪,白烟自江边升腾而起,拉成了长长一线。

不但陈掌柜呆住,其他掌柜也都瞪圆了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这幕景象。

“唉……果然出事了……”

彭先仲的哀叹声从众人背后幽幽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却是一声如雷的轰鸣炸响,一条水柱在江中哗啦腾升,似乎那江水也浇到了雅间里,掌柜们的身子全都僵住。

“这……这是……”

好一阵,陈掌柜才哆嗦着开了口。

“这是警告,下一炮可就要直接轰船了。”

比彭先仲还年轻的嗓音伴着噔噔铁钉踏地声响起,彭先仲退让一侧,将一人身影现了出来。十八九岁年纪,眉清目秀,可沉凝目光却不似弱冠之年,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沉。他扫视着众人,一股既柔和又窒重的奇妙威压也跟着弥散而出。

“李半……”

“李肆?”

那韩于二掌柜放轻了气息同声问道。

“你就是李半县!?你可知这……这是造反!”

陈掌柜眨巴着眼睛清醒过来,眼前这李肆,居然敢对着他的船开枪开炮!?

“我李肆只是浛洸刘巡检手下的一名小兵,来这是向……哦,陈掌柜通告。”

李肆扯着再虚伪不过的身份,由彭先仲附耳说了这人来历,再看向那个陈掌柜。

“你的船载运禁械,阻差抗税,从现在起,人船都要扣下,刚才鸟枪伤人,更是重罪!你就赶在入监前写好最后的家书吧!”

李肆的沉喝,让那陈掌柜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定下心神。

“别……别跟我扯这官面文章,我船上有兵有枪,这可是历来的规矩!”

规矩二字出口,李肆嘿嘿笑了。

“你要说规矩!?这里是英德!我李肆说的话,就是规矩!”

不必再纠缠什么船什么兵什么背景,掌柜们面面相觑,都明白这“规矩”,就是江湖规矩。

现在李肆掌了这浛洸厂,那就是拦江恶霸,谁他都要啃一口肉下来。掌柜们身后东家里的确有皇商和官商,可他们掌柜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需要动用上层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再说上层是不是真有心为这点小事出手,事情还得两说。

“陈掌柜……势头变了,大家平心静气坐下来谈嘛。”

韩掌柜劝起了脖子还硬着的陈掌柜。

“是啊,万事好商量,天高皇帝远的,大家出外做生意,讲的都是和气,讨的都是人情。”

于掌柜把陆路行镖的话都拿了出来。

有韩于两个掌柜妥协,其他掌柜也都摆出了笑脸,那陈掌柜只得咬牙忍下了这口气。

“非要放炮才知道这里变了天?真是浪费我时间!”

李肆没好气地训了一声,转头对彭先仲说了声都交给你了,径直噔噔离开,丢下一屋子掌柜无言以对。

“还是商人好,懂得权衡厉害,核算利润,虽说是骑墙派,可是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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