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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2章

草清-第8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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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门炮,仅仅只有两门炮的一艘小炮船,就让鞍山驿堡沉默了。

炮船吐着黑烟,尾巴后拖着洁白尾浪,趾高气扬地自鞍山驿堡前掠过,带盾炮台摇摆不定,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示威。

“开炮!大将军炮,轰它!”

一片惊恐中,阿桂的呼喝响起,顿时让寨堡中的官兵振作起来,咱们也是有大炮的!

寨堡中心炮台上,数门十二斤大将军炮咆哮出声,拜材质和工艺进步所赐,尤其是通过非正式渠道向外扩散的英华火炮制造技术,武卫军的火炮也勉强能做到三千斤炮重发射十二斤炮弹,同时也有了简单的射表体系,射击精度提高了许多。

两里外的河面上,硕大水柱不断升腾,炮船终于觉出了威胁,不仅在加速,还击的炮火也更猛烈,南面堡墙也不断喷发出道道烟柱,阿桂等人被兵丁严严护在角楼下死角处,感受着空气和地面的不绝震颤,都道战争已非往世那般,靠个人血勇就能左右。

不知对轰了多久,堡中忽然响起欢呼声。

“打中了!”

“搁浅了!”

阿桂等人爬上创痍满目的角楼,看到东南远处河面上,那炮船不知是搁浅还是中炮了,就呆呆停在河面上,一动不动,尾巴上那门炮也再没动静,船上兵丁乱作一团,高耸的烟囱也没了黑烟。

“轰烂它!”

部将们士气大振,堡中炮台发炮也更卖力了,当那艘停在三四里外的炮船为落水狗般痛打。

正打得热闹,空中忽然响起了嘶嘶鸣声,接着一发发炮弹似从天降,不断轰落在堡中,不仅堡墙如纸糊般碎裂,堡中炮台更不断崩裂,一门火炮被一发炮弹砸得原地跳起,悬空解体,崩飞而出的部件残片几乎将炮台上的活人一扫而尽。

“炮,哪里来的炮!?”

之前还只是惊,现在则是乱,鞍山驿堡沸腾了。

“那边!又一艘船!”

“不止一艘,南蛮哪来这么多蒸汽船啊!”

这炮击来得太猛烈太集中,又混在堡内炮击声里,众人根本分辨不清来处,有人看到西北河面上又出现一艘蒸汽炮船,尖声喊叫着。接着有人看到不止一股黑烟,以更高更锐的呼号纠正。

“笨蛋,是南面!”

阿桂亲眼看到一发浑圆的实心炮弹自南面而来,擦着女墙而过,像是打水漂一般,微微跳起,砸过堡中炮台,贯穿到北面堡墙,一路至少撕裂了十来个人体,撞碎了两门火炮,在堡墙上开出了两个大口子。

这是二十斤,不,三十斤炮才可能有的威力……

阿桂正要举起望远镜,观察南面河对岸的情况,可一幕场景透过狂乱烟尘清晰入目,让他呆在当场,连呼吸都停住了。

红衣,如潮红衣在河对岸铺开,推出无数小炮,严严遮住河面两岸。数十辆怪异的大车靠在河边,直接将一条条舟船倾入河中,舟船之间有绳索相连,桨手划动头舟,将这连舟带向对岸。还有大车正不停卸下如百叶窗式的木板,正待连舟到岸后,把这些木板铺上连舟,就成了一座浮桥。

来了,红衣不仅来了,一来就是全力而出……

再看骆驼山方向,阿桂醒过神来,苦涩之意流转全身,这道防线,别说让红衣拼出火来,恐怕连汗都拼不出来,当然,他此时已一身是汗。

炮火肆虐,鞍山驿堡不久就陷于浓浓烟尘中,鞍山河南岸两里处,三四十丈高处的热气球上,瞭望哨举着高倍望远镜,即便穷尽目力,也看不清楚堡中情形,无奈地转向河中,查看那艘因蒸汽机故障而停了下来,成了活靶子的炮船。

正渐渐成型的浮桥西侧,两艘炮船放慢了速度,在河拐处不停轰击骆驼山的武卫军火炮阵地,而在热气球下方,十多门三十斤炮一字排开,炮响不绝,将一发发炮弹送入已经沸腾的鞍山驿堡。

炮兵阵地后方,火红人潮拉出长龙,向南伸展,绵延数十里,无数大车载着火炮、桥梁构件和各类物资,与人潮相伴北行。

长龙之侧的一处山坡上,盘石玉在马上悠悠道:“我真想知道,那满州五虎等来咱们这样一支大军时,会想些什么。”

身旁第一百零九师统制张震南道:“用我的爵金打赌,他们除了吃灰,再没功夫想什么。”

第九百六十三章 天刑无情,武卫军不赦

黎明时分,鞍山河南岸帐篷海里的点点灯火熄灭,李京泽从绘着白色青雀标志的帐篷中走出,将脑袋直接泡进帐门木台上的搪瓷盆里,再哗啦拔起一片水花,舒爽地甩着脑袋,原本沉在脸上的疲累似乎一洗而空。

“一零九师天刑社——北岸报道!”

帐篷群间阔道上,一个黑臂套红衣策马而来,吹着滴滴答答的小号,帐篷海里这声呼喝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帮鞑子倒是死硬,可还没到辽阳呢,怎么就要天刑社上了?”

“是不是天刑社的大导师们要抢功劳啊?”

睡眼惺忪的红衣们钻出帐篷,一边洗漱一边唠叨着。

“天刑社集结可不只是为了打仗……”

李京泽对面露紧张之色的助手摇头道,昨夜他通宵手术,最大一波伤兵潮已经过了,北面鞍山驿堡的炮声也在凌晨时消沉,就只有骆驼山方向还有间隙炮声,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

“救了一晚上的人,现在该去杀人了。”

李京泽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左臂上的青色臂套,上面绣着一个弯弯曲曲的白色图案,像是古文“水”字,又像是竖着且扭曲的坎卦,这是英华医护人员的简符,他正是第一零九师三四三营的校尉医官。

替代医护臂套的是一幅铁灰色臂套,上绣太极双鱼图,上白下黑,中间那道“S”血纹猩红醒目,正是已有近三十年历史的天刑社标志。

“走吧!”

招呼着也换上天刑社臂套的助手,扛上火枪,两人上了阔道。一辆炮车正向北行,李京泽与学徒伸手,车上炮手一把就将他们拉上了炮车。

“是要……”

助手臂套上的太极图里没有血纹,显示他同时也是李京泽的天刑社学徒。

“嗯,这事只有我们能干,也只能由我们干。”

李京泽一边检查自己的圣道四年式老枪,一边沉沉说着。学徒吞了口唾沫,他握着的是圣道二十年式线膛枪,比四年式滑膛枪轻了许多,现在却感觉沉重无比。

将学徒的紧张看在眼里,李京泽微微一笑,又想起了自己的导师。十四年前,自己还是平虏军四十师辖下一个小小医工,刚刚加入天刑社,在江西庐陵与清军西山大营精锐相持。清兵用火药炸塌城墙,突入城中,红衣反攻,将清兵生生打了出去,领头的六十五名天刑社成员尽数战殁,其中就有他的导师。

如果是上阵的话,他绝不会带上学徒,当然,以他的医官身份,天刑社死光了也不会让他上阵冲杀,而天刑社在战场上集结,除了打仗外,还有另一桩职责,这桩职责恰好也是天刑社成员从学徒转为正式成员必须要过的一道门槛。

悠悠思绪被炮车的颠簸打断,此时他们已上了河上浮桥,跟其他浮桥不同,这道浮桥的中心托梁是一艘炮船,船身中间的高耸船楼已经拆了,桥板贯穿而过。

李京泽这辆二十斤炮车由四匹马拉着,小心翼翼踏上炮船,就见一帮人正在拆卸船上的蒸汽机。一个年轻的海军外郎将在旁督导,嘴里还骂骂咧咧,依稀听到“狗鞑子”之类的话语。

“那是郑明乡,韩大帅专门从大洋舰队要来的炮船队都归他管。”

“才开打呢,就在这小阴沟里翻了一条,换我也要肉痛啊。”

“一条也不过万把两银子,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看这郑郎将是因为鞑子用乱船堵了沙河,炮船队没办法掺和决战才恼的。”

“郑郎将可是太子好友,多半是替太子来打这一仗的,结果还没到辽阳就歇火了,换了我,哪止骂人,我恨不得拆了船上的炮,架到前方去轰鞑子。”

“这刺蜂炮真是不一般,听说就是靠着三艘炮船的刺蜂炮,在鞑子堡墙上开了无数口子,咱们陆军的炮才能轻而易举推平了堡墙,夜里步兵就进了堡里。”

车上的炮兵们嘀嘀咕咕议论着,再听到那郑明乡一声咆哮:“机器拆了就拆炮!这一战咱们海军的份绝不能丢下!”

李京泽随口道:“如果不是太子要守国见政,怕他也要来这里参战。”

学徒感慨道:“太子文韬武略,从小兵作起,听说为了娶民间姑娘,还执意不设正妃,要学陛下奉道为后,真是像极了陛下,咱们英华有陛下和太子,定是百年昌盛啊!”

李京泽失笑摇头,学徒所知也都是民间传言,太子是黄埔武学出身,怎么叫从小兵作起?他中意的辛姑娘,也是香港教谕之女,算不得十足的民间姑娘,至于桩桩事学陛下,也未必就是好事。而光靠陛下和太子,怕也指望不了百年。

再想到自己,李京泽却觉自己跟学徒的心境也没什么差别。十四年前,他不过是江西贫寒子弟,世代虽是游方郎中,却只是不愿舍弃祖业,就靠着家中十来亩山间旱田过活。当年他应征入红衣当医工,也只是为了一月四两五钱的薪饷。

跟随红衣南征北战,他也一步步晋升到校尉医官,娶妻生子,家业已成,只是舍不得军中袍泽,还有天刑社的职责,依旧一直呆在军队里。

这些年家乡的变化,乃至他所见的民间变化,日新月异,让他时时生起自豪之感,妻儿不愿总是随军漂泊,乡人请他回去入乡县院事,他都以“值得”二字回应。希望这时势能永远不回头,日子能越来越好过的念头,他绝不输于自己的学徒。

感怀埋在心中,李京泽如往常一样教导着学徒:“陛下说过,这个国家是君民相约之国,日子过得好不好,不能光指望皇帝,还得靠咱们自己。”

学徒兴奋地点头道:“那么打完辽东,灭了鞑子,天下人就能埋头挣自己的好日子了!咱们的苦累和牺牲也值了啊!”

李京泽为学徒的单纯笑了,有这样的本心,才有资格入天刑社,而天刑社的教导,不是把他们变作非人之人,而是让他们在知理晓志,为常人所不能为时,还能守住这样的本心。

鞍山河北岸也已是一片帐篷海,就空着鞍山驿堡那一片残垣断壁,李京泽与学徒下了炮车,谢过炮兵兄弟,步入鞍山驿堡外用醒目标志圈出来的集结地。

天光大亮时,三百来位天刑社成员已聚在此处,这是一零九师后方部队的所有天刑社成员,导师们有医官,有基层指挥官和参谋,而师中总导师则是总士长,一位将近六十岁,出身青田司卫的老兵。

根据圣道二十年新军制,天刑社成员不再担当营以上军事主官职务,但每个师的总士长、军司马(军法官)和圣武天庙总祭三职中,总会有一人是天刑社的资深导师。

天刑社与圣武会并立,深植于英华军中已近三十年,圣武会作为一个凝聚武人荣耀之心的组织,更多起着联谊互助,推动英华军人回归崇武之气的作用,而天刑社作为圣武会的上一级组织,其存在就让一般人难以理解了。

朝堂也曾议过天刑社,认为圣武会已足以正军心,天刑社像是多余之物。但这一言论刚出头,就被皇帝打压下去。文官们大多认为皇帝是想在圣武会之上再加一层保险,以确保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可他们却不知道,在圣道二十年改制后,天刑社已越来越接近于一个松散的自治组织,而不是以前由皇帝亲自掌握到每一位资深导师的严密团体。从某种角度看,这个过程与当初天主教化为天庙如出一辙。

天刑社附着于圣武天庙展开活动,许多圣武天庙的祭祀都是天刑社成员,天刑社的导师会定期组织的天刑论道,以及各级天刑社学徒、导师选拔,资格认定乃至撤销等事务就是全部组织活动。由这些活动包裹着的,其实只是一个思考,以天人三伦等天道思想为根脉展开的思考:“为何而战?”

凭借在这个思考上的深入,天刑社成员将自己置于“武人之士”的身份,为此他们得享更多荣耀,他们是军心根骨,同时他们也承担起了更多责任。披坚执锐,冲锋在前是其中之一,消解军心之惑,警惕军心之乱是其中之一,而更多寻常军人难以承担的任务,也是他们当仁不让的份内事。

“整队——!”

“前进——!”

总士长的苍老呼喝声起,三百多人扛枪在肩,踏步进入鞍山驿堡内。

堡中满是残缺屋舍、零碎墙垣,夜中攻入城中的红衣三三两两,或躺或卧,正在歇息,看他们人人血污满面,不少掷弹兵连头盔胸甲都没摘下就在地上呼呼大睡,夜里的混战定是相当惨烈。

李京泽亲手医治了一晚上的伤员,鞍山驿堡的战况他很清楚,他经手的数十伤者大多是近距离遭了冷兵器捅砍,可知即便红衣入堡后,抵抗依旧十分顽强,清兵这支武卫军的斗志格外昂扬。

瞅见这支部队入城,人人臂套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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