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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草清-第7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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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冬日虽不如漠北那般难熬,但也绝非打仗的好时候,水寒草枯,马匹畜牲行千里路,几乎不能就地补给,只能吃从后方每一顶帐篷里搜刮来的粮草。噶尔丹策零这支大军除了七万人,还有近二十万马匹牛羊,这一仗打下来,人能活下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畜牲却是怎么也存不下三分之一的。

噶尔丹策零没有选择,轮台城已经固若金汤,等汉人在阿勒泰方向也拉好了堡垒线,到夏秋的时候,红衣大军背靠这条堡垒线长驱直入,准噶尔的末日也就来临了。

所有带着族人,跟随噶尔丹策零来到这里的部族首领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也跟噶尔丹策零一样,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来,这一战对准噶尔来说,胜生败亡。

但三月五日,两军相隔十来里,遮蔽了东西两头的地平线时,汗王旗没有剧烈招展,牛角大号没有吹出低沉却昂扬的战号,诡异的沉默笼罩着准噶尔大军,凝城厚重而无形的束缚,让他们没有向前挪动一步。

俄罗斯准噶尔军团部署在战场的西北方向,眺望两军排开十多里的宽大正面,军团司令叶夫秋欣皱眉道:“准噶尔人像是已经丢掉了魂魄,连进攻的勇气都没有了。”

切尔雷赫叹道:“的确是这样,漠北蒙古的遭遇已经传到了中亚,前两年的大小战事也一次次证明了,蒙古人……不管是漠北蒙古,还是准噶尔,用骑兵冲击红衣严阵以待的步兵就等于自杀。”

“即便是准噶尔人无比夸耀的银顶寺之战,红衣被分割为三个孤立的部分,在准噶尔骑兵的冲击下依旧没有丝毫溃散,反而杀伤了三倍于自身的准噶尔骑兵。噶尔丹策零如果没有带上他的炮兵部队,失败的将会是他。”

叶夫秋欣哼道:“所以……准噶尔人就等着赛里斯人进攻?”

一边鲁缅采夫摇着头,像是难以置信:“任何一个受过基础军事教育的军官都会认为自己眼前所见极度荒谬,极度违背军事常识,七万骑兵等着四万多步兵进攻!?”

鲁缅采夫没有看错,但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情形,却不违背准噶尔人的生存常识。

噶尔丹策零没有糊涂,准噶尔人没有丧失理智,“等汉人主动出击,然后再寻找缝隙,一举打垮”,这是噶尔丹策零的策略,也是让所有准噶尔人都乐于按下策马狂奔念头,静待对方出击的理由。

在这个理由之下,身为几百年前几乎征服了全世界的蒙古骑兵的最后传承者,准噶尔骑兵第一次没有主动进攻,第一次坐看敌人打过来,这种近乎破天荒的事情居然也能接受了。

准噶尔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认知,可他们的对手却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于是从上午十时左右开始,轮台城西南方的广阔战场上,两军的沉默对峙一直延续到十一时。

直到确认准噶尔人真没有主动进攻的欲望,红衣动了,这一动就让所有准噶尔人,甚至所有俄罗斯人低声惊呼,每个人,每匹坐骑的微微骚乱很快汇聚为大股涟漪,在十多里宽,纵深也有十多里的大军中急速荡开。

巨大的圆球在红衣阵线后方缓缓升起,还不止一个,圆球下方似乎有微微火苗闪烁,还吊着背篓一般的东西,一直升到数十丈高的半空,冬日那清冷的太阳似乎也被这些圆球遮蔽,数十里方圆内,所有准噶尔人和俄罗斯人都不再觉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头顶着一片天,总会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半空,觉得自己已是对方俯瞰的蝼蚁。

“那是热气球!该死的,还不管束好你们的部下!”

叶夫秋欣怒斥着各个骑兵团的团长,已经有不少哥萨克两眼发直,低声叫着魔鬼。他从欧洲来,对这种几十年前就有人尝试的新鲜事物并不陌生。

“切尔雷赫,去跟准噶尔人解释清楚!”

准噶尔人更为不堪,不少人跪在了地上,叩拜祷告,把那圆球当作长生天降下的神物。

不知切尔雷赫是怎么跟噶尔丹策零解释的,而噶尔丹策零又是怎么安抚那些愚昧族人的,总之准噶尔人的骚动还是渐渐平息了,轮台城的灯台上,魏振华却兴奋不已地拍着新搭档的肩膀:“王楼官就在上面!”

热气球,原本由东莞机械局负责的一个半死不活的项目,多年没有成就。后来因大公主李克曦的搞怪而广传于世,继而由天道院接手,又因西域战事获得了大笔资金投入,终于在去年开花结果。

跟一般人所想的“飞天”不同,此时的热气球尽管已能投入实用,但局限性非常大,例如准备时间长,升高不足,留空时间更只有可怜的个把小时,但这已是此时技术的极限。西域大都护府也是受灯号塔的炮兵校射功能启发,想要一种可以在野战中进行炮兵校射,同时兼顾战场指挥观测的工具,就这一点而言,目前的热气球已经够用了。

六具热气球升空,替代了军旗的招展,本稳如磐礁的红衣阵列几乎在一瞬间化作洪流,朝着西面倾泻而下。

红衣的皮靴踩踏起淡淡烟尘,呼应着密集的细碎鼓点,汇聚成一股缓慢但却让人感觉无可阻挡的流动之势,虽远不如千万骑兵冲锋拉起的尘浪那般令人震撼,但那种万人如一步的沉稳节奏,让当面之人有一种前方每一寸空气都被渐渐抽走的窒息感,这才是真正的洪流。

八人幅面,六十人长度,宽大正面的队线拆做了这样的行军队列,以每分钟七十五步的行军步伐稳稳前进。细心看下去,每个行军队列之中又有区隔,实际是四个四人幅面三十人长度的小队列汇集而成的。

每个行军队列就是一翼战兵,左右相距一百六十标准步(240米),与其他队列齐头并进。最前一排,翼长和副翼长的军刀斜垂指向左右,成为各目目长军刀的参照,标识着队列的左右界线,掌旗官高举战旗指引方向,军士长举着刻有测距角的权杖,在队列后方随时注意跟相邻队列的距离。

四个行军队列为一营,十六个行军队列为一师,三月五日十一时,两个师的红衣步兵倾泄而下,分作三十二道行军队列,二十多道在宽度超过十里的战场正面铺开,剩下不到十道紧跟在前方队列后方,作为辅助阵列线一同开进。

动的不仅是红衣步兵,行军队列之间,充作散兵的游骑在前,马拉炮车在后,欢快地朝前小步前进。十里外就是八万准俄联军,就像是一面密密麻麻方圆百里的杂色大地毯,正庞杂而涣散地在前方铺开。

心神被高悬半空的热气球,以及骤然开动的红衣洪流连续压得喘不过气来,准噶尔人个个已经脸色苍白,而当洪流万人如一的步伐和细雨般的鼓点声渐渐清晰时,那些少年和壮妇已因恐惧而低低呜咽,跟红衣打过仗的老兵们脸上也显出绝望之色。

打不赢的,再多几倍也打不赢的,准噶人要完了……

“长生天在看着我们——!若是我们不死战到底,长生天也不会接纳我们!准噶尔人——你们有没有和我一样,已经将自己当作祭品,献给长生天的祭品!?这里就是我们准噶尔人的祭台!死吧,准噶尔人!跟我一起光荣地战死吧!”

噶尔丹策零的呼喊声骤然回荡而起,一样的绝望,更含着深深的悲怆,但就是这一声呼喊,已经压抑到极致的准噶尔人却爆发了。

大汗说得没错,反正是死,光荣地战死还能投入长生天的怀抱……

“战死——!”

准噶尔人呼喊着,声潮之间,原本像是被罡风压得死死贴着大地的人心骤然昂扬起来,随之而起的沸腾热潮,也将冬日的寒气,以及沉寂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冰冷的血液烘暖。

“昂吉出战!”

“包沁出战!”

噶尔丹的命令获得了亲卫部队昂吉以及炮兵部队包沁官兵的激昂响应,当精锐骑兵和炮车滚滚向前时,大策凌向噶尔丹策零投去了敬佩和欣慰的笑容。

“汉人太自大了,区区十里都还摆出行军队列,我们还有胜机!”

大策凌的话也是噶尔丹策零的心语,红衣这阵势颇为古怪,以往不都是摆出平平整整的队列,向前稳稳直推么,现在怎么变成这种零零碎碎的场景了?

恩……果然是防守反击带来的好处,汉人早习惯了以守待攻。等主攻时就不知该怎么摆布了,十里战场,他们怎么可能用整齐横阵压过来?走不到两三里就散得没影了,他们只能这么做。

噶尔丹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心气才骤然昂扬。

“嘶……有古怪,我们最好不要去碰赛里斯的步兵队列。”

西北方的哥萨克人却有不同的感觉,当鲁缅采夫这么说时,叶夫秋欣鄙夷地看了这个小毛头一眼,哥萨克人虽然强,但还没自大到跟有火炮掩护的步兵队列硬拼的地步,何况……

叶夫秋欣再看了看前方红衣的行军队列,心说难道赛里斯人也已经掌握了纵队战术?可纵队战术在欧洲也只是才刚刚进入军事家的视线,大家嘴里都在说,实战里却还很少出现啊。

不过鲁缅采夫的话也是叶夫秋欣的心声,他的哥萨克军团不是来跟赛里斯步兵战列线硬拼的,看向战场东北方,遮护着红衣右翼的骑兵,叶夫秋欣暗道,那才是哥萨克的敌人,侧翼和后方才是哥萨克的战场。

第九零四章 排枪,又是排枪

上千人的骑马步枪手卷起冲天尘土,向红衣行军队列冲击而去,还没接近队列,就被红衣骑兵拦住。跟内地建制不同,西域作战部队里,散兵全部更换为骑兵,军中也都称呼为游骑,负责哨探、警戒和阵列遮掩护行动。

蓬蓬枪声不断响起,双方的战斗显得非常短促而凌乱,并不激烈,胜负也很难一眼判明。

噶尔丹策零组建的亲卫部队“昂吉”完全走火器化路线,个个都手持“图拉”,也就是从俄罗斯引起,或者仿造俄罗斯样式的遂发火枪。阻截他们的英华游骑大多是青海和漠北蒙古兵,他们技艺并不如准噶人精选的勇士,但胜在器利,不仅长短火枪兼备,火枪质量也远胜准噶尔人。

散兵接战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菜,上千昂吉在战场中央阵线的冲击被游骑挡住,失去了速度和组织,再不可能威胁步兵阵列,与英华游骑草草对战半小时后就迅速撤退。

此时步兵的行军阵列已经推进了三四里,昂吉部队撤退后,开阔战场中央,是已经严阵以待的准噶尔炮兵。

列纳特狞笑着挥下手臂:“开炮!”

十一时四十分,准噶尔炮兵在宽大正面猛烈轰击,将这场决战引入到第一个高潮中。

上百门大约等于欧洲一磅炮的小炮,上百门架在骆驼背上的轻型铜炮,剩下上百门则是千斤乃至三五千斤的大炮,按照前轻后重的原则分列为三道火力线,向两三里外的步兵阵列发射出密集的弹丸。

大大小小的烟尘一团团溅起,一道道行军队列很快被烟尘吞没,依稀还能看到本该飘扬的军旗倒下,列纳特握着拳高声喊叫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

他的兴奋和豪情仅仅持续了三五秒,接着就被对面咚咚炮声给击碎了,这些炮声不仅比他的炮低沉浑厚得多,撕裂烟尘而来,重重砸下的炮弹也沉重了好几倍,在地面犁出一道道死亡之痕,将所有敢于阻拦的人体和物品砸碎。一时间,骆驼的嘶叫,人的惨嚎,金属碎裂的嗡鸣声,将列纳特的耳膜扭得奇形怪状,真正能入脑的是无比杂乱的耳鸣。

列纳特是幸运的,在这一战里,他并没有遭到英华三十斤炮的轰击,甚至连二十斤炮都只有轮台城那种要塞才有。

鉴于西域的独特地理环境,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后勤压力,吴崖不仅拒绝了吞噬运力的猛兽赤雷军入西域,还将野战火炮压缩为四斤、八斤和十二斤炮三级,同时要求最重的野战火炮也必须能用两匹马就拖走。

为此佛山制造局的工匠们绞尽脑汁,在减重上面进一步下功夫。圣道二十年之后所造的新炮,比之前旧炮普遍轻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但在射程和威力上却没有减弱。这不仅得益于冶炼技术的进步,还跟蒸汽机的普遍采用有关,同时车床体系成熟后,加工精度进一步提升,也使炮膛的闭气效果更加优良。

原本佛山制造局还推荐了海军非常青睐的线膛炮,可陆军却是谢之不敏,在陆军看来,线膛炮的触炸引信非常蛋疼,起爆率也还没超过四成,虽然射程很远,打得也很准,可陆上并没有战舰可打,这两项优点并不突出,现有的线膛炮足以承担陆军的所有攻坚和野战任务。

总结而言,海军是因底蕴不足,才寄望于线膛炮这种新生事物能压倒对手,而陆军本就在火炮上稳稳压着周边敌手,没有变革的需求。

此刻在准噶尔的三百门大小火炮前,仅仅只有两师下辖的两个炮营四十来门火炮在前沿就位,最大的十二斤炮不过十六门,但训练有素的炮兵们很快就将火炮展开,以每分钟接近两发的速度,朝准噶尔人的炮兵阵地急速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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