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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草清-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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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报官。”

李肆全速开动大脑,把整件事情过了一遍,没想清楚能拿到什么好处,但行善总有好处,而且还能验证一下前世他所知的那件事情。此外,沿着她们这条藤蔓,把幕后之人拉出来整治,也得她们配合才行。

“既然你们能跟那个劳二作交易,那么跟我作交易,也应该没问题吧?”

接着李肆淡淡笑语,盘金铃止住了抽泣,诧异地看向李肆,而后面正偷瞧着他的盘银铃却被他的笑容吓得连忙低头,就只觉得李肆那嘴角弯起,像是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冷寒利刃,渗得她心里直打哆嗦。

盘金铃一脸黯然地摇头:“我们的家人还在他手上。”

李肆呵呵又是一笑,“那不是问题,就看你们有多大决心。”

盘金铃皱眉,她感觉到李肆没跟她开玩笑,顿时有了踌躇,可接着又惨然笑了。

“你以为我们真是为银子,或者只是想摆脱劳二那人才做这事的吗?不管是帮着劳两头整治无病之人,还是想在你们这过癞,其实都是身不由己。有了银子又怎么样?不再受匪人的摆布又能怎么样?这世间不还是没我们的容身之地?”

“这一次鼓足了勇气,只想着这命也许能变变,却被你揭了底细,要让我们再做什么,都已经没那个心力了。”

盘金铃看向天空,两眼发直。

“你还是报官吧,奴家就等着老天爷最后的责罚。”

所谓万念俱灰,就是这情形,可李肆却不放过她们。

“老天爷可没想着责罚你们,他把我派来了……”

李肆也看着天空,嘴里低沉而清晰地说着。

“如果……我能治你们的麻风呢?”

金银铃愣住,都呆呆看住了李肆。

“哎呀这可是没治了!找俺来作甚?俺最多帮着给坟里填石灰而已!”

矿场上,被急急叫来的蔡郎中听了事情根源,脸上顿时也像抹上了一层石灰。

“嘘——!”

贾狗子和吴石头赶紧示意他闭嘴,关凤生、田大由,甚至张应都围了过来,生怕他这话传开了。这是实话,可眼下这时刻,这种实话张扬不得。

可还是有人听到了,他们就在河边那排木屋前说话,身后一间上锁的木屋里,一个沉闷的嘶嚎声响起,接着又是咚咚的撞墙声,吓了众人一跳,那是田青……

“别管那个小畜生!”

尽管满脸的担忧,甚至手都抖着,似乎就要去将那门砸开,可田大由还是忍住了,把众人的注意力拧了回来。

“四哥儿早有章程,蔡郎中你按着办就好。你负责掌总,这段时间就住在这!”

关凤生沉声说着,李肆还在处理那帮女子,这边他就得照应住。

“啥?住在这!?”

蔡郎中有些傻了,迷迷糊糊被拉过来,然后就要被圈禁?

“一天一两银子,干不干?”

关凤生来直的,蔡郎中咽喉咕嘟一声,两眼也放了光。

“干!俺当然干!”

吴石头开始给蔡郎中念李肆拟定的章程,其实这是李肆早教给他们几个矿场孤儿的卫生守则,只是之前还没精力推广开而已。什么大小解定点,饭前便后洗手,喝水必须烧开,全都是穿越党的必备常识……

虽然贾狗子和吴石头清楚这章程,可药材和一些基本的防疫原理,他们还是不清楚,加之年纪小,没有医者身份,他人也不会怎么认真听。把蔡郎中拉过来,就是用在这里。

“你还是直接跟着蔡郎中去吧,蔡郎中就是旗杆子,你具体办事。”

田大由管事多,知道这套东西贾狗子和吴石头早就心里有数,这么一安排,吴石头就成了这个“防疫委员会”行动部门的二号首长。

“铸炮台也搭好了,现在只等着炮芯泥范阴干,何木匠也没事了,贾狗子就带着何木匠去搭四哥儿说的那些东西。”

于是贾狗子也捞到了一个位置,按照李肆的交代,厕所、洗澡间、烧水房、洗漱房,全都得单独搭起来。矿场旁边那堆棚户区更是重点清理对象,李肆就一个字“拆”,不仅要拆,还要把之前用过的被褥,穿过的破衣服尽数烧了,各类垃圾都要挖坑填埋。

现在矿场有钱,搭起新的棚子,置办床褥,甚至每人置一套新衣服都是小意思。李肆虽然心痛银子,可这是必须要花的钱。

“咱们这里是小事,就不知道四哥儿会怎么处置那些麻风女。”

关凤生看向远处,李肆和那盘家姐妹还在交谈。

“难道四哥儿还会治这麻风?”

田大由半是疑问半是希望地自语着,接着瞄了一眼身后的木屋,屋子里杂乱的哭喊碰撞声还不绝于耳,他只能重重地叹口气。

“真能治也没啥奇怪的……”

关凤生淡淡说着。

“他就是能变出金子来,我也不会吃惊。”

:关于麻风,宋代之前,古人多认为是天罚。宋之后,特别到了明清,又经常跟梅毒一类性病混在一起,认为是品行不检,总而言之,是有罪之人。】

第四十四章 人无断肠志,难解天谴毒

“蛇酒!?黄芪!?巴戟天!?枳实!?”】

盘金铃嗤笑出声。

“你懂治麻风?你知不知道,连我在内,我萧家三代,几十年都在研究怎么治这麻风。古书上的药材,传闻里的偏方,什么没试过!你懂什么!?”

鄙视的语气如此强烈,都差点把李肆的信心给吹飞了,如果不是还记得她们来这里准备要干什么的话。

“我当然懂!”

李肆稳住心神,信心也倒卷而回。

“至少我知道,什么过癞,不过是乡间鄙言,根本就没作用!”

他也回报以浓烈的嗤笑。

“你身为医者,居然还信这无稽之谈,带着病人来行这荒唐之事,我也要问你一句,你懂什么!?”

李肆这话,字字如刀,刺得盘金铃身躯直晃,脸色血色尽失。愣了好一阵,她才开口,嗓音居然像是哑了一般。

“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知道是无稽之谈,也不由得不信了。”

这心理李肆清楚,就算在后世,什么板蓝根治非典的事也能被大多数人当真。人心脆弱,总要让名为“希望”的风筝能有根线捏在手里,就算知道那只是一道光影,也能麻痹哄骗自己。

“那你就说说吧,你有什么方子治好这麻风?”

盘金铃两眼无神地说着,显然是不对李肆抱有什么希望,正如她自述的那样,家中三代都在研究这麻风,几十年都毫无头绪,而李肆不过是一个乡间少年,怎么可能懂?

麻风可是千年顽疾,从没有哪位医者能给出个有效的药方,在民间流传的全是些完全没可信度的故事。而就连这些故事,她都一一去尝试去验证过了。要真有能治麻风的药方,那可简直就是孙真人下凡!天下都会为之轰动!

“我能治,但不保证能治好!”

李肆这话,让盘金铃翻了白眼,这不是在玩人么。

“我知道用什么药,我也确定那药能治麻风,可能治好到什么程度,人会不会出事,这可保证不了。”

李肆很坦诚,他前世所知的也就这么多。之前他搞明白这帮女子是麻风病人,那东西就在脑子里滚过,将他穿越前记得的一些东西翻了出来。说起来也拜那天早上割猪草却割了毒草,喂死了王寡妇家一窝猪仔所赐,这世事看来还真是福祸相依呢。

“那是……什么药!?”

盘金铃呼吸急促了,这话听起来,比拍着胸脯说绝无问题可信多了,就算只当作又一个江湖方子,总也有了努力的方向。

“断肠草!?”

听到李肆说出的这个名字,盘金铃呆呆地看住李肆,然后摇头叹气,低低笑开。

“你果然不懂药……”

轮到李肆发呆了,找回一些自信的盘金铃给他讲解起来,他这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断肠草,说的是那种吃下去就肚腹绞痛七窍流血的草,可跟猪能吃的草叫猪草一样,能毒倒人的草可不止一种。

“钩吻草,也就是胡蔓草,叫断肠草。芙蓉花,也叫断肠草。相思草,也叫断肠草。到底是哪一种?”

盘金铃起身摆出了专业架势,脊背也挺直了,两眼也有神了,她脸上的点点瘢痕看起来也不再那么刺目。

“长在背阳之处,叶大,托叶锥尖,三翅果……”

回忆着前世所知的资料,李肆慢慢说着。盘金铃一边听一边蹙起秀眉,应该是正有无数草药的资料在脑子里滚过。

“就是雷公藤。”

不忍再考较她,李肆给出了谜底。

“雷公藤……”

盘金铃低头想了一下,眼瞳光芒闪起。

“黄藤根!?”【2】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

“这确实也算是断肠草,可它真能治麻风?”

李肆点头,这点他可以确信。前世作麻风病报道时,专家就特别提到了雷公藤。说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在湖南岳阳的黄藤岭,有得了麻风的青年不堪病痛折磨,拔了这岭上漫山遍野长的断肠草,也就是雷公藤,熬了草汤想要自杀,结果人没死成,麻风好了。

这传言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但雷公藤确实能治麻风。原本毫无用处的雷公藤,在七八十年代也因这传言,吸引了官方医药界的关注,发现它真有抗炎、免疫抑制、抗肿瘤、舒张血管和类似激素样等作用,由此成为后来广泛应用的一种药物。

就只论治疗麻风,雷公藤肯定不能跟后世用利福平、利福定、氯苯吩嗪等等药物联合治疗的功效相提并论,可在这对麻风病束手无策的清初,雷公藤应该能算得上是特效药了。

“这可也是断肠草呢……就不知道是病先治好,还是人先被毒死。”

盘金铃摇着头,一下难以接受这断肠草还是药的事情。

“不试怎么知道!姐!”

盘银铃却像是信了,不知道她是被李肆的稳稳自信给压服的,还是被李肆刚才那踩在她腰上的脚给压服的。

“所以我说,这得看你们有多大决心。”

李肆轻声叹着,要吃断肠草,自然得鼓起常人所没有的勇气。

“你……不仅不把我们通报给官府,还帮着我们治病,刚才说什么交易,我们……还能有什么可拿出来的呢?”

盘金铃还算清醒,思绪转到了李肆刚才说过的话上。

“你们还有很多东西……”

李肆微笑。

第二天,对着匆匆赶来的萧胜,李肆脸上还是这样的微笑,可萧胜的脸肉却已经拧在了一起。

不报官,却瞒不住萧胜,毕竟矿场上的护卫都是汛兵。当天晚上萧胜就知道了,不是夜晚行舟危险,估计他夜里就奔了过来。

“居然有这种事!?”

萧胜七窍生烟,就算不考虑白总兵这四门炮,只以他汛守的职责论,一群麻风女在他的汛守辖区晃荡,他却没什么应对,绅民们闹到上面去,他可脱不了一个失察的罪名。

“劳二!?原来如此啊……”

听李肆大致讲了她们的来历,萧胜陷入了沉思。

“别装了,你不是之前就知道了吗?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劳二是混江湖的,杨春之前是典史,就管着缉盗捕贼,他们之间肯定有来往。此番劳二针对我们凤田村用出了这绝户计,背后不是那个杨春,就让铁水直接把我浇成雕像!”

李肆嗤笑着萧胜,话里还带着些埋怨的语气,之前这家伙神神秘秘地提醒着他,还当他是傻子呢。一边说着,一边也在汗颜,他确实疏忽了,没将杨春那边给算计进来。真没想到,那家伙的心肠也会狠毒到如此地步。

“我哪在装啊!?咦?我那话你还真上心了,哈哈……你终究也被我算计了!”

萧胜畅快地笑出声,李肆皱眉黑脸,这家伙记仇可记得真清楚……之前说的康熙没剃发那话还在他肚子里绕着呢,所以也给李肆吊了这么一句,想的是让他李肆也疑神疑鬼。

笑吧,总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李肆冷冷哼了一声,萧胜笑到一半,隐约感觉凉风绕脖,也心虚地收了声。

“真不报上去?我可要担绝大的风险啊。”

接着萧胜对李肆的处置有了异议。

“肯定会补偿你的,放心吧,你就安心等着,可别坏了我的事。”

李肆也没和他细说,萧胜皱了好一阵眉,看着矿场上正热火朝天的景象,棚户推了,石灰划的线纵横交错,几大锅草药正汩汩煮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带着棉纱口罩,一切井井有条,到了嘴边的异议也吞进了肚子里。

“后面的事后面再说,解决白总戎的问题要紧。”

他只能对李肆这么劝诫了一句,说的自然是现在可别顾着去报复杨春。

“必须的。”

李肆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萧胜转了好一阵眼珠子也没品出味道,又疑神疑鬼起来……

接着李肆邀请萧胜进矿场检查铸炮进度,就蹭在河岸边的萧胜连连摆手,这是麻风感染区,能过来已经是鼓足了胆气,他可没那胆子进得更深。据说被关上木屋里的那个田青,十有八九被染上麻风了。

送走了萧胜,田大由又找来了,话题自然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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