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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雅骚-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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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张介子的制艺不知学得如何了?——怎么,张兄现在才开始学?”

张原点头道:“是啊,多谢启东先生关心。”

黄霆笑了笑,没再多说,因为当时启东先生是说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也,这分明是认为张原输定了,要蹶,要狠狠跌一跤。

黄霆向书铺伙计询问今年乡试的时文到了没有?

伙计道:“乡试三场,一日一场,从初九到十一,其后阅卷、唱名、写榜总要到下旬,今日才十六,连黄榜都没张布,至于墨卷传出、刊行,最快也要九月中旬。”

黄霆见无书可买,便要回去,张原请黄霆到他宅中小坐,黄霆婉谢,先回大善寺去了。

选好了要买的书,张原让书铺伙计搬书去计价,一共二十八卷,其中陈际泰编辑的《皇明时文定》二十卷、《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二卷、《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一卷、《神童制艺》一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二卷,吴庭买的《全像古今小说》两卷也一并计价,共计银子八钱四分,而且已经是优惠价——

这书真是贵得吓人啊,一卷书不过薄薄几十页,二十八卷书叠起来也没半尺厚,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明版书啊,而且纸张油墨也都不差,张原便命武陵付钱。

书铺伙计正用银秤称量银子时,一乘闽轿在店前停下,姚复下轿进到书铺,他是在得到书铺管事的急报才特意赶过来的,扯着面皮干笑两声:“原来是张大公子啊,张大公子如此好学,真让姚某肃然起敬。”

张原左右一看,惊诧道:“咦,姚记书铺,这是你的店?那这些书我不要了。”

姚复显得相当的和气生财,道:“张大公子不要意气用事嘛,买书归买书,赌约归赌约,井水不犯河水。”问伙计多少银子,道:“四分零头免了,就算八钱银子吧——张公子还要不要多买一些制艺时文,读书破万卷,下笔才能如有神嘛。”

张原道:“读完这二十六卷,也差不多就到十月底了,告辞,届时县儒学再见。”

姚复站在书铺门前看着张原四人走远,冷笑连连,心头笃定,他原还担心张原会有什么诡计,诸如由张汝霖出面游说本县那些生员之类的,这个不可不防,所以他指使得力家仆关注张原和西张的动静,但张原只是闭门家中坐,也不知是不是在读书,今日倒是去会稽游园了,西张也一如往日,浑没把张原与他的赌约当作一回事——

所以姚复认定这赌约他是必胜了,但又觉得懊恼,心道:“当日怎么就和这么个黄口小儿赌上了,还立契存照,这小子现在才开始读八股,简直是戏耍我嘛,这些日子将请客送礼已花去了几十两银子,上次得的张大春讼银二十两全贴进去了还不够,前日去蕺山见那个文秀才还被那腐儒痛骂了一顿,真是气死我了,待这次赌局后,我要让那腐儒尝尝我的手段,我要让他家破人亡。”

今日见过了张原,姚复已不打算再拜访其他生员,五十四诸生只要有十九人不认可张原的制艺八股那就是他姚复赢,而这十九人姚复已都打点疏通好,赢是肯定赢,只可惜那些花出去的银子——

“张原小子,莫以为输了只是终生不参加科举,我姚复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姚复冷哼一声,坐上闽轿回去了。

第六十五章 看骡吃草

自八月十七日始,张原潜心揣摩八股时艺,在听那些名家时文之前,他先请范珍给他讲了八股文的大致格式,范珍是老童生,八股文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格式和作法还是懂的,一篇体式完备、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由破题、承题、原题、起讲、入题、出题、提二比、中二比、过接、后二比、后二小比、大结这些部分组成,讲究结构严谨,章法细密,范珍又将每一部分的构成和作法细细的说了,一边的詹士元略作补充——

张原默思片刻,点头道:“好,就请范先生为我读《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吧。”

范珍清咳两声,一抖直裰道袍,架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翻开书卷,开始朗读起来,读了十篇童生试小题八股,由詹士元接着读,上午两个时辰读完了上下两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范珍笑道:“那么午后便可以读《神童制艺》了,以介子少爷这样的神速,不须十日就可就昨日买来的时文集子尽数读完。”

张原摇头道:“不能这样囫囵吞枣,这八股文体我不熟悉,听得费劲,每日上午读两卷就够了,午后我自己细细回想,慢慢揣摩,这个不能求快。”

范珍二人自然乐得休息半天,范珍道:“那我二人明日辰时初再来,介子少爷午后若有什么吩咐可随时让小武来唤。”便与詹士元一道告辞走了。

用午饭时,张原还在想着满脑子的破题、承题,一边吃饭一边怔怔出神,张母吕氏笑道:“看这孩子,读书读迷糊了,只顾扒饭,菜都忘了夹了。”夹了两筷子肉菜到张原碗里……

过了八月中秋,这天气明显的就转凉了,午后又下起了小雨,张原独自在西楼书房踱步吟哦,上午听过的那两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又在心里流水一般过了一遍,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了,但试着以同样的题目自己拟作一篇,却觉得无从下手,题都破不进去,思路被限制得难受,左一想出格了,右一想又出格了,好比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奔跑,房间里处处都是障碍物,而且天还是黑的,看不清障碍物,能不走几步就摔一跤吗?

张原也不知在书房里踱了多少步,先前还在书房外侍候的小丫头兔亭被少爷来回不停地走晃得眼晕,这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张原走累了、想累了,坐在椅子上叫“兔亭倒茶”,没人答应,又叫了两声还是没人答应,摇头道:“兔亭这丫头没以前好使唤了,学会偷懒了。”揉了揉腿,准备自己去倒茶。

“少爷要什么?”

堕民少女穆真真戴着个竹笠出现在书房门口,依旧是蓝黑色的裙裳,挽着裈沿,露出两截白白的小腿,脚上是草鞋,脚拇趾露在外面,沾着泥污,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不再以草绳扎腰,用上了一条青布带,绕腰三匝,扎得紧紧的——

穆真真摘下竹笠,斜搁在廊檐下滴水,又麻利地将背篓卸下,背篓里还有半篓谢橘,因为午后天落雨了,大善寺广场没什么人,这些橘子就卖不出去了,穆真真本来不想来张家,怕张母吕氏把她这半篓橘子全买下,那就太过意不去了,心里是这么想,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脚,不由自主的就往府学宫这边来了,到了张家,应门的大石头早就熟识了,叫了一声:“真真姐。”就埋头看瓦盆里两只蛐蛐相斗,穆真真就直入内院,正听到张原在说兔亭偷懒,便忙问少爷要什么?

张原起身道:“真真来了,这下雨天的,进来先擦把脸。”

书房里有水盆和丝麻面巾,张原将那面巾递给穆真真,穆真真受惊躲闪,这是少爷用的面巾,她怎好接过来擦脸,道:“不用了不用了,小婢洗把脸就行。”走到水盆边,掬水洗脸,又洗了洗手,正待象往常那样用袖子擦脸,忽然醒悟少爷正看着她,手刚抬起就又放下,两手别在身后,在后腰蹭了蹭湿漉漉的手背,但脸上的水珠没擦,滴湿了衣领,两道秀气的柳叶眉被水打湿,好似羊毫沾水的长锋——

张原将丝麻面巾往她面前一伸,道:“快擦干脸,我有事吩咐你。”

穆真真一听少爷有事吩咐,这才接过面巾,飞快地抹干脸,问:“少爷什么事?”

张原笑道:“我背书背得口干舌燥,想喝茶,兔亭跑得没影了——”

穆真真道:“小婢这就去吩咐厨下给少爷烧热茶来。”

张原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拿两个橘子给我吃。”

穆真真便去挑了两个又圆又大的橘子来,先用面巾拭干,再剥去橘皮,将两个完整的橘瓤托在掌心呈给张原,张原取了一个,掰一瓣送进嘴里,赞道:“好甜!这一个,真真你吃。”

穆真真托着那嫩红水盈的橘瓤,摇着头正要说她不吃,就听少爷提高声音道:“叫你吃你就吃,别我说什么你就摇头。”

少爷好象发脾气了,穆真真吃了一惊,赶紧将那橘瓤塞进嘴里,抬眼看少爷时,少爷却是一脸的笑,说道:“吃吧,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再拿几个来,我们一起吃。”

这橘瓤不小,穆真真嘴又不大,塞得鼓鼓的,脸也有些红,赶紧回身,咀嚼咽下,又拿了几个橘子进来,张原道:“我自己剥。”取一个橘子剥着,见穆真真不动手,便含笑道:“真真,要我剥给你吃吗?”

穆真真赶紧剥了自己吃,脸却越来越红,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想走。

张原吃了几个橘子,和穆真真说了会话,绷了一天的脑筋总算轻松些了,学八股可比听古文费神得多,当然,收获不小,他在努力确定八股文那狭小房间里障碍物的位置,等一一确定后,他就可以在房间自由奔跑,遇到障碍则一跃而过,今天先不多想了,且练一会大字——

穆真真拿着笔洗去后园盛水,回来说:“少爷,兔亭在看白骡吃草,专心得很,少爷不要责怪她。”

张原道:“我都忘了那白骡了,等下我去看看。”耐心练完一遍麻姑碑,穆真真帮他洗笔,他先往后园来了。

后园西墙根下铺着一些干草,有飘檐,淋不到雨,白骡雪精卧在墙根下,很闲适地咀嚼着干草,小丫头兔亭蹲在白骡跟前,呆呆地看白骡上下两排牙齿交错磨动吃草,嘴巴也跟着一动,似乎她也在咀嚼着草料——

张原笑了起来,叫一声:“兔亭——”

小丫头“啊”的一声,如梦初醒似的,站起身迷迷瞪瞪禀报道:“少爷,骡子在吃草。”

张原道:“我看兔亭你也在吃草。”

“扑哧”一声,跟出来的穆真真忍不住笑。

张原笑道:“别傻傻的看了,快烹茶去。”

小丫头走了以后,张原对穆真真道:“兔亭方才肯定是蹲在这里睡着了,在做梦——”

穆真真笑着接口道:“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白兔。”

张原微笑道:“应该是,等下你问问兔亭。”

不知为什么,穆真真心里莫名的快活,点头道:“好,等下问她。”

已经是申末时分,天色暗暗的,张原看着天空不停飘下的细雨,问:“真真,你爹爹从萧山回来了没有?”

穆真真道:“不知道,中午时还没回来,也许这时候已经回来了。”

张原道:“你明天来把小盘龙棍带来,让我见识一下,真的想见识,不许推托。”

穆真真咬了咬嘴唇,脸儿红红地应道:“是,少爷。”

第六十六章 穆家有女初长成

第二天午后,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二人一起来了,穆敬岩用一根哨棒挑着两只绿头野鹜,这两只野鹜是他从萧山回来在西兴运河边的芦苇丛中抓到的,野鹜肉质鲜嫩,穆敬岩父女自己舍不得吃,就给张原家送来了。

张母吕氏正在给张原缝制冬衣,张原已然发身长大,去年的冬衣眼见是短小穿不得了,见穆真真送来了两只野鹜,喜道:“天气凉了,张原读书辛苦,正想给他买只鸭子进补,这绿头野鹜比家养的鸭更好。”即命伊亭去吩咐翠姑,将一只野鹜用豆蔻、肉桂一起炖了,好给少爷补身子,又对穆真真道:“怎好生受你爹爹送的野鹜,伊亭,给真真五十文钱。”

穆真真急得要哭了,跪下道:“太太若要算钱,婢子以后再不敢登门了,这些天来婢子没卖完的果子,太太不论好坏都买下,婢子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昨天还是半篓——”

张母吕氏忙道:“好好好,你快起来,兔亭,扶真真起来。”不再提给野鹜钱的事,上下打量着穆真真,深秋天气凉了,这堕民少女还穿着草鞋,不冷吗,便问伊亭可有不穿的旧履找来给穆真真穿——

伊亭去房里找了两双旧履出来,穆真真却穿不了,伊亭虽然也不裹足,而且年龄比穆真真还大了几岁,可穆真真的脚却更大,穆真真自幼都是赤脚走路,这两年才穿草履,单是每天跑一趟西兴运河码头就是二十多里路,这脚哪里小得了。

穆真真见自己脚比伊亭姐的脚还大,不禁低下头去,很是自卑,江南富庶之地,裹足之风已经很普遍,女子大脚就表示身份低贱、缺少教养。

张母吕氏笑道:“真真是有武艺的,自然要脚大,待我这冬衣缝好后,给你做一双青布履。”

穆真真叫声:“太太——”眼泪汪汪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自幼丧母、饱受欺凌、一直苦惯了的女孩子,得了别人一点关爱就感激得只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报答。

张母吕氏微笑道:“这没什么的,我也喜欢做这些,伊亭、兔亭她们的鞋子都是我做的,就是式样不甚新时,跟不上苏样哦。”

小丫头兔亭出去了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递给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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