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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雅骚-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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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多——介子,我送你的眼镜呢?”

张原道:“在小武的搭兜里。”

张萼道:“怎么不戴上,也让那刘宗周瞧个新鲜。”

张原道:“那我给你戴,你戴上眼镜启东先生就认不出你了,你就与我一起拜在他门下。”

张萼笑道:“难道要被他赶两次吗,那眼镜我也戴不得,一戴就头晕眼花。”

……

一路说话,早到了大善寺,下雨天这寺前广场就冷清了许多,摊贩少,香客也少,张原游目四望,没看到那个背竹篓卖橘子的堕民少女,想着应该抽个时间去三埭街看看她,那些喇唬一旦放出来只怕还会去找她麻烦的。

几个人绕到寺后,张萼指着那一排茅屋道:“就是那里,你自己去吧,不然那穷酸看到你与我一道,只怕立即赶你走。”

张原道:“咦,还真是这里,我前日来就没看到有人。”

武陵道:“少爷,那边门现在也还是关的。”

张萼的小厮福儿先跑过去看,觑着门缝一间间看,跑回来说:“公子,没看到有人,五间房子都没人。”

张原怅然道:“莫非启东先生的学馆搬走了?”

张萼道:“难说,或许那穷酸收不到学生,只好离开了。”

张原道:“问问寺里的和尚就知道了。”与张萼绕回前殿,正遇那日在后山见过的那个中年僧人,这僧人在大善寺看来是颇有地位的——

“大师父,请问一下,后边设馆的启东先生哪里去了?”张原恭恭敬敬问讯。

那中年僧人也认出了张原,合什道:“阿弥陀佛,刘檀越逢单日授课,双日休息,今日是七月二十四,刘檀越一早外出访友了。”

张原心道:“我前天来也是双日,难怪不见人。”说道:“谢过大师父,那我明日再来。”

张萼道:“搞得象刘备三顾茅庐似的,你当他是诸葛亮哪,依我说就另找明师去,八股文写得好的人有的是,刘启东不过是有点虚名而已。”

中年僧人也认得张萼,张汝霖的孙子嘛,就是前些日让刘檀越赶走的那个学生。

张原道:“不管启东先生肯不肯收我,总要见上一见,明日我自来,不需三兄相陪了。”合什向那中年僧人告辞,忽问:“大师父,前日在后山骚扰的那三个喇唬,送到官府如何发落了?”

中年僧人摇头道:“还能如何发落,这些喇唬很有些门道,当日就放出来了,小寺以后还少不了要受他们骚扰。”

张原一惊,前天就放出来了,喇唬们只怕已经找去三埭街了,得立即赶去那边看看,便道:“三兄,我们走吧,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

张萼也一脸肃然地向那中年僧人告辞,说道:“祝大师父早日得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然后笑嘻嘻转身就走,走出大殿就哈哈大笑。

张原知道“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指无上智慧和圆满,凡人哪能证无上智慧和圆满呢,若证得圆满就该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吧,中年僧人没理睬张萼的祝福,显然还不想往生极乐。

出了大善寺山门,雨暂时停了,灰暗的云层压得很低,很快还会有大雨。

张萼问:“介子,你有什么急事?”

张原道:“我去三埭街有点事,三兄要不要一起去?”

张萼奇道:“怪哉,你去那堕民区有什么事,找娼妓的话也不去那里啊,嘿嘿,改日我领你去一个好去处,包管你象梦里当驸马那般快活。”

以前的那个张原如果一直跟张萼这家伙混下去,估计也会是吃喝嫖赌的败家子,而且还比不得张萼有那么多家当好败——

张原道:“你不去,那我自去了——小武,走。”与小奚奴武陵挟着伞向城北行去。

张萼却又跟了上来,说道:“这下雨天的左右无事,就跟你去一趟吧,喂,介子,去三埭街到底何事?”

张原道:“寻找一个堕民女孩子,前日我在寺后见她被三个喇唬欺负,就帮了她一下,没想到那三个喇唬就被放出来了。”

张萼“哦”的一声,问:“那堕民女子很美?”不等张原答话,他自己就笑道:“定然是个美人,若是个老妇,那你肯定懒得管。”

遇到这么个族兄真是无奈,张原道:“若是老妇,我也管,老妇回家会领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出来。”

张萼大笑,连声道:“介子介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善谑,笑死我了。”

雨又落下来了,比先前大得多,张原青衫下摆溅了无数小泥点,白皮靴也进水了,好在这种天气淋湿了也无所谓,不至于着凉。

几个人从止水巷溪石铺成的街道上走过时,小奚奴武陵突然靠近张原道:“少爷看到没有,左边,门前有个泥炉的,靠在门边的那个就是马婆婆,到过我们家的。”

张原一听是给他说过媒的马老婆子,便转头去看,他以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时见这马老婆子五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皱纹,黄牙外露,见张原看过来,便微微侧着脸,斜瞅着这冒雨而行的青衫少年,眼睛陡然睁大,想必是认出张原了——

张原加快脚步,一直走到止水巷口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马老婆子冒雨站在巷道上,身边还有一个看似年轻的女孩子,马老婆子朝他指指点点,应该是与那女孩子说他什么事——

“那女孩子是谁,牛姑娘?”

张原笑了笑,出了止水巷。

三埭街就在止水巷北,有三条小街,组成“∩”形,约有四、五百户人家,还没到三埭街口,就看到污水横流,道路也坑坑洼洼,两排破烂的矮房子向街道纵深一间挨一间伸展开去。

张萼止步道:“介子,我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找人吧,我在这里喝茶等你。”对那个给他打伞的健仆道:“能旺,你跟介子去,护着他点。”

止水巷口有一茶楼,张萼带着小厮福儿进到茶楼,从窗口望见张原和小武、能旺三个人打着伞走进了那残破不堪的三埭街。

第三十八章 蓬门美玉

张原撑着油纸伞在前,小心翼翼找着落脚处,三埭街没有排水的阴沟,一遇下雨天,街面就积水,铺街的溪石高低不平,张原就找那些露在积水上面的街石落脚,街石长年累月被践踏得光溜溜的,这就要小心打滑——

走这样的路,一趟两趟或许还觉得挺有趣,可居住在这里的堕民每日进进出出,显然不会觉得有趣,但他们也习惯了,没什么抱怨的,日子艰难也要挨蹭着过下去。

堕民们很勤劳,这下雨天在家里也不闲着,张原一路慢慢走进去,听到弹棉花的“嘣嘣”声,看到父子二人坐在门边扎那烧给死者用的纸房子、嗅到熬饴糖的焦甜香味,忽然听到胡琴悠扬而又凄切的声音,板鼓的声音也点进来了,还有唢呐、三弦——

“少爷,这些堕民还快活得很哪,吹拉弹唱的,我听说可餐班的那个弹三弦的瞽师也是这三埭街的人。”

小奚奴武陵觉得这里很热闹。

张原知道这是堕民中的乐户在练曲,这应该就是绍兴戏越剧的前身吧,越剧就是绍兴堕民发展起来的。

一个穿着黑色比甲的妇人立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似乎是想出门,张原近前作了揖,问道:“请问一下,常在大善寺前卖橘的那位小姑娘是住在这边吗,那姑娘头发有些发黄,年龄不大,个子与我差不多。”

这少爷模样的人竟向她作揖,这让那妇人有些惊惶失措,没听明白张原说什么,张原就又重复了一遍,妇人方道:“不知少爷问的是不是真真,真真前些天是在大善寺卖橘子?”

张原道:“那个真真会武艺吗?”

妇人道:“这个贱妇就不知道了,不过真真的爹爹似乎会武艺,这里的人都管他叫黄须力士。”

张原心道:“黄须?那肯定就是了,那堕民少女被喇唬欺负只敢逃跑不敢还手,可见平时也很少展露身手,嗯,真真,这名不错,梦里真真语真幻——”

问明了真真家的位置,张原谢了那妇人,与武陵、能柱继续往堕民巷深处走去。

那妇人看着张原三人走远,这才撑了一把破伞往巷口走去,还没到巷口,迎面四个汉子大步过来了,戴着宽竹笠,脚下是草鞋,一人劈面喝问:“兀那贱妇,前些天在大善寺卖橘子的那个小贱人是不是住在这街上?”

这堕民妇人赶紧退让在一边,问道:“是真真吗?”

“什么真真假假。”那汉子瞪眼道:“我问的是卖橘子的小贱人,你不知道吗?”

那妇人见这四个汉子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多说话:“贱妇不知,几位老爷问别人吧。”

那汉子“哼”了一声,与三个同伴大步走过,踩踏起的污水溅湿了妇人的比甲,妇人心道:“这伙人就是找真真的吧,真真犯什么事了?不过先前那个斯文多礼的少爷应该不是来找真真麻烦的——”

……

张原依那妇人指点,找到一家门前竖着一架竹轿的人家,窄窄的木门紧闭着,张原收起伞,过去敲门,只敲了两声就听到屋里有人问:“谁人?”

这正是那个堕民少女的声音,张原先前的担心放下了,喇唬们应该还没来滋扰,应道:“是我,张介子。”

那堕民少女当然不知道张介子是谁,只是听声音有些耳熟,“吱呀”一声开了门,看到立在矮檐下的张原,她那双黑里透着蓝的眸子霎时瞪大,很吃惊的样子,赶紧低头福了福,问:“这位少爷,有什么事吗,那日真是多谢了。”抬起头来时,谦卑的神态中隐含戒备和倔强,她不清楚张原找到这里做什么,这几天她都在提防着喇唬,虽知张原与那些喇唬不是一路人,但还是感到紧张。

张原还没答话,就听得里屋有个男子问道:“真真,是谁人?”

名叫真真的堕民少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少爷,我爹爹问你是谁?”

张原微笑道:“我姓张,张原,张介子,就住在府学宫那边。”

里屋的男子道:“张家少爷啊,抱歉抱歉,小人近来身体染病,不能听差,少爷另找人吧,抱歉——”剧烈咳嗽起来。

堕民少女真真见张原眉头微皱的样子,料想张原不是来找她爹爹的,轻声道:“我爹爹是轿夫,病了好几天了,不能出工——张家少爷,你有什么吩咐呢?”

蓬门陋户,潮湿阴暗,这堕民少女真真与其他堕民女子一般穿着蓝黑两色的裙裳,但雪白的脸、明亮的眸子就好似污泥地中生出的白莲,这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

张原竖起伞尖朝下滴水,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那几个喇唬没来滋扰吧?”

堕民少女真真道:“没来,还真是怕他们来,爹爹又病着——张家少爷,你,要进来坐一坐吗?”

堕民少女真真雪白的脸颊微微有些涨红,有点害羞,有点卑怯。

左邻右舍已经有人探头在看,老站在门前也不象话,张原道:“好。”跟着真真进屋,这房子低矮狭小,只有里外两间,外间就是烧饭的灶台,还有一张方木桌、几条矮凳,虽然寒酸简陋,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显得肮脏龌龊,只是屋里有一种草药的味道,还有病人的味道,张原对这些比较敏感,嗯,灶台上一个小泥壶正“咕嘟咕嘟”在煎药,这户人家只有这父女二人吗,这年幼女孩子既要外出卖橘子,又要照顾生病的爹爹,可知这日子艰难——

这家里显然没有来过象张原这样的贵客,少女真真有点不知怎么应客,手别在身后、脸涨得通红、眼睛不敢看张原,还是张原提醒她:“药是不是煎好了?”她才大梦初醒似的“啊”了一声,扭身去把泥壶里的药斟在一个瓷碗里,端在手里道:“张家少爷,那我先给爹爹喂药了。”

张原道:“令尊得了什么病?”心想你爹爹人称黄须力士,应该是身强力壮的啊,什么病把他打倒了?

真真看着手中碗里升腾的药气,说道:“爹爹突然发病的,发高热,全身发黄,还发昏——”有一滴眼泪落在药碗里,赶紧拭泪。

张原懂得一些病理常识,说道:“这应该是急性黄疸,请的哪里的医生开的方子?”

真真抬眼惊喜地看着张原,问:“少爷会治病吗?”

张原不答,指了指她手中的药碗。

真真答道:“这是一个街邻帮忙采来的草药,倒是有点用,可黄热就是退不尽。”

张原心知这堕民家庭贫困,付不起医生的诊金,只有自己胡乱吃些草药,扛过去就过去了,扛不过去就死了,心道:“我张原不是救世主,可既然见到了,那就帮一把,真真的父亲会武艺,从军可比当轿夫强,怎么能让他病死在这破屋下。”便道:“这药别吃了,你爹爹还走得动路吗,跟我去找医生看病。”

堕民少女真真又惊又喜,朝里屋叫了一声:“爹爹——”又放下药碗,跳进里屋,不一会扶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来,这大汉三十多岁,面如淡金,颌下一部短须,须色金黄,果然是黄须力士,只是两眼凹陷,气色颓败,病得实在不轻。

大汉强撑着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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