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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雅骚-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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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原乘轿而去,蒋执役这才直起腰来,心道:“这张公子到底什么来路,连守备太监邢公公都要请他呀,张公子与守备太监有交情,那还怕什么毛监丞!”

南京守备太监是司礼监的外差,权力之大可想而知,有守备太监在场,南京六部尚书都得靠边站,宴席时都是守备太监首座——

张原坐在帷轿上,穆真真和武陵一左一右扶着轿沿,小高与武陵走在一边,张原问小高:“钟公公是哪一天离开杭州的,一路顺利否?”

小高恭恭敬敬道:“钟公公是上月二十三日离的杭州,昨日到的南京,钟公公想在进京前再见张公子一面,又且与南京守备邢公公有旧,就特意绕路来了。”

张原又问:“那邢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高公公和我说说,免得我犯忌讳。”

小高道:“邢公公讳隆,原是为万岁爷爷收矿税的,因收税有功,后来虽然撤了矿监,万岁爷爷就让邢公公留在南京当守备太监,都已经快十年了,邢公公信佛,喜欢造庙——小人只知道这些。”

“邢隆?”张原记起老师王思任曾和他说起过这个邢隆,王老师十多年前在当涂做知县,邢隆那时奉旨来当涂开矿收税,被王老师以当涂横山是高皇帝鼎湖龙首,把邢隆骗走,当涂百姓至今感王老师之德。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玄武湖禁地

南京原来有镇守太监,嘉靖初年裁撤,此后南都太监就以守备太监为首,守备太监权责起先只限于军事,其后推及地方行政,什么事都可以管,权力很大,邢隆自万历三十五年任南京备太监兼提点孝皇诸陵至今已八载,在南京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且这个邢太监又喜欢管闲事,民间怨诉、纠纷他也要管,把应天知府的职能都抢过来了,因此得罪了不少南京官员,人送绰号“拗太监”——

五年前钟本华就任杭州织造署太监,曾到南京拜访邢隆,彼此印象颇佳,此后每年钟本华派人进京送礼时也会考虑邢隆一份,两个人关系不错,这次钟太监卸职进京,就迂道来拜访邢隆,打听一些京中事,再与张原见一面——

张原倒董,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邢隆自然听过张原的名字,又听钟太监盛赞张原,也有兴趣见见这个小三元,考虑到自家身份,在内守备府见张原似乎不大妥,就借请钟太监游玄武湖的机会邀张原来相见——

初九日辰时,张原乘轿来到玄武湖畔,有守卫军士上来盘查,见了小高出示的腰牌后才放行,有明一代,玄武湖不对平民百姓开放,湖中岛三神山有洪武年间建的黄册库,黄册就是户籍,永乐迁都后,这里就作为留都的簿籍档案馆,所以玄武湖依然是禁地,闲人罕至——

七月早秋,湖光潋滟,张原立足的这边湖畔遍植细柳,湖上风来,细柳如烟云舒卷,明代以前,金陵玄武湖比杭州西湖大,朱元璋建都南京后,玄武湖成了京城东北面的护城河了,湖区大幅缩小,不如西湖烟波浩渺。

悄立半晌,一艘五丈长的湖船从湖东驶来,秋阳明亮,张原凝目看时,就见船头立着两个戴束发冠、穿蟒服的内官,左边那个年轻一些的正是钟太监,右边那位苍老的内官想必就是南京守备太监邢隆——

未等船靠岸,小高已经跪下相迎了,张原也叉手遥遥施礼道:“晚生张原,拜见两位公公。”

钟太监笑道:“张公子,两个月不见,你又让咱家刮目相看——这位便是守备邢公公,邢公公最惜人才,今日是特意请你来相见。”

张原又向邢太监深深施了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那湖船便已靠岸,张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上了船,与两位太监揖让寒暄一番,坐定,上茶,谈话。

五十多岁的邢太监却已是满脸皱纹,说话声音很轻,要人凝神才能听清,这邢太监含笑道:“张公子,咱家对你可是闻名已久了,关于华亭董氏之案,传闻甚多,真假难辨,不知张公子可否对昨家说说当日之事?”

邢隆在南京举足轻重,让邢隆了解华亭董氏案的真相对张原有好处,当然,怎么述说倒董经过很有讲究,不同的对象要有不同的切入点和重点,对于邢太监,张原就从董祖常强抢范氏婢女玉墨说起,说董其昌好房中术,戏鸿堂和抱珠阁蓄有貌美肤白的少女数十供其采战,那日华亭民众围聚董府,有个淫僧名叫陈宾竹,就是传授董其昌房中术的,趁乱拐带了两名董府美婢想逃跑,被民众抓住,松江同知刘大人当场将那淫僧毙于杖下……

太监因为不能行房事,对这些事往往兴趣更浓厚,对董其昌占有那么多美女淫乐,作为一个太监,那肯定是羡慕嫉妒恨啊,这一下子就站到董其昌对立面去了,然后再听张原说董祖源、董祖常强拆民宅、占人良田、逼死生员等恶行,自然就更恼怒了,张原又编了一个因果报应的传言,信仰佛教、笃信因果的因邢太监连声道:“果然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那董玄宰本来乘船已经逃脱,却突然船漏,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钟太监为张原引见邢隆,当然是好意,这时自然是随声附和。

邢隆道:“董玄宰书画有盛名,却没想到为人如此奸邪,竟还想焚宅诬陷他人,若非张公子机足智多谋,就被他恶计得逞了。”说罢,突然起身道:“那两个秦淮名妓还没到吗?”

便有侍者道:“回公公,已经派教坊司的人去传了,武定桥离这边有些路程,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小人再派人去催一催。”

湖船一直泊在岸边,原来是等两个秦淮名妓啊,不知道请的是哪两个?

张原这么想着,就听那邢太监笑道:“今日请张公子游湖饮酒,岂能无红袖佐酒,张公子初来金陵,想必还不识六朝脂粉风流吧。”

钟太监笑道:“邢公公你这是教坏了人家少年郎,张公子还未成亲呢。”

邢隆尖声大笑:“那商御史不会参咱家一本吧。”看来邢隆也知道张原的未婚妻是商周祚之妹。

正这时,忽见一个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在岸上叫道:“邢公公,邢公公,在下有要事禀报。”

邢隆一见这中年幕僚,眉头就是一皱,随即展颜对钟太监和张原道:“两位少待,咱家去去就来。”

邢隆刚走到船头,就见祠部教坊司的人也到了,后面是两顶小轿,小轿边跟着两个健仆,那教坊司小吏叉手道:“邢公公,李雪衣、王微传到。”

邢隆从踏板走上湖岸,道:“让她们先上船陪钟公公和张公子。”便与那中年幕僚走到桞荫下说话。

从那两顶小轿下来的,正是秦淮河房湘真馆的李雪衣和幽兰馆的王微,两个人各带一个小婢,王微的小婢便是蕙湘,惠湘抱着一具琴先上船,忽听船头有人叫:“蕙湘——”

小婢蕙湘抬头看时,叫她的却是张介子相公的书僮武陵,穆真真姐姐也在边上,微微笑着向她示意。

蕙湘瞪大眼睛惊喜道:“小武哥,真真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武陵道:“随我家少爷来的——”

随后上船的王微见到武陵和穆真真,不禁一愣,教坊司的小吏传她和李雪衣来玄武湖陪酒,叮嘱说是守备邢公公的贵客,要她二人小心侍候,祠部教坊司是专门管她们的,王微再如何高傲也不敢不来,方才下轿听那邢太监说贵客是钟公公和张公子,这时又看到武陵和穆真真,王微双眸霎时盈盈濛濛,都是眼泪——

那日王微见过了老师谭元春,傍晚时回到幽兰馆时听薛童说三位张相公来过,她便让姚叔去止马营码头请张氏兄弟来,姚叔回来说三位张相公去焦状元澹园赴宴了,王微便等着,认为以张氏兄弟的性情可能会夤夜来访,不料门庭寂然,没人来,以为次日会来,王微还婉辞了谭元春、茅元仪邀她同游栖霞山的邀请,专在馆中等着张氏兄弟来访,没想到还是没来,派人去止马营码头,那熟悉的三橹浪船都不见了,王微当然知道张氏兄弟是去国子监了,监生出监也很容易,怎么就不来看她一下,她可是把张氏三兄弟当作朋友的,难道那日薛童说她去见谭元春使得张原他们不悦了,张原曾与她辩过钟、谭的诗,张原是这么小气的人?

此时,王微得知她要来陪酒的正是张原,那种委屈、愤懑无法遏制,张原这是故意羞辱她吗,她曾请张原来幽兰馆,张原不来,这时却借教坊司的人催她来,她原把张原当作矫矫奇男子,岂料是这等人!

娉婷娟好、肌肤如雪的秦淮花魁李雪衣跟在王微后面上了船,见王微站住不动,侧头看时,泪光盈盈,赶忙轻声问:“修微,你怎么了?”

王微取绢帕从容拭泪,说道:“被湖边小虫撞到眼睛里去了。”听到穆真真叫她“王姐姐”,她睬也不睬,唇角勾起冷笑,与李雪衣走入船舱,上到湖船上面的一层,向钟太监和张原拜倒施礼,然后侍立一边,就当作不认识张原一般。

王微今日不是布袍竹冠,而是靓妆盛服,虽然曲中装束依然淡雅,但经过精心修饰,那种鲜华绮丽让王微丽色照人,与李雪衣好似双璧辉映,不要说张原,太监钟本华都是眼睛一亮,目不转睛。

先前邢太监说要传两个秦淮名妓来侑酒,张原便猜不会有王微吧,没想到真是王微,还有一个便是早在山阴他三兄张萼就要与他打赌的李雪衣,果然眉目如画,容色出众,只是这盛妆的王微让他有些看不习惯,他习惯看王微布袍竹冠、简洁优雅的模样,这时见王微垂眉低睫,不与他相认,便以为王微有些羞赧、难堪,毕竟王微现在的身份是侑酒的名妓嘛,所以张原也没和王微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声:“请坐。”

钟太监赞道:“金陵佳丽,果然名不虚传,杭州青楼就没有这等绝色。”

钟太监这口气,好象他把杭州城的青楼都逛遍了一般,又笑对张原道:“张公子,咱家是有心无力了,你与这两位曲中名妓好生亲近亲近,邢公公请她二人来岂不就是专陪你的,少年名士,名妓红颜,佳话啊。”

太监兴致浓啊,张原岔开话题道:“钟公公,你看邢公公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在那急得团团转呢。”

钟太监从湖船楼窗望出去,见湖岸柳荫下的邢隆果真在原地打转,那中年幕僚垂手立在一边,脸色沉重——

第二百七十章 梳拢

女郎王微见这钟太监言语轻佻、俗气,与她往日交往的那些风雅名士完全不是一路人,可张原却似与这阉人甚是熟络,不禁让王微心生鄙夷,虽然这万历朝还没有阉党一说,但张原一个年少书生,周旋于两个太监之间,总难免趋炎附势之讥,最可恼的是张原也装着不认识她的样子,只顾与那太监说话,并不搭理她和李雪衣,女郎王微不由得气往上冲,起身施礼道:“两位公公既有重要的事相商,小女子不敢打扰,恳请告退。”

一个钟太监,一个邢太监,是有两位公公没错,可邢太监在岸上,王微面前只有一个钟太监,王微却说“两位公公”,这是在骂张原了——

钟太监被人称呼“公公”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说道:“没什么事,你们先等着,弹弹琴、吹吹箫。”

张原是何等细心的人,自是心下了然,他与王微同舟近二十日,对这女郎性子颇为了解,有侠气,却也有些任性——

张原笑笑的看着丽色逼人的王微,心道:“若是换了个人,你即便是口误也受要责罚——王修微,干嘛这么大火气?”说道:“修微兄,难道不认识小生了?”

这话一出,钟太监和李雪衣都是大为惊诧,钟太监见张原称呼一个名妓为兄,愕然之后随即恍然,这正是不拘俗礼的名士风流啊,钟太监对江南文人名士的生活极其向往,在杭州,钟太监的附庸风雅也是出了名的,惊奇笑问:“张公子认得她?”

那李雪衣脱口道:“你便是张介子——公子。”总算把“公子”二字附上了,不然就是失礼。

张原见这李雪衣俏脸晕红,眉睫微颤,很是动人,真不愧是秦淮花魁,果然很美,与靓妆的王微站在一起,也不逊色,笑道:“雪衣姑娘也知道在下的名字吗?”

李雪衣道:“贱妾是听修微说起张公子大名的,修微对张公子很是仰慕——”

“雪衣姐。”王微脸一红,阻止李雪衣说下去,又向张原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曾受张公子恩惠,非常感激。”神态有些生硬,不似同舟论诗、弈棋时那般优雅从容。

张原向王微点了一下头,对钟太监道:“钟公公,这女郎是松江陈眉公的女弟子,诗画精妙,我这次从青浦来金陵,陈眉公让她与我兄弟同行,所以相识,才女风范,让人一见难忘。”

“哈,原来如此。”钟太监大笑:“有缘,有缘。”见王微犹作垂髫处子装束,那李雪衣则已上髻,这表示李雪衣已被人梳拢过——

钟太监兴致勃勃道:“才女才子,天作之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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