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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紫藤萝-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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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疏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于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我啥事不知道呢?人在外面,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大院……这两年我到过很多地方,哪儿都比不上我们的大院,有时候在路上碰见穿军装的,就格外激动,激动得像个傻子。人真是很奇怪,为什么失去了的回头看又觉着惦念呢?”
  连波没有应答,叹息着吐出一句:“我想再去看看朝夕。”
  “算了吧,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吧,她可能……并不乐意我们去打搅她,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让她忘掉过去吧。”
  “军区派人过去了,陆蓁应该是今天出殡。”连波总是答非所问。
  樊疏桐低下头,指间的烟头已经燃尽了,他扔掉烟头重新点了根。风有点大,他躬着身子背对着露台,“哧”的一声轻响,他划亮一根火柴,小小的幽蓝的火光在他手心忽闪摇曳,却怎么也点不着烟,以为是风太大,其实是他手不停在抖的缘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就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14)
“我来吧。”连波拿过火柴盒,划亮火柴,将幽蓝的火递上前。这么多年了,樊疏桐还是改不了用火柴点烟的习惯,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偷父亲的火柴和烟,一根一根地划亮。他喜欢那种短暂的光亮,喜欢火柴燃烧时散发出的好闻的硝烟味,其实那是磷燃烧的味道,但他闻着总觉得像硝烟,像极了父亲身上的味道。父亲戎马一生,战争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淡,和平年代不需要打仗,但是父亲身上却很奇妙地留下了硝烟的味道,非常独特的气息。樊疏桐从小迷恋那种味道,渴望得到父亲的亲近,哪怕是一个拥抱,也会让他激动很多天,可是自懂事后父亲没有抱过他,跟他说话也总是板着脸,父子间的战争演变到最后终于是他离家出走。
  在外面漂泊的这些年,他口袋里始终揣着盒火柴,身边经常有人笑他老土,都什么年月了还用火柴,可是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也不去想自己为什么喜欢用火柴,他只是喜欢那种味道。那幽蓝的小火苗,虽然短暂,却出人意料地给他温暖。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孤独到需要火柴给予他温暖,比童话里那个冻死的小女孩还悲惨。火柴的光亮让他看到了自己脆弱的心。
  此刻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香烟,一缕缕烟雾袅袅升起,目光追着那团雾,无尽的忧伤弥漫开来,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将它缓缓吐在空气中,就像他年少时常有的姿态一样,漫不经心地撅起嘴唇,轻轻地吹散那一缕缕烟……
  半晌,他才瓮瓮地说了句:“我杀了人。”连波骇得一凛,倏地瞪大眼睛。他赶紧解释:“我杀了朝夕的爸爸,如果不是我,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就不会死,那个女人也不会疯……秀才,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世上不仅有不需子弹的战争,同时也有不动刀子的杀人,我有种很可怕的直觉,我将来会为这事付出代价。而朝夕……即便我们不去找她,我预感她也会来找我们讨债,这是命中注定的,她一定会来的……”
  “哥,你想得太多了,朝夕是善良的孩子。”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跟她妈一样高……也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你去见过她?”连波一把拽过樊疏桐。
  “没,没见过,我只是这么想的。”樊疏桐目光闪烁,拍了拍连波的肩膀,“我们都这么大了,她也会长大的,今年该十七了吧。”
  连波点点头:“是啊,她已经十七岁了,到我们家时才八岁呢。”
  樊疏桐眯起眼睛看定了他:“你很想她是吧?”
  “她是我们的亲人,不管你怎么想,我一直把她当我们的亲人。”
  “可是她……把我们当仇人。”
  “哥,你怎么这么说她?”连波面露愠色,沉下脸,“过去你怎么待她都已经过去,你能不能别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就算她对我们家有什么怨言,那也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欠她们母女……”说着把目光投向病房内昏睡不醒的樊世荣,深深叹口气,“你不知道,她们走后爸有多难过,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在朝夕的房间里坐着发好一会儿呆,爸是真的爱陆阿姨爱朝夕,这种感觉你不会懂,那种疼痛你不会懂……”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懂?”樊疏桐目光灼灼地盯着连波,嘴唇有些轻微的颤动,兴许是月光太过皎洁,衬得他的脸色白中泛着青,“你以为我是木头人不知道疼?你以为我没有失去过?你以为我的心里没有流过血?连波,你到底是不懂我还是在恨着我呢,你真当我是禽兽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就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15)
“哥……”连波一时语结。
  樊疏桐眸底暗光流转,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睥睨着他,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就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
  樊世荣的状况一日日好转起来,到底是身居高位,住的是首长病房,有最权威的医生专家集中会诊,都是北京过来的,医院自然是如临大战,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首长打个喷嚏,也会让医生护士紧张得如末日来临。起先,樊世荣并不知道樊疏桐已经回来,每次医生赞他养了个好儿子,他都以为说的是连波,因为每次他醒来忙前忙后的都是连波,他不无欣慰地说:“谁说养儿不亲,我这个儿子啊,那真是没的说。”
  大约是樊疏桐怕刺激到父亲,从未在他醒着的时候来过医院,他是有意回避的。其实每次樊世荣睡着的时候,守候在床边的都是樊疏桐,连波白天要上班,报社的工作很忙,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看护父亲的。
  而陆蓁的后事也已经处理完毕,虽然和樊世荣已经离婚,但到底曾经是首长夫人,部队给了其家属一笔数目不小的慰问金,应该是给朝夕了,连波这才稍稍放下心,部队上给的钱,朝夕该不会拒绝吧?
  这天中午,樊疏桐又来到医院,他知道樊世荣有午休的习惯,白天他一般选择中午来,晚上则是在十点以后父亲睡了他才来。连波为此说他:“哥,没必要的,爸其实挺惦记你,干吗不让爸看看你?”
  樊疏桐每每敷衍过去,从不正面回答。
  而在他这次来医院之前,军区政委寇振洲刚刚来看过樊世荣,寇振洲声音洪亮,跟老战友打趣说:“老樊啊,不服老都不行了,这人一上了岁数,铁打的都生锈,我也比你强不到哪儿去,现如今是浑身上下都疼,腰疼、肩椎疼、胃疼、头疼,他奶奶的,连牙也疼,没看我这半边脸都是肿的,我都喝了一个礼拜的稀饭了。”
  樊世荣半躺在病床上呵呵笑:“我看咱们是给和平岁月给闲的,要是有仗打,什么他娘的病都没有了,老子还躺这儿?没去炸碉堡也去堵枪眼了……”
  “呃,呃,话不能这么说,还是和平世界好,没有战争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嘛。”寇振洲意味深长地叹口气,“我们是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过来的,我们吃过的苦可不想让子孙后代吃啊,可是……”老政委话一转,又怨声载道起来,“你说我们打下江山吧,按理是给狼崽子们享受的,但他们享受过头了啊,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开口闭口不是黄土高坡就是妹妹大胆地往前走,要么就是一无所有,他奶奶的,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都没说一无所有,他……他们倒扯着嗓子吼上了……”
  “要不怎么说垮掉的一代呢?”樊世荣也是连连摇头。
  正好主治医生老梁进来查房,听到二人的谈话可不认同:“樊司令,可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垮掉喽,我看你儿子就不错嘛,又孝顺又礼貌,看他的样子也应该是很有成就的哩,我们这院里的医生护士可都在背后议论他呢。”
  樊世荣脸上立即笑开了花:“你是说连波啊,这小子没白养,没白养……”
  梁医生医连摆头:“不是连波,连波我认识啊,我说的是您另一个儿子,老开小车过来的,个儿高,特派头……”
  樊世荣的笑容僵在脸上。
  寇振洲也是诧异不已:“你说疏桐?”
  “叫啥名我不知道,反正每次来都是首长睡着的时候来的,”梁医生一边给樊世荣量血压,一边啧啧咂舌,“哎哟喂,那个孝心,每次来不是提水果就是送汤,如果是晚上,在首长床边一坐就是天亮,护士干什么他都不放心,得自己盯着,药水滴快了他都要发脾气,又是端水又是拧毛巾的,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儿子……”。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就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16)
寇振洲观察樊世荣的反应,脸板得跟个石像似的,嘴角沉着,一声不吭。寇振洲连忙给梁医生递眼色,梁医生反应很快,赶紧住口。
  病房内的空气迅疾凝固了似的,梁医生给樊世荣把完脉很识趣地走了出去,寇振洲见状只得岔开话题:“陆蓁那边……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慰问金也送到了位,你就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要人照办了。这不,我给你带来了这个……”寇振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起来的纸袋,递给樊世荣,“是我叫人在陆蓁的坟上抓的土,她是土葬,没有骨灰,你……你就留着做个纪念吧……”
  樊疏桐进病房的时候,樊世荣已经侧身睡了。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将一大袋苹果搁床头柜上。见窗户开着的,风将窗帘撩得老高,他连忙过去关上窗户,又给父亲掖了掖被子,这才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坐下。他习惯性地掏出烟和火柴,但马上又放回去了,意识到这是在病房。
  “爸,我要走了,明天下午的飞机。”他明知道父亲不会听见,仍轻轻地说,“没办法,深圳那边事情太多,来了这么些天,都翻天了……连波昨天问我还回不回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又能怎样呢?”说着他深深地叹口气,郁积在心底的悲伤整个儿压倒了他,“爸,我不是怕你恨我,我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你。以前不懂事,总觉得世间的一切真理都在自己手上,自己认为是对的就不会错,可是这些年栽了这么多跟头,我算是明白了,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认知这个世界,总有个过程,而我的过程……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很多事情是没办法走回头路的。”
  “可是爸,我从来就没有在心里真正跟你对抗过,我做的那些事无论多么浑球,都是为了……为了证明自己很强大,证明我可以不在乎你怎么对我,证明我不需要父亲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我越去证明越表示我其实太在乎你,在乎你对我的看法,在乎你对我的感情,太在乎反而跟你期待的方向背道而驰。即便这几年赚了些钱,在外面也很风光,可以说什么都不缺,但我不开心,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敢见,我很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而失去的,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我曾经去找过朝夕,就是去年见的她,真的……让我都认不出来了,她好漂亮,比她妈还漂亮……可她看上去过得不太好,大冷天还帮人看夜摊赚生活费,性子比她妈还拗。我很真诚地恳求她的原谅,她跟我说了句‘如果我妈能听得懂,我就原谅你’,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妈……当时疯得都不像样子了。爸,这都是我造的孽啊,就是现在,我还在造孽……”
  樊疏桐捂住脸,压抑着声音。
  压抑得很痛苦,浑身都在战栗,仿佛有根无形的长鞭在无情地抽打着他,噼噼啪啪抽得他皮开肉绽。而他自知这是他该得的,他今生都将被那样的鞭子抽打,看不见的鞭子,足以抵上千刀万剐。从小到大,他都不怕疼,被父亲揍得屁股开花哼都不哼一声,长大后才明白,真正的疼痛并不是肉体上的,而是心里!
  他伏到父亲床沿,双臂圈住头,恨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窒息着憋死,哽咽着语不成句:“爸,我该怎么做才可以让你不再恨我,让朝夕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爸,我好怕朝夕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怕极了,做梦都梦见她瞪着眼睛看我,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我,我宁愿下地狱也不愿面对那样的目光,不,不,我已经下地狱了,我不再是禽兽,我是地狱里的魔鬼,我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爸!爸……”
  他一直这么伏着哭了很久。
  他从不在人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无助的时候比孩子还脆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累得像条狗的时候不会有人来抚慰他,没有朋友,没有兄弟,什么都没有,除了女人。可是那些女人给不了他要的宽慰,连上帝也指不了他的迷路。
  仿佛是直觉,他感觉床上轻轻动了下。
  他一个激灵,缓缓抬起头,顿时像只撞见枪口的兔子哆嗦起来。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靠着床头,一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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