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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2章

升邪-第8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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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景心中一窒。

    人人都问:戚东来你疯了,为何要修憎厌魔。人人都骂:枉你师尊对你如此看重,你却修个不男不女,恶心天下!人人都笑:修憎厌,惹人厌就可提升修为,这倒真是省心省力的法门可就算真能成魔又怎样?在人间惹人憎恶,在仙界还不是惹人讨厌,讨得长生、为了去赚别人无尽嘲讽和白眼,长生又有何用,活不完的命就是活不完的唾骂和嫌弃,你自己不恶心么。

    可是有几人能想到过,若非他自愿呢。若不是他要修行,而是力不可违被强迫如此呢。

    树枝再顿,再勾勒,这次戚东来画出了一株野花,无名,普通,算不得好看,花盘太小、仿若指肚。在戚东来手掌遮掩下,画中花儿挺立起来,变成了真的花、扎根泥土中。

    第一息,花成真成形;第二息,戚东来的手指掐上花中一瓣;第三息,小小野花忽然腐烂,化作腥臭的黑汁,流淌地面。

    “戚东来,你作甚,若不观战趁早离开,莫再此间胡闹。”有天魔宗长辈遥遥呵斥,他没看到花儿是如何长出的,只见到戚东来用怪法毁去了娇嫩生命。

    血乾坤内恶战依旧,只是铺天盖地的魔焰已经被涓涓之剑抹去了近三成。蚩秀还在驱火猛攻。

    戚东来对着呵斥他的长辈抛去一个媚眼,羞答答地低下头,不敢大声回话只敢嘀咕着纠正:“骚、戚东来呢。”

    长辈冷哼一声,懒再理会戚东来,转回头又复凝神观战。

    骚人手中树枝又开乱画,继续传音入密苏景:“那时我正修行,忽觉天璇地转,醒来时候,之前一身魔修散去,还不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又次昏厥过去,再醒来时修为又回来了,只是一身无疆真修,尽数变成憎厌魔元。”

    “一个又清又甜,说不出的动听声音自我脑海中响起:你这孩子资质很好,得传我天魔衣钵,是你的福气,也是我的快活啊,乖孩子,以后有我心疼你。话音未落,我的识海中闪过一道人影翠衫子、粉罗裙,明珠垂耳的歪脸丑汉!丑汉笑得扭捏,继续道:好孩子,你莫怕,我可不是来夺舍的,只是小小一道灵犀。驻你识海千年,就是怕你会想不开,除了你寻短见时。我都不存在。”

    “如他所言,自那之后。我就再没办法自裁,不是没试过,是真没用其实真想死也不是没办法,就想你我西海经历,‘他’管内不管外,若在斗战中我想死,就一定能死得成。只是待到最初折磨过后好歹我也是修魔的。讲究不死不休,不入战则罢,入战怎能不全力投入自裁是一回事,未尽力被别人打死又是另一回事、我不甘。有时候我就想。他选我不是没道理,除了资质、根底外,我的性子也在他算计里了。”

    “沮丧,万念俱灰、自裁几次、反复去自废修为,都没用就是了。折腾够了。心思自然平静了些,活无生趣,但两件事情还是要做好的,修为不够,就做不好这两件事。没什么可抱怨的。再出关时,我就是憎厌魔传承了,声音变了,举止动作变了,连目光都变了。”戚东来寥寥几笔,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健壮少年,是他自己。

    佛可度人却无能度自己,戚东来画出的戚东来无法转活。

    苏景终于开口了,问:“为何不把真相告知同门?”

    “告诉他们我便不是憎厌魔修了么?”戚东来笑了下,微侧头、斜瞟苏景,眼神中风情缕缕:“说了真相,该讨来的憎厌不会少一两,还得再多出几分怜悯,可怜我?免了免了,讨厌我就足够了。也莫怪别人想不到我是被逼无奈,此事太匪夷所思,真魔附灵、强改修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戚东来的树枝凝住了,再不乱画,声音未变,妩媚犹存、略带唏嘘,仿佛江淮画舫上的红倌人小酌时对知己讲起自己的苦难经历,话题也向上拉起:“修行到现在,两千年上下,我这一辈子活下来,六个字:两件事,哭三次。”

    “两件事是师父的交代:将空来山、天魔宗发扬光大。那时我还是无疆魔修,前途无量、雄心万丈,师尊很器重我;第二件事,照顾好师弟啊师弟刚入门时师父嘱托我的,那时我也还正常,师弟资质不如我,但也算得绝顶就是太粘人,小豆丁似的东西,他怕师父不怕我,恨不得就长在我后背上。其实无需师父嘱咐,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修行途中横生波折,惹得师父失望痛心,不过他再如何憎厌我,他大恩于我都如天穹倾盖,以前他当我是儿子,一辈子我当他是爹。”戚东来左手拿树枝,在自己的右手心轻轻抹过,仿佛左手树枝是笔,右手心是砚墨,在润笔的样子。

    “哭三次其实不止三次,幼时无知和长大后撒泼扮戏之类的哭不算,真正大哭三次,一是无疆修被王八蛋强该成憎厌修后,人做山关内放声大哭,边哭边撞头;”

    “二是师尊立师弟为新君,传位时候,我逃去西海纵声大哭。不是因为魔君宝座落于旁人,只为‘辜负’,真真正正地辜负了他老人家,若他能有的选他还能选我的时候,一直想把衣钵大位传我。就是我初修憎厌魔时,他还屡次找我,只要我点头他就帮我散去真修,再耗自己本魄魔元助我重塑经络只要我肯回头,他愿自伤体魄,哪怕将来升魔无望不是我不想回头,是没有用,师父拼着伤身助我再修无疆,修得半途若再被强改回憎厌怎办害我的那个是真魔,师父帮不了我,没人能帮我。”

    “三次哭,师父升魔时,那时的心情也不用多说了。”

    “两件事,哭三次。那两件事,尽我所能;哭三次,我这辈子哭三次就够了,不太想哭第四次了,若师弟损丧师父要我何用?我自己怕是会再哭一次。”话说完,树枝动、如剑,扎破右手掌心。

    掌破,血沁出,染枝头。随即、厚土为幅树枝做笔掌血为墨,戚东来画,三息光景一气呵成,他在地上画出一个人:蚩秀。

    画蝴蝶、画野花时不明显,但他在莫耶地画兔子时,一只兔儿转活,骚人衰老几岁。

    这次他画活人,三息作画,万年苍老!

    长发寸寸化灰转白,古铜颜色的光泽皮肤层层生皱黯淡,强壮高大的身魄迅速佝偻枯萎。

    短短三息,树枝笔下那个蚩秀栩栩如生,作画的戚东来已经化作垂垂老朽,灯枯油尽栽倒在地。
正文 第九五零章 你够了吧,真不想来
    (二合一)

    骚人倒地一刻,苏景急急抢上,左手臂托住戚东来的颈子,刹那体触苏景心中一冷,脖子软得像根面条,塌塌的感觉。

    人死之后尸身僵硬,脖子也是硬的;可是常人的脖颈也绝不会软成他这样子。如此不外一种情形:将死!无救将死。揽住戚东来同时苏景右手已然拿住了他的手腕,阳火真元流转如川,自苏景手指源源不断转入戚东来身内。

    心冷,且沉,自己真元流入戚东来身体,苏景探得明白:他的命火呢,他的修为呢他的生机何在!

    不见了,统统不见了。三息作画,戚东来投入的是他所有一切。从修力到元力,从气意到神魂,从身体到性命。

    戚东来已经一无所有,全都给了那副画。

    命火已灭,再无挽回余地。

    戚东来还未死,身处破灭边缘的垂垂老者,得阳火冲脉,身体微微一动,眼皮勉强撩开一道缝隙,目光浑浊得仿佛正在发臭的一汪死水:“你是”

    眼睛张开了,却什么都看不到;性命入画、三息苍老,精神损耗空空,一时间他几乎想不起作画之前事情。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发生何事,可戚东来的样子居然还在笑。牙齿不再了、口唇干瘪了,让他的笑容说不出的晦涩难看,从中土到三千世界,从一域到浩渺宇宙,从不存美丽的濒死一笑。

    死前笑永远那么难看。不是他现在笑,而是做画前他在笑,苍老万年但未能抹杀这道笑容,保持了下来。

    或许是回光返照,很快他的精神振作一些,想起了之前事情:“苏景?”

    眼睛睁得又大了些。可还是看不见,靠猜的。

    睁眼却不见物,这让戚东来很不舒服。不舒服所以皱眉头。可那张脸已经干枯如即将腐朽去的树皮,才一皱眉。眉心处啪地一声轻响,他的皮肤裂开了,细细密密的裂璺,爬在皱纹间。

    “是。”苏景应声。话刚说完,身边忽然阴风滚荡,幽冥间有人赶到,差官服侍、英武女子。顾小君。

    见苏景怀中躺着个濒死老者,顾小君并不多问,直接对苏景行礼:“花青花与尤大人都在堂上,不好打扰。我赶来看一看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也是一样。”

    戚东来必死无疑。苏景救不回他。但即便苏景无力颠倒阴阳,至少还能为这个生平最讨厌的朋友安排好后事,动法行运时候心咒已转,命一对珠胎小鬼立刻赶赴阴阳司,去请人上来。不能是小鬼差妖雾那种角色,非得花、尤两位大判之一不可。

    两人暂时都不得脱身,顾小君上来了。

    苏景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骚人:“戚东来将赴幽冥”

    化未说完,顾小君猛一惊:“他是戚东来?”

    “骚戚”虚弱以极。有气无力,骚人奋力纠正着,怕是今生此世最后一次纠正了,他认真得很。

    苏景继续道:“你若做不了主,就请尤大人来说话。”

    做什么主?主什么事?苏景未说,但顾小君明白,应道:“游魂发落,须得依律,我的确做不了主,不过你放心,他不是普通游魂,褫衍海营救阴司主官、西仙亭维护轮回安稳,他都立下大功,功劳簿上有他名字”说着,顾小君俯身,对着戚东来微笑道:“此去幽冥披红挂彩,受万鬼膜拜、受百官敬礼,待会我们下去、享福去!”

    对身后事,戚东来似是不怎么在意,他眼中只有浓浓黑暗,看不到顾小君的笑容,是以未做回应,口中的话是对苏景说的:“莫耶时和你说过,灵犀领悟的莫名其妙,造化入手的莫名其妙现在倒是大概明白了,原来是时候到了,不悟不行时候到了啊,该做第二件事了。”

    两件事,哭三次的第二件事,师尊嘱托:照顾好师弟。

    戚东来的话全无道理可言,苏景无以应。顾小君未离开,分神一道传讯幽冥中的接引鬼官,摆排场、结华彩,准备隆重相迎一位要紧人物入幽冥!

    多少年了。就连阴司鬼官都不记得多少年未动用这等排场了。

    花青花说过,阴司并非无情地,只因铁律绕不开!

    律允时再看幽冥情意

    戚东来突生急变,天魔宗上下无一人过来相探。从老魔到小徒人人都在全神关注蚩秀与莫名老道的恶战。。yawen8。关注则已,可是戚东来这边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同门又怎会不知。

    都知,但仍无人过来探望,偶尔几道目光望过来,内中仍是说不出的厌恶,嫌他连死都不会挑时候,此刻魔君与仇敌交战正酣,谁有心思来管他。

    苏景只觉堵心,无以言喻地堵心。而堵心之下便是怒火冲腾,向魔宗!

    眼睛看不到了,身体几乎再难动弹,戚东来却能领受苏景的情绪,似笑言却更无奈:“不必动怒。憎厌足够、不要怜悯,我自己选的,正正好。”

    话说到此,前方战场情势突变,岐鸣子长剑七转,便如溪路七曲,折折相连扣扣相绕,而七曲过崎岖过,当‘溪路’重新平坦、当‘溪水’再度从容时,满天魔焰尽数散去!

    何止黑色火焰,就连乾坤中的血红颜色、血腥味道也消散一空,剑七曲,转出的是一片风轻云淡。

    至此,即便才刚入门三个月的小小魔徒也能看出来了,魔君必败无疑!

    己身化乾坤,乾坤为剑所夺即是身魄为敌所摄,自有什么本领也施展不来,只剩死路一条。

    但‘风轻云淡’仅在瞬瞬,天穹间突然响起狂笑如雷,蚩秀所化乾坤剧烈摇晃开来,天急缩地崩裂,一柄灿金巨斧就在这场天摇地动中凭空跃出,向着岐鸣子当头斩下!

    世界崩巨斧现。这是蚩秀最后的手段,天魔解血、自损一命只求与敌同归于尽。

    自从入战,岐鸣子的目光一直平静黯淡。无喜无怒,直到此刻老道的双眼终于明亮起来。低低叱喝一声‘疾’,长剑脱手去,化流光直射巨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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