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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魅生-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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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浪配了一盒迷香,我怕他害你。”

紫颜抿嘴一笑,“他没那个道行。”这时的他又恢复了绝世的神采,眼中有不输神明的光辉,顿了顿道,“等我解决了手上的事,你……回霁天阁还是……”

姽婳凝视着他,他未竟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我自然去各地开分店,蘼香铺是霁天阁的对手,我才不回去惹师父生气。”

“好,那就好。”紫颜欣慰地点头。

姽婳只觉他有交代后事的意味,深觉不祥,正想拉住他多谈一会儿心事,紫颜朝她欠了个身,径自往铺子外走去。姽婳追上前去,迟疑之下不知如何劝慰,目送紫颜的身影如孤鸿飞逝,飘然往巷子深处去了。

阳光在紫府里如骐骥逡巡独步,亮堂堂的白光驰遍每一角落。青衣童子们洒扫红尘,将翰墨器玩障翳并除,乐班的少年们则习技修态,端的是隔栋歌尘合,分阶舞影连,只听见丝竹檀板声声流转。

这些日子以来,紫颜亲手为伶人们涂画面容,扮相各有妍媸,无一不形态惊艳,过眼难忘。虽然如此,紫府既不开门迎客,他久不为人操持易容,偶尔换一张面孔,府中诸人如见换衣般视若无睹。

唯有他为长生修颜时,侧侧与萤火在侧旁观,看他如何施色用胶,颇有制作人偶的况味。事后对长生重述个中深浅,长生如听坊间奇闻,津津有味,浑不觉惊险骇人。

连日里沉湎声色宴饮,看多了戏里恩爱缠绵,绿鬓芳年,侧侧不免情怀如雨,心思牵动。曾借了戏文问紫颜:“江山美人,换你要哪一个?”

“可以兼得?”

“选一个。”

“江山。”

“为什么?”她颦眉。

“有江山,就有美人投怀。”他笑得狡猾,“不过,我不爱美人。”

“咦,竟有男人不好色?”她故意这样说,心里欢喜。

“笨。丑人给我也不打紧,很容易就成了美人,还能练练手……”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果然问不出究竟。

这少夫人的名分担待了多时,披锦屋和朵云小筑依旧隔了一道粉墙,一寸相思一寸灰。

枕寒衾冷独自夜,有时一宵灯明,盼他过来把酒小坐,却终是一个人守了香烬。若是熬不住提裙东顾,侧侧隔了窗眺望,银釭下的紫颜往往独对了一案脂膏泥粉、针刀锤剪彻夜不眠。那时,她不知该心疼他还是自己。

这夜,长生酉时回来,累得不想说话,萤火自在沉珠轩练功,仅紫颜与侧侧两人听曲。台上众伶人声容绝美,身段亦佳,喜怒勇惧揣摩得丝丝入扣,听不多时即入戏沉醉。

“正中流挂帆,正中流挂帆,风波难料,鲸鲵怒把苍溟搅。听江声似雷,听江声似雷,怎得息风涛。将神明暗祈祷,幸沙汀不遥,幸沙汀不遥,急将舻摇,须臾难到。”

歌声如江流湍急,侧侧心头仿佛擂鼓,倚向紫颜问道:“玉观楼若从此无事,你会不会寂寞?”紫颜凝神观戏,随口答道:“若只是易容师斗法,我乐意奉陪,欢喜尚来不及。”

侧侧明白,牵涉了深宫大内,紫颜想避忌也有道理。一直以来他刻意迎向那风口浪尖,此时又一心回避,令她猜不透原委。

台上尚未唱至情浓,台下戏如人生。侧侧柔肠百转,又问:“这些日子过得如世外隐士,你真的痛快么?”紫颜目不转睛,“未尝不是一种活法,谁说非要天天给人易容,才是修炼?”侧侧蹙眉道:“那么,你的修炼有没有尽头?”紫颜笑道:“你可会这样问青鸾师父?”

侧侧摇头道:“修炼纵然无尽,她亦能尽数抛下,求心所安。你呢?是不是唯有易容术……”

他转头凝望,她星眸朦胧,欲语还休。紫颜想起与姽婳的交谈,忽地面容一淡,漠然地道:“人的心只得拳头大小,一颗心顾得上这个,就顾不上那个。我一腔心思在什么地方,无须多说,只是人生苦短,对不住你罢了。”

对不住。她蓦地只听到了这一句。想争出个短长,却越发彷徨不可收拾,侧侧陡觉心恸。她该想到,他不会为她放弃,若非要分轻重缓急,他就无法再顾得上她。

一滴晶泪毫无预兆滴落,沾在紫颜指尖,冰凉刺骨,他像被烫着了般猛然一震。竟在笑着,紫颜替她抹去眼角泪痕,转头续看舞榭歌台的旖旎风光,淡淡地道:“一时一地,或许有日我会转性,可你是否要一直等下去,我由得你。”

终一日瓶沉珠撒,簪折绳绝。侧侧压下千回百转的混乱心绪,直视台上瑰异炳焕的场景,那娥眉低回的女子,唱的可是琴瑟和鸣,鸳鸯白头?春光恼人。看生旦情浓意绵,心下之苦如针刺心。

他未必不在意她,可与毕生理想相较,她是输了的那个。侧侧自嘲地笑了笑,她把他带回沉香谷之后,他的心中就唯有易容而已,这么多年,依然不曾改变。

听到一半,侧侧起身离席,案上杯盏酒尽,映了纤纤皎月暗生离愁。

紫颜摊开手掌,月华下断纹如谶,仿似束人的锁链。他默默看了良久,合拢时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次日一早,紫府大门缓缓打开,如守门狮子喑哑地一声低吼,巷子里有了些许的生气。连日来闭门谢客使闲杂看客没了耐心,当侧侧黄衫翠裙迈出门槛,蒙尘的鎏金铜辅首上落下片片飞尘。

萤火驾了车停在门口。侧侧勉强一笑,“给我牵一匹马便是,你不必跟来。”萤火道:“先生说……”侧侧高声道:“我想一个人出城。”萤火不做声,站了只是不动。侧侧转身就走,萤火身如疾风,转瞬拦在她面前。

“你敢挡我?”

“先生交代……”

“放肆!”侧侧玉掌一拍,使出六成气力。

萤火不敢怠慢,溜溜转过半圈,卸去其中力道。侧侧看了生气,抢步赶上,簌簌又落一招。萤火无奈,只得打醒精神接下。他平素并不常展露功夫,侧侧瞧见的无非轻功身法,此刻动手缠斗,她才知紫颜身边这人有不输任何高手的功力。

硬拼不智,侧侧遂用灵动腾闪的步法游走,宛若彩云丝散燕子长回,伺机出招。怎知萤火全不上当,以不变应万变严密挡格,侧侧的虚招都落了空,无法诱敌深入。

几下攻守不利,侧侧明慧的双眼一暗,又要勾起伤心事。萤火看在眼中,蓦地停手荡开一丈。

“你怎么不动手了?”

“先生再问,在下只好说打不过夫人。”萤火俯首道,“请夫人稍候,在下这就去牵马。”

他的话分外刺她的心。紫颜是为什么默认她的存在?因了爹爹辞世前那些话?还是真的放她在心,才容许她的擅作主张?她一直不曾问过。侧侧烦恼地甩了甩头。萤火很快牵了一匹马走来,通体纯白的芦花雪是紫颜心爱的坐骑,侧侧触目又是一阵伤怀。

一人一骑飞驰道上,霞衣如火烧云,掠过漠漠风烟,将一腔愁绪抛诸脑后。

斜刺里蓦地闯出一匹黑马,骑上那人姿容俊美,神态不俗,唐突地拦下了侧侧。

“紫颜?”侧侧定睛一看,是他曾用过的一张脸,讶然后又是怅然,此时柔肠百断,该要如何面对?那俊雅脸庞戏谑地一晃,继而张手抓来,想要拉住她。侧侧咬牙闪开,引马往旁边掠去。

那笑脸忽地一沉,双马交错之际,侧侧听得掌风直扫,冲了她肩头打来。

侧侧诧异,眼见掌风沉沉,出手迅捷,不假思索自马上旋身而下。那人飞身跳马,攻势未停,一掌直扑面门。侧侧已知此人绝非紫颜,高喝道:“你是谁?”那人嘿然冷笑,口中呼啸,四周步声橐橐,有三人从各方接近。

这四人如铁桶紧箍,侧侧扫视一圈,瞠目结舌地退了一步。

他们样貌不同,或清雅或风流,或轩昂或豪迈,各用一张紫颜用过的脸皮,每张面容唤起侧侧片断的回忆。与他执手花前,与他共游月下,娇嗔颦喜,皆在这眉眼耳鼻。她瞬间眩晕,只觉半梦半醒,仿佛中了魔咒失去了动手的力量。

那些多情的容颜,一张张盛如花开,在心头缤纷不败。明知眼前四人是假,侧侧偏偏无法以一指加诸其身,只能凭了腾挪避开对方的攻击。四人身法迅疾如电,八只手掌如千手千臂,从各方向侧侧抓来。她裙裾飘扬,像轻盈的水波从悬崖顶端飞溅,他们用尽全力,只触到沾手的微雨。

缠斗半晌,不知哪里飘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香。紫颜的笑靥骤然在她瞳中放大,侧侧惊愕止步,倦意蓦地席卷了全身。当中一个男子含笑走近,笑意里的骄傲与妖魅是那般相似。侧侧当即无法还击不懂自保,在错乱中任由他伸手击在颈肩,轻松得手。

一辆金翠香车驶过,四人把侧侧抬上了车,赶了芦花雪一起匆匆离去。

醒来时,鲛纱帐中有诱人香气腻滑缠绕手足。侧侧全身酸软,刚想撑手坐起,不由自主又躺回了床上。一个诱人的声音传来,“我若中了姽婳的迷香,绝不会胡乱动弹。”

“你说什么?”侧侧瞥见珠翠杂错,裹了个冶艳女子高坐在侧,襟上一朵粉色花,瓣瓣生香。

“自是姽婳调制的合香,你闻不出来?”她吐字生香,一双手在香炉边宛如灵魅游走,毫不惧那夺人气力的香烟。

香气好闻到绝望,确是姽婳的手笔,纵是无情之香,仍有泱泱大气。

“这是何处?”

“玉观楼。”

侧侧心下神伤,这里长生来过,萤火来过,唯有她是局外人。她勉强振奋精神,问道:“你是易容师?”

“是,我叫锦绣,我来是要紫颜输得一败涂地。”锦绣妖媚的笑容里平添了自信的飒爽。侧侧笑了笑,她未见紫颜有遇敌手,如果真是个劲敌,他会欣然应战。

锦绣道:“你真是命好,紫先生神仙般的人物,竟会受儿女之情的牵绊。”侧侧不知她提及这些是何用意,咬唇不答。锦绣又道:“你想不想知道,若没了你,他会如何?”

侧侧猛地盯住她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

锦绣摇头,端详她清若幽竹的品貌,忍不住伸手拂过她的娥眉。侧侧嫌恶地避开,眉宇间神色凛然,锦绣笑道:“我为紫先生遗憾。他和姽婳在一处,技艺突飞猛进,而你只以情动之,反成了拖累他的枷锁。他若沉醉温柔乡里就此止步,恐怕你也不能心安。”

侧侧默然。伴在他身边,她不求像寻常情侣厮守终日,只愿在风雨将来时,承担未知的淋漓苦难。纵然对他而言,她不是他心尖上最紧要那一个。

想到此,她心平气和地直视锦绣,道:“世间情义有千万种,你这样说,不过是未遇真情、未经真心。等他日你肯为谁全心交托,即便你得不到那颗心,也会明白。”

“你得到了么?”锦绣含笑问。

“你说过,他不是世俗男子。”言下之意,即便得到也不是世俗那种拥有。

锦绣呆呆看着她,不知是羡慕还是叹惜。各有各的缘法,他人眼中天堂地狱都做不得数。而今,令她肯全心交托的唯有易容之术,她跋涉千里来到此地,为的即是于交锋中更上层楼。

可惜她的身边没有姽婳、没有侧侧,有的只是金钱富贵堆砌起的仆佣。他们能换上紫颜的面容,却终是无法走入她心底的陌路人。

“我不会害你。”锦绣抚香,让氤氲的淡淡烟气在手间袅绕,腕上珠玉叮叮清响,“你不是我胁迫紫先生的人质,只是甄试他眼力的砝码。”

侧侧凝视她,“他最恨不择手段的人,你用的不是正道。”

锦绣呵呵一笑,狡黠地道:“且不论用何手段,你愿不愿和我赌一场?就看你心上那人,究竟最爱是谁?”

“你不用赌,我明白得很。”

“哦?”

“他和你一样沉醉于易容之道,所爱的不过是永无止境的修炼。”

锦绣凝视侧侧的眉眼,她是言不由衷在哀怨,抑或了悟缘分顺其来去?桌上的迷香静静地飘,嗅过了解药,心头依然有中毒似的昏沉,让人想抛开面皮上假装的笑容,遁入心底深处。

沉吟半晌后,锦绣冰凉的纤指搭上侧侧的脸庞,略带忧伤地喃喃自语道:“你的脸生得真好,一定没受过伤。你知道有伤疤多痛?别人看你,如看个怪物,即使不是你的错。一条比扭动的蜈蚣更可怖的疤痕,从这里,蜿蜒到这里,不会有人再正眼看你。”

侧侧被她的语气牵惹心伤,忘了要躲开。锦绣喃喃地讲述她的故事,前尘往昔踏空而来,重现横越女人最美年华的一道伤。它盘踞脸上,也横亘心头。

她记住世人的白眼、嘲笑、厌恶,鲜有人愿多看她一眼。可当她的生辰八字落在媒人手里,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地涌来,像疯狂的蜂蝶围绕她转。她的万贯身家是比容貌更重的东西,金子永远不朽。

这不是她憧憬的爱情,可沦陷时谁又会质问真假?

“我爱上了来求亲的一个男子,他长得俊秀风流,出身清贫却有才华。从见他第一眼起我就不可自拔。那年我十六岁,我爹爹愿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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