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官-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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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何林春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丈夫早已熟睡，轻轻的开门声根本惊动不了这位异常疲倦的公安局副局长，那巨大而均匀的鼾声依然肆无忌惮地响着。何林春心疼地轻轻关上卧室门，她不想让自己回家的声响吵醒丈夫的美梦。她知道，干刑警工作是非常辛苦的，通宵达旦蹲坑守候是家常便饭，彻夜不眠是司空见惯。近来，春江县连续发生几起刑事大案，弄得书记、县长都焦头烂额，头痛得很。作为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更是身心俱疲，忙得屁股都挨不到凳了。如今好不容易回趟家，睡上一个安稳觉，那可是再奢侈不过的享受了。
手机再一次响起，何林春知道，这又是陆放的电话。刚才回家的时候，他已经连续不断地打了几个电话来解释。何林春懒得再听他长篇大论的解释了，干脆将手机关掉，然后上洗手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全身的疲惫和烦恼，包括委屈和泪水全都洗掉。
走出卫生间的何林春感觉如释重负，全身异常的轻松舒坦起来，刚才被陆放的无聊搅得烦躁的情绪早已抛到脑后。她打开卧室门，望着熟睡的丈夫，一股女人的冲动迅速涌遍全身。她俯下身子，在丈夫的脸上轻轻地吻着。也许是女人熟悉的气息唤醒了沉睡中男人的欲望，丈夫一下睁开眼看见了自己好多天未见面的女人，没有扣好的睡衣敞开着，胸前那双对称而饱满的乳房像往常一样向他发出了紧急进入战斗状态的召唤。他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把女人压在了下面。
久别胜新婚。不是她忙，就是他没空，两人快一个月没有好好温习夫妻功课了，今天该好好弥补弥补了。
两个人在床上战天斗地般搏击起来。
随着喷薄而出的激情淋漓尽致地挥洒完之后，两人相互拥着、偎着、吻着，尽情地领略着暴风骤雨之后的安谧、恬静，尽兴地享受着酣畅淋漓过后的极度舒适和满足。
许久，何林春从丈夫的怀里钻出来，关切地问：“案子有进展了吗？”
“嗯，有眉目了。不然，哪有时间和精力跟你亲热哩！”
“怪不得，快一个月都看不到你的影子。”
“你不也一样，我几次回家想犒劳一下你，你在乡里不是有事，就是开会，等得我都快憋不住了，只差要转移支付到其他的女人身上了。”
“你敢！看我不把你的这杆枪废了！”何林春说完将手伸向了丈夫的胯下，“还敢不敢转移支付？！”弄得丈夫舒服得连忙缴械投降。
“哎呀，好，好，我保证这杆枪的专利权永远属于你一个人。”
“还不够，包括子弹也不能浪费！”何林春还是不依不饶。
“这就难保证了，前天你不在家，我想你想得实在难受，刚一抚摸，一串冷弹就射出来了。你说，这能保证得了吗？”男人狡猾地想绕过去。
“你坏，你坏，你肯定是想到别的女人了，所以才会情不自禁放冷枪的嘛……”这个时候，女人的拳头举得高，放得却很轻，落在男人身上实在是种享受。
第二天，已经是上午八点钟了，两个人还在酣睡。司机早已在楼下等候，连续呼叫了几次何林春，但却关了机。因为他知道上午九点必须到乡政府，组织部考察组到乡考察高小生。
见时间已过了八点，司机这才上楼按响了门铃。何林春听见门铃响，连忙起床，打开手机，发现多个未接电话的短信提示。
丈夫还在休息，她没有吵醒他，胡乱地洗刷了一下，就急匆匆赶下楼，催着司机快点开车。
（二）
高小生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明天考察组就要来专门考察他，这次考察会不会像上几次一样，最后不了了之呢？高小生心里真的没底。
按理说，自己以前做事做人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也没有明显得罪过别人，可为什么测评时，自己的优秀票、推荐票总是不多呢？当然，办公室工作涉及面广，容易得罪人，有时候无意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高小生十八岁那年从省林校毕业分在东风乡林业工作站，虽然中专毕业，但由于写得一手好钢笔字，加上文笔也还可以，年底林业工作站的年度工作总结让爱才心切的李子文爱不释手，立即向书记推荐了他。
年初分工时，高小生被分在办公室做秘书，从干事到副主任，从副主任转为主任，这之间只用了三年时间。应该说，高小生这三年是最顺利的三年，从一个乡政府年纪最小的乡丁，成为一般人眼里最有实权的中层负责人，最受人关注的乡镇班子后备干部。
要说乡镇干部苦和累，再没有累过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工作可以说是乡机关最辛苦的。
一是写不完的材料。今天这个文件，明天那个总结，上午要写经验介绍，下午还要搞汇报材料，晚上说不定又有什么报表要填，尽管是老生常谈的八股文，添油加醋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东拼西凑，但还得闭门造车，疲于应付。否则，这个说要通报，那个说要批评。乡政府是最下级机关，谁都得罪不起。
二是招待不完的客，喝不尽的酒。每天人来客往，车流不断，不管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时间，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交，不管是上级部门还是兄弟单位，来的都是客，一律都要接待，谁都不能怠慢，谁都不能得罪，而且还得热情备至，笑脸相迎。喝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还要恭恭敬敬送客人上车。客人一走，本想小憩一会，可一想材料还没搞完，又得继续另一种工作，伏案疾书。等到材料完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已经是月夜深沉，甚至是朝霞满天了。又得开门打扫卫生，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这些还只是身累，年轻人体力好，休息一会又能恢复，最累的莫过于心累。什么是心累呢？就是碰上书记、乡长龙虎争斗，互不相让的情况，最苦最累最受委屈的就要数办公室主任了。
书记这边要“一统江山”，权力高度集中，要求办公室主任除了书记外，任何人不准动用任何钱财物。主任自然要坚决执行，但真正执行起来却是那样的困难。其他班子成员还好对付，可乡长开口要点物资什么的，你能一口回绝吗？如果灵活一点，偷偷给乡长一点特权，乡长这边是交代了，但过不了一会，书记知道了，马上说你立场不坚定，旗帜不鲜明，脚踩两只船，你这个主任不就当到头了？你要是榆木脑袋一根筋，对乡长过于苛刻，乡长又说你是势利眼，只听书记的，别忘了你是党政办主任，而不是书记办主任。再说，今天的乡长，说不定就是明天的书记，哪敢得罪呀。
结果，岂不是两头难讨好，两边都受气。这个时候，这办公室主任就真正不是人做的了。
那究竟是为什么，高小生能顺利地伺候三任书记四任乡长而稳坐主任宝座而不动摇呢？这个中缘由还真难说得清。
不过，用高小生自己的话说，得益于前三任主任传授给他一套当好办公室主任的秘诀——即新的“三从”、“四得”。
“三从”是：书记的命令要服从；乡长的指示要听从；书记乡长意见暂时不一致时不要盲从。“四得”是：领导的批评要受得；干部的指责要忍得；群众的怒骂要听得；协调书记乡长关系时要舍得。
高小生从这个秘诀中受益匪浅。他在老主任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创新，并发扬光大，增加了两条当好办公室主任的新秘籍。
这个秘籍果然奏效，辅佐他在主任宝座上有惊而无险，当得顺当起来了。
这个新秘籍是“三线”、“三然”。
“三线”是：书记最满意是生命线；乡长能满意是标准线；干部和职工基本满意是最底线。“三然”是：遇到好事要得意淡然；碰到坏事要失意泰然；受了委屈要从容超然。
没办法，摆平就是水平。办公室工作向来就是只问结果，不看过程。在过程里，哪怕你累得爬不起来了，最后，领导不满意，只能是白忙乎。
因此，办公室工作好与坏，评判的标准，用高小生的理论来说，就是“不挨批评就算是受了表扬”。
在乡镇这种特定的环境下，在办公室主任这个特殊的岗位上，再单纯的人也会磨炼得老谋深算起来，除非你是朽木难雕。
高小生本来就算是机灵聪明之辈，加上十年办公室工作经验、教训的积累，早已把他磨炼得少年老成、练达持重。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难以琢磨，推荐高小生进班子已经是几次了，但每次考察测评时，他的优秀票和可提拔票总是不很高。
世界上的人和事就是这样怪，你太单纯了，别人说你傻、呆；你太精明了、太圆滑了，人们又怕你出头。
高小生每次吃亏都是吃在太老练了，老练得让人不寒而栗。小小年纪城府就这么深，将来还了得。
“这次考察一定要成功。”这是严明书记在乡机关干部、村支书、主任、部门负责人会上，也是组织部来考察高小生之前的招呼会上说的一句话。
在会上，严明站在东风乡如何加快社会经济发展、如何加快人才脱颖而出的高度，推心置腹，语重心长，感人至深，催人奋进地作了总结性陈词：
“同志们啦，今天考察成不成功，是检验我们东风班子团不团结，有没有战斗力、号召力的一块试金石，是关系到东风能否多出干部、快出干部的关键。希望各位要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和乡党委保持高度一致，确保高小生同志的考察圆满成功。”
在这之前，任何一任书记都没有像严明这样言辞恳切，更没有这样直白地要求，像是他本人或亲属是考察对象似的。但正是因为他的情真意切和直言请求，起到了前所未有的宣传鼓动效果，既激起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更起到了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在这次考察测评推荐中，高小生的优秀票和推荐票获得了高票。
高小生坐在会议室里，全身的每个细胞激动得都要沸腾了。听了严书记的这番话，他感动得泪流满面。为了不让人看到他的激动，他一直用手掩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流向手背。
人们常说，良禽择木而栖，贤士择主而事。高小生觉得，为这样的领导卖命，再苦再累，甚至死了也值！
高小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高呼“严书记万岁”，但他不敢轻易表露这种尽情欢畅、纵情欢呼的激动心情。他知道考察还没有结束，在没有下达正式任命文件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变数。他把这种暂时的兴奋隐藏得深深的，深得让人们认为他似乎缺乏常人应有的正常的七情六欲，深得让乡村干部们忘记了他这个年龄段应具备的喜怒哀乐情绪。而他却始终坚守着“遇到喜事不失态，得意淡然”的为人处世秘诀。
严明毕竟是严明，他得知测评结果后，还是不敢疏忽怠慢。在考察组正式找人谈话前，他事先一一找这些人谈了一次话，再一次晓之以义、动之以情地开导劝疏一番，直说得每个人自觉地向他作了信誓旦旦的表态。
人们都说严明是一位有着较强政治智慧的一把手，喜欢站在政治的高度来总揽全局，习惯用辩证法来解决工作中的一切问题。而且在东风乡历任书记中，他既老练稳重，又不刚愎自用，没有绝对把握的事，决不轻易表态；认准了的事，他果断处之，义无反顾。
当然，严明的老练主要体现在对事物的正确判断、估计和掌控之中。本来，高小生作为后备干部考察，前两任书记都推荐了，但都没有成功。今天作为我严明推荐的人一定要一推一个上、一推一个准，这既要对得起高小生在自己身上注入的物资投资，更要让东风乡的乡村两级干部知道，我严明说话办事从不来虚的，上面的领导对我是信任的。因此，紧跟我严明的人决不会吃亏上当，绝不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相反，与我过不去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次对高小生的考察很顺利、很成功，顺利得让带队的组织部吴科长有点难以相信。座谈了解情况时，百分之百的人都高度评价和称赞高小生各个方面的出色表现，而且出色得让他们说不出丝毫缺点来。这让吴科长有点不太放心，本想再找几个不是由严明书记安排谈话的人了解了解情况，但碍于严书记的面子，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说实在的，就凭人家这么多年跟了这么多任书记的经历，当个副乡长还不是绰绰有余？有人说，一个能当好办公室主任的人就能当好这个单位的一把手，这话虽然有失偏颇，但也不无道理。
考察之后，严明就开始考虑谁来接替高小生这个职务的问题了。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下棋都要看三步，这当官还不要提前设计规划？
不过，严明的决定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这下一个办公室主任会是谁呢？
就在人们揣摩谁是下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