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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地海故事集-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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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女的欢心,桦爷则认为这年轻人物值其价,不过内心仍偏好自己葡萄园出产的干法尼红酒,只要喝得够多,便足以让人醉倒,这黄液只是蜂蜜水罢了。
  如果年轻术士寻求经验,那他在西池村的收获真算乏善可陈。每当桦爷有来自肯伯口港或邻界领土的宾客时,驯鹿、天鹅、金色酒泉便会出场,温暖春夜时也增添一些非常漂亮的烟火。但若是果园及葡萄园管理人来到老爷面前,探询巫师是否可以在今年的洋梨树上施个增产咒,或为南山的法尼葡萄藤诵咒,唱走黑斑病,桦爷便说:「柔克巫师不会自贬身价处理这些事,去叫村里术士来干活儿!」么女感染慢性咳嗽时,桦爷夫人便未打扰那睿智年轻人,只谦卑地找了旧伊芮亚的玫瑰,请她从后门进来,拌个糊剂,唱个咒文,让女儿恢复健康。
  象牙从未注意到女孩患病,也没注意洋梨树或葡萄藤。他离群索居。饱学博艺之士自当如此。他不讳言,从柔克来到此处,不是为了在乡间小路泥尘间蹒跚行走,雇主赠他一匹漂亮黑牝马,他便在乡林田野间骑乘度日。
  旅行时,他有时会经过山头上一栋位于巨硕橡木间的老房子。一次,他离开小村路往山坡上骑,却有一群龇牙咧嘴的瘦犬对他狂奔咆啸而来。牝马怕狗,可能猛然跳起乱跑,从此之后,他对那房子退避三舍。但他性好美景,喜欢眺望那栋老宅,在初夏午后的光影间醺然入梦。
  他向桦爷问起那地方。「那是伊芮亚,」桦爷说:「我是说,旧伊芮亚。那房子理应归我,但为它宿怨争吵几百年后,我爷爷放弃那栋房子,平息纷争。要不是那里的主人已醉得说不出话,他还会继续来跟我争吵。好几年没见到那老头儿了。我想他有个女儿。」
  「她名叫蜻蜒,负责照管一切,我想我去年见过她一次。她很高,美得像盛开花树一般。」么女玫瑰说道,忙着将一生的敏锐观察填入仅有的十四年岁月。她陡然住口,一阵咳嗽。母亲对巫师投以哀凄、渴望的目光。这次他总会听到这声咳嗽了吧?他向小玫瑰微笑,母亲的心因而舒畅。如果玫瑰的咳嗽意谓严重病症,他一定不会这般对她微笑,不是吗?
  「那群老家的人跟我们毫无瓜葛。」桦爷不悦地说。机灵的象牙再没追问,但想见见那名宛如盛开花树的女孩。他一再骑过旧伊芮亚边界,意欲停在山脚下村庄询问,却无停留之处,亦乏人可问。一名眼白外凸的女巫看了他一眼,匆匆躲回小屋。如果他骑到老屋前,就得面对一群疯狗,可能还有一个醉老头儿。但值得一试,他想。西池村无趣的生活让他闲得发慌,而且他一向不怯于冒险犯难。他往山上骑,直到所有犬只都在他四周吼叫,在牝马腿间狂咬。它俯低身子,以蹄奋力回踢,而他只能靠安定咒和双臂全力,才不让它立即窜逃。狗儿转而以他的腿为目标,腾跃猛咬。他正准备让牝马逃跑时,有人来到狗群中,大声斥骂,甩着皮带将它们击退。他终于让口吐白沫、喘息连连的牝马止步后,看到那美如盛开花树的女孩。她非常高挑,汗流浃背,有大手、大脚、大嘴、大鼻、大眼,还有一头狂野脏发。她对呜呜哀鸣的犬只大骂:「退下!回屋里去,你们这些废物,狗娘养的!」
  象牙的手紧按右腿。狗牙撕裂了小腿肚,血流汩汩渗出。
  「它受伤了吗?」女子问:「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她轻抚母马右前腿,双手沾满马儿身上染有血丝的汗水。「好了,好了。勇敢的女孩儿,勇敢的心肝。」牝马垂下头,全身因放心而颤抖。「你干嘛一直让它站在狗群里?」女子愤怒质问。她跪在马腿边,抬头望着象牙,他从马背俯视,却感觉自己低矮、渺小。
  她不等他回应。「我牵它走上山。」她说着起身,伸手欲接过缰绳。象牙知道自己该下马了,他下马,一边问道:「很严重吗?」然后低身看看马腿,只看到赤红、血染的细沫。
  「来吧,心爱的。」女子说,对象不是他。牝马放心跟随。他们走在崎岖小路,绕过山边来到一间古老砖彻马厩,该处毫无马踪,只有筑巢燕子栖住,在屋顶上穿越飞梭,吱喳议论。
  「让它保持安静。」年轻女子说,将他留在这荒凉地方,手握缰绳。一会儿,她拖着一只沉重水桶回来,用海绵清洗母马的伤腿。「把马鞍拿下来。」她说,语气不耐,言外暗指:「你这个笨蛋!」象牙服从她的指示,对这个粗鲁女巨人半是烦躁,半是好奇。他丝毫不觉得她像一棵盛开花树,但她的确美丽,一种健壮、激烈的美。牝马毫无迟疑地顺服。她说「把脚移过去」,牝马便移动脚。女子将它全身上下擦干,将软被铺在马背上,确认它就站在阳光下。「它会没事的。」她说:「有道割伤,但如果你每天用温盐水清洗伤口四、五次,伤口就会完全愈合。对不起。」她最后一句说得虽不情愿,却很真诚,仿佛她仍不解他怎么会让牝马站在那里遭受攻击,她首度正眼瞧他,双眼是澄澈的褐橘色,宛若深色黄晶或琥珀。奇异的双眼,与他完全平视。
  「我也很抱歉。」他说道,试图轻松回话。
  「它是西池村伊芮亚的牝马。你就是那巫师喽?」
  他躬身:「黑弗诺大港的象牙拜见。我能否……」
  她打岔:「我以为你从柔克来。」
  「我是。」他说,恢复了原本的镇定。
  她双眼直盯视他,像绵羊眼般深晦难办,他心想。然后她脱口而出:「你在那里住过?在那里研习过?你认识大法师吗?」
  「是的。」他微说道。然后皱眉弯腰,手按脚踝片刻。
  「你也受伤了吗?」
  「没什么大碍。」他说。事实上他颇为恼怒,伤口的血流已经止住。
  女子的目光回到他脸上。
  「那里……那里……柔克,是什么样子?」
  象牙略略歪跛,就近走向上马用的垫脚石,坐下。他伸长腿,小心检视撕裂处,又抬头看看女子。「要告诉妳柔克是什么样子,得花不少时间。但我非常乐意。」
  「那人是巫师。至少快是了。」女巫玫瑰说道:「柔克的巫师!妳不能问他问题!」她已不只是愤慨,更是恐惧。
  「他不介意。」蜻蜓向她保证,「只是他很少正面回答。」
  「他当然不会!」
  「为什么当然不会?」
  「因为他是巫师!因为妳是女人,没有技艺、没有知识、没有学问!」
  「妳原本可以教我!妳就是不肯!」
  玫瑰将她所有教过,或是能够教导的,以手指一挥带过,弃如敝屣。
  「好吧,所以我得跟他学。」蜻蜓说。
  「巫师不教女人。妳冲昏了头。」
  「妳还不是跟布鲁交换魔咒!」
  「布鲁是村野术士,这人是智者,他在柔克宏轩馆学习高等技艺!」
  「他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蜻蜓说:「妳先要穿过镇上,绥尔镇。有扇门开在面街处,但是门关着,看起来像普通的门。」
  女巫倾听,无法抗拒秘密披露的诱惑与热切欲望的感染。
  「敲门后会有个男人应门,看来平凡无奇。他会测试。妳必须说一个词,一句通关密语,他才会放妳进门。如果妳不知道,就绝对进不去,但如果他让妳进门,妳便会看到,从内看,那扇门长得完全不一样,由角雕成,上面刻了一棵树,门框由一颗龙牙雕成,是在厄瑞亚拜之前、莫瑞德之前、在地海出现人类之前很久很久,便存在的龙。最初天地间只有龙,他们在世界中心黑弗诺的欧恩山上发现这颗牙齿。树叶雕刻得非常轻薄,连光芒都可穿透,但那道门非常坚固,一旦守门人把门闭上,就没有咒语打得开。然后,守门人会带妳走过一间间大厅,直到妳迷了路,一片茫然,接着会突然来到天空下,那是涌泉庭,宏轩馆里最深最深的地方。如果大法师在,那就是他所在之处……」
  「继续说啊。」女巫喃喃道。
  「他目前只告诉我这些。」蜻蜒说,又回到温和多云的春日早晨,无比熟稔的村庄小路,玫瑰家前院。她自己的七头产乳牡羊,在伊芮亚山上嚼着碧草与橡树花。「他在谈到那些师傅时,非常谨慎。」
  玫瑰点头。
  「但他告诉我一些学生的事。」
  「我想,这没什么害处吧。」
  「我不知道。」蜻蜓说:「能听到宏轩馆的事真美妙,但我以为那里的人应该……我不知道。当然,他们去的时候,多半只是孩子,但我以为他们会……」她目光移向山上羊群,表情困惑。「有些人真是又坏又笨,」她低声说,「他们有钱,所以进了学院。而他们在那里修习是为了更有钱,或有力量。」
  「这是当然,」玫瑰说:「这是他们去那里的目的!」
  「可是力量——妳告诉我的那种——跟要别人照妳的意思行动或付妳钱不一样……」
  「不一样吗?」
  「不一样!」
  「一个词可以治愈,也就能伤害;一只手能杀害,也就能医治。只朝单方向走的是蹩脚推车。」女巫说。
  「但是在柔克,他们学着正当使用力量,不是为了伤害别人,也不是为了私欲。」
  「我倒觉得,每件事就某方面来说,都是为了私欲,人总得活下去。但我知道什么?我靠我能做的活儿维生,但我不搅和那些伟大技艺、危险技能,例如召唤亡者。」玫瑰比出手势,驱退言谈中提及的危险。
  「每件事都危险。」蜻蜒说,眼神穿越羊群、山陵、树木,直望入静止深处,一片无色辽阔的空无,宛如日出前澄澈天空。
  玫瑰看着她,明白自己不知道伊芮安是谁、将来会是谁。一个高大、强壮、别扭、无知、纯真、愤怒的女子,没错。但打从伊芮安还是孩子起,玫瑰便看到她更为丰富的内在,超越自己的存在。伊芮安如此将目光自世界移开时,似乎进入超越自己的地点,或时间,或存在,完全超越玫瑰所知领域。此时玫瑰怕她,也为她担忧。
  「妳小心。」女巫严酷说道,「每件事都危险,的确没错,跟巫师搅和尤其危险。」
  蜻蜒出于爱、尊敬、信任,绝不忽视玫瑰的警告,但她无法把象牙当作危险人物。她不了解他,但惧怕他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老是留不久。她认为他很聪明,也颇英挺,但除了他能告诉她的知识外,她不常想到这人。象牙清楚她想知道什么,因此一点一滴告诉她,虽不是她真正想了解的事,但她想知道更多。他很有耐性,而她感激这点,知道他的脑筋比她灵敏许多。有时他因为她的无知而微笑,却从未因此讥讽或责怪。他像那女巫般,会以问题回答问题,但玫瑰问题的答案总是她已知的事,而他问题的答案,却是她从未想象、吃惊、不喜,甚至痛苦的事物,会改变她的信念。
  一天一天过去,两人逐渐习惯在伊芮亚老马厩会面谈话,她问他问题,他多加告知,却不太情愿,总是遮遮藏藏。她认为他在护卫师傅,试图守护柔克的光明形象,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屈服于她的坚持,毫无顾忌说道:
  「那里有好人,伟大睿智的大法师自然是,但他走了。那些师傅……有的离群索居,追随晦涩知识,寻求更多形意、更多真名,却将知识用在子虚乌有之处。其他人则将野心隐藏在智慧灰袍下。柔克不再是地海的力量所在,如今黑弗诺宫廷才是。柔克凭靠辉煌过去存活,靠一千个魔咒抵御现世,但在那魔咒墙里,还有什么?争执的野心,恐惧新事物、恐惧挑战老年人力量的年轻人。而中心只余空无。空荡荡的中庭。大法师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悄声道。
  他神情严峻,「龙把他载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那一幕了?」她紧握双手,想象飞行的景象,甚至没听到他回答。
  好半晌,她才回到阳光、马厩、问题及迷团上。「但即便他走了,」她说道,「总有些师傅是真正睿智的吧?」
  他抬头说话,语带迟疑,还有一丝忧郁微笑。「妳知道吗?那些师傅的神秘及智慧尽数摊在阳光下,就所剩无几了。都是这行的戏法,神奇幻象,但大家不想知道这点。他们想要这些幻象、这份神秘。谁能怪罪他们?生命中美丽或值得的事物已经太少了。」
  仿佛为了阐明他说的话,他从破碎地面拾起一小块砖头,抛入空中。他说话时,它拍着纤细蓝翅,在两人头顶飞舞。是只蝴蝶。他手指一伸,蝴蝶降落;手指一甩,蝴蝶坠落于地,成了一块破砖。
  「我的人生里没多少是值得的。」她说,低头凝视路面。「我只会管理农场,想办法站出来说实话,但如果我认为连柔克岛上都尽是伎俩与谎言,我会憎恨那些戏弄我、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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