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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后宫-甄嬛传6-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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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焦痛,忙忙便要往印月轩去,槿汐忙拉住我道:“娘娘别急,奴婢瞧二小姐心绪不安,已请温太医喂了安神汤药,只怕这会子要歇息呢。”

我这才稍稍放心,提着的一口气缓了大半,握住槿汐的手道:“幸亏有你——”

槿汐忙道:“并非奴婢,恰巧温大人来给小皇子请平安脉,否则拖得一时片刻可怎么好。”

我在印月轩外头,隔着窗棂见玉姚沉沉睡去,方才由槿汐陪着进了柔仪殿。槿汐手势熟稔,点上瑞脑香,为我揉着额角,轻轻道:“方才出去还好好儿的,怎么二小姐忽然寻起短见来?”

我心下急痛,“还不是祺嫔那贱人,专挑刺心的话来说。玉姚从前受了退婚之辱,如今还要被负心人的妹妹羞辱……”我心下大恨祺嫔,又不免痛惜玉姚,道,“到底也是玉姚心性软弱,若换做……”

玉娆一步踏了进来,朗声怒道:“若换做是我,必饶不过害我之人,怎会伤了自己性命!”

槿汐忙福了一福,我向玉娆招手道:“你来了正好。我正有话问你,从前在江州,玉姚也是这样寻死觅活的么?”

玉娆满面哀伤如晓云愁雾,“被管家悔婚自是奇耻大辱,自到江州,爹爹虽还是为官,只是寒苦之地,家中甚是拮据。我那时还年幼,爹爹与娘又年迈,家中都是二姐尽心竭力照料。只是二姐她终日啼哭,这五六年间并未转圜。”玉娆恨极,鬓发间一枝小小的蝴蝶穿花珠钗上的须翅栗栗颤动,“管家负婚也罢,世上拜高踩低的人不少。可恨管溪那厮太负心薄幸,咱们家被贬他就迫不及待娶了旁人,今日管氏又如此欺辱二姐!”

我听得“负心薄幸”四字,心下不禁一动,想起方才种种,祺嫔话中所指似乎不只是折辱玉姚被退婚一事。两下里一想,心中愈加明白。

大殿内沉静如水,快入冬的天气,黄昏时分的光线似厚厚的阴翳,叫人透不过气来。殿内渐渐昏暗下来,仿佛有一根针刺在心口上,慢慢地逼进,要挑破郁积已久的那滩脓血。槿汐缓缓把深重的大门关上,一盏一盏点上灯火。我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里听来格外疏落,“娆儿,你要告诉我实话!”

仿佛是夜里睡得不足,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心跳得格外缓慢,一突一突,好似要窒息了一般。浣碧轻轻在我耳畔道:“二小姐醒了,小姐可要去看看?”

我缓缓点一点头,站起身道:“到底身子要紧。玉娆,我们去看你二姐姐罢。”

坐得久了,膝上有点酸麻,站起来时晃了一晃,浣碧赶紧扶住我,“小姐小心。”

远远传来“哐啷”一声,在静夜里格外惊心,印月轩那头隐隐有呼喊哭闹之声。我顾不得腿酸,急急扶了浣碧的手出去。才至印月轩门口,只见灯火通明,仆妇宫人乱作一团。玉姚只穿了一身素色的寝衣,长长的头发散乱地蓬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碎瓷片抵在喉头,满脸泪痕斑驳。

玉娆面色雪白,忙冲进去道:“二姐,你别糊涂!”

合宫宫人吓得劝的劝,跪的跪,呼号磕头不止,玉姚只哭个不休,瘦弱的身子簌簌颤抖着,却半点退意也无。指缝间隐约滴落鲜红的血液,顺着她雪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分外触目惊心。

我急痛攻心,又逼出一层怒意来,厉声喝道:“由着她去!若她死了能抵得过心中愧恨,何必阻她去寻死!只是亲者痛仇者快,怕又更添了罪孽,叫父母亲人伤心!”

玉姚身子猛地一颤,倒退两步倚在床栏上,眼中泪水更盛,滚滚滴落下来。她似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缓缓跪下身去,扑倒在床边埋首呜咽不止。

我凝眉肃然,低喝道:“都出去!今夜的事谁敢往外乱传一句,本宫便割了他的舌头!”

槿汐忙领了人掩门出去,玉娆仍旧牵挂着依依不舍,到底也被浣碧拉了出去。玉姚蜷缩的样子似一只受伤而无处可逃的小兽,我扶了她两把,她只执意于哭泣,不肯抬首。我静一静心神,用力抬起她的下颌,照着她泪水汹涌的面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她的哭声在耳光中戛然而止,只静静,静静地看着我,愣愣出神。胸口有剧烈的气息如海潮起伏,我极力压抑着道:“被人利用感情是可怜,被人愚弄感情是不智,恶果深重却只知逃避哭泣是昏聩!你若伤了自己叫父母伤心不安,更是不孝!我这一记耳光打醒你,只告诉你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甄家的女儿虽不聪明,但不能失了志气!”

玉姚狠狠地抑住喉头的哽咽,脸上五个红肿的指印痕迹分明,眼中的伤心、委屈与愧恨愈加浓郁,一双温婉双眸似被浓雾笼罩了一般,没有半分生气。

她的手不自觉地牢牢攥住我的手腕,手心温热的血液粘在我的手臂上,仿佛随之沁入了我的心底。

良久,良久,手臂被她握得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这样的麻木也是习惯了的。玉姚骤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悲鸣,伏在我怀中号啕大哭,唤道:“姐姐!姐姐!”

那样悲痛的哭声,仿佛积蓄多年的沉痛,无数的悲与愧都迸发了出来。

她的哭声,如一记记重拳击打在我胸口,我心中酸痛,不觉悲从中来,抚着她瘦得突起的背脊默默垂下泪来。

遇人不淑!一个“不淑”要误了多少女子的终身!断送无数期盼的、热烈的、纯挚的心!

不过是一瞬,我旋即止住了泪意,用力咬住下唇。待她哭得够了,方缓缓拉了她起来坐下,温和道:“从前你或许还有一分痴心,如今祺嫔的话你已经听得分明了,管溪负心薄幸,不过视你为棋子而已。”

玉姚咬着唇,凄然道:“原本再怎样,心里总存了一分念想,他或许是迫不得已——可如今……”话未说完,又滚滚落下泪来。

我抚去她脸颊的泪水,沉静道:“今日你既明白了,就不必再为这个畜生伤心——不值得!我只告诉你一句,嫂子和致宁惨死,哥哥在岭南也已被人逼疯了。姐姐现在问你的话,你愿意答便要句句老实。如若不然,只要你觉着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起从小养你疼你的父母兄姊,我便无话可说,由得你去。”

玉姚猛地抬头,目光中有无尽的自责与伤痛,瑟瑟道:“哥哥他——”

我按住她的肩头,沉声道:“你放心。我已着人接了哥哥回京医治,只是咱们甄家沉冤多年,我一己之身虽不足惜,但爹娘年迈,难道要带着洗不清的罪名去见甄家的先祖。甄门家破人亡,管家虽不是始作俑者,然而为人爪牙,忘恩负义,断断容他不得。”

玉姚凄惶垂下眼睑,双手把绉绸裙子揉得稀皱,“我罪孽深重,只盼能稍稍赎罪,过得心安理得些。”

我看着她,屏息道:“你只告诉我,管家为何能知道哥哥与薛家和瑞嫔娘家洛氏来往的诸多细节,以致当日告发哥哥时冤他谋反观望,虽无尤为明显之据,然而微末之事却能一一对上?”

玉姚垂首,几乎要把头抵进胸口去,声如蚊讷,“是我。管溪问我,我便说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甄家闺训甚严,怎容你和他想见就见?难道你真曾与他会面?”

玉姚的指尖不自觉地揉搓着,双颊绯红如烧,“那年母亲带我与嫂嫂去上善寺进香,机缘巧合碰上了管家的轿子,正是管路与管溪陪着老夫人前来进香。因哥哥与管路是同僚,他家老夫人与娘闲话了几句,又听他家老夫人极力夸口,赞管溪孝顺……”

“那时你便留了心?”

玉姚慌忙摇头,极力道:“我不过以礼相见,连看也不敢看一眼,怎敢留心。”她的手按在心口,眼波里渐显柔婉的神气,轻轻道:“半个月后,我与茗儿同去珍宝阁看首饰,谁知挑拣的东西多了,反而把姐姐从宫里赏出来的多宝戒指给弄丢了,我心里急得了不得。谁知正遇见管溪在珍宝阁外间选扳指……”

“他便帮你寻着了?”我瞧一眼她无所装饰的手指,“既然是我从宫里赏下的,你又那么重视,丢了也非寻着不可,想必不会轻许了人。”

玉姚愈发低头,红了眼圈,“那日他寻着了却不肯还我,只把他的扳指给了我做交换,又道咱们是世家熟识,不必拘礼。于是……咱们就这样认识了。不久,管家就来提亲,哥哥问我的意思……”

玉姚眉眼间虽是神色凄苦,却不失一分沉醉之色,想必当初,少女春心初动,自有无限旖旎风光。我轻轻叹息了一句,拔下银簪子剔一剔烛火,“你自然不会拒绝了。小时候看戏文,每每见一男一女因小物相识,结下缘分,总不过以为是戏文罢了,或是那家小姐从未见过世间男子,才会不辨贤愚,一心栽了下去。”我心下有气,“闺阁间来往,好不好的男子你总也见过几个的。”玉姚愈发局促不安,眼泪汪汪地嗫嚅着只不说话,我终究不忍,那一年太液池杏花如云,我何曾能辨贤愚好坏,不由道:“罢了罢了,情之所钟,谁还顾得上旁的。总归是咱们命薄罢了。”

玉姚低声道:“我总以为他是真心待我,才有几面之缘就急着来提亲的。既定下了婚事,虽不能由着咱们见面,可是后花园一墙之隔,他常常隔着墙头来与我说话。有时也遣他家小鬟悄悄塞给茗儿一封书信,或者趁我与娘上香时偷偷在佛寺外见一面,咱们就这样……”

“你胆子倒是大。”

玉姚窘得难堪,“只给玉娆见过一次我和他写信,也被我糊弄过去了。”

我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她以为糊弄去了玉娆,岂知玉娆自幼是个伶俐的,怎会轻易瞒得过去。我顿时起疑,“你们这般私相授受,可做出什么不文之事来?”

玉姚慌忙摆手,紫涨了脸,“没有没有,我总以为终身有托,而他也往往只问我些哥哥与爹官场上的事。我不懂那些,只得告诉他爹爹与哥哥常和哪些人来往。”

我心口恶气上涌,用力握紧手指,牢牢盯着玉姚道:“你竟是个糊涂的,你和他统共就见了两次,他家就来提亲,这本就有些仓促。以至日后相见或者鸿雁往来,他只问你些官场之事,探知爹爹与哥哥的事,你竟丝毫也不起疑?他若心里真有你,难得见了怎不问问你安好,倾诉衷肠,倒只念着这些?”我思前想后,气极难耐,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你是糊涂油蒙了心,竟连真心假意也不会分了,只一腔痴心送上去,竟落了旁人的圈套也不知!”

话音未落,玉姚复又嘤嘤哭泣起来,我怜她痴心,怨她糊涂,又恨管氏一族太过狡诈,不由道:“如今便是哭出一缸眼泪来又有什么用!”

烛火被我的掌风带得重重一跳,烛芯渐渐长了,萎黑的一截,似焦卷了的一颗心,迫得烛火幽幽黯淡下去。

玉姚渐渐止了哭,只神色呆滞望着窗棂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容色凄迷。我轻轻道:“他既问了你这样多,言谈之间不会一句都不提到他们家的事。你细想想,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说给我听。”

玉姚极力思忖,断断续续说了四五件事出来,我只凝神不语。

夜半时分格外地冷,那更漏声也似冻住了一般,冰冷生硬地一滴,又一滴,炭盆里的红箩炭渐渐熄下去,只微微地透出一点红光。

玉姚的手这样凉,我想起一事,轻轻道:“他送你的那枚扳指呢?”

她下意识地拢住衣领,道:“扔了,去江州那一日我就扔进了灞河里。”

我点点头,伸出发凉的手,拿起一把小银剪子铰下乌黑的烛芯,徐徐道:“你瞧这烛芯,烧得乌黑了还不剪下,迟早烛火也会熄灭。管溪就是你心里的那根焦了的烛芯,如不彻底剪了他……”我轻轻叹息,“姐姐剪得了蜡烛的芯,却剪不了你的心思。你若不自救,没人能救得了你。”

玉姚拉住我的衣袖,抽噎道:“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扶住她的肩膀,“你自然有错,错在轻信于人,没有细细思量。但若不是管家设计,你到底也是无心。”我柔声道,“知错之余更要振作,甄家没有只知哭哭啼啼的女儿。”

她点一点头,耳垂上的米珠坠子动也不动。我心下无奈,已经伤心了那么久,真要忘却又是何等艰难。旷日持久,凝成心里一个破碎纠结的疤痕,永远提醒着自己不堪回顾的往事。

我唤进槿汐,好好安顿玉姚歇息,独自走了出来。玉娆依旧在柔仪殿等我。到底年轻贪睡,已有些睡意朦胧了。见我进来,忙起身道:“二姐可好些了么?我去瞧她。”

我静静饮了一盏浓茶,“我已经叫槿汐进了安神汤,叫她睡了。”

玉娆稍稍放心,一眼瞥见我手里的浓茶,不由得道:“即刻要睡了姐姐怎么还喝浓茶?我叫人来点安息香。”

我拔下发髻上一支金簪,有意无意在紫檀桌上画着,轻叹道:“左右今晚都是睡不着了,不如清醒些也好。”

玉娆知我难过,坐到我跟前道:“姐姐,你是淑妃娘娘,管氏怎么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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