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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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过来,问道,“刚才是谁的马车?”
“莱科货运公司,没有可疑情况。”
“那彻底搜查过车厢么?”
“我觉得没必要。”镇警心虚地回答,那满车发臭的皮革,实在太难闻了,他巴不得对方赶紧把车驾走。
“这群靠不住的地区小警察。”骑警队队长暗骂,他终于明白过来不对劲的原因了。
没有托着重重物什的货车会在乡镇小路上疾驶,不平坦的路会簸坏车轴,每个稍有常识的车夫,都会尽量放缓速度,对方表现得太慌张了,仿佛想立即离开警方的视线。
他命令,“骑警队出发,追上前面的马车。”
……
如映衬着姑娘心境似地,这一晚无风,海面波澜不惊,空气里有股令人窒闷的味道。
劳薇塔·怀特迈恩的双臂紧紧交叠在酥胸下,披着粉色的蕾丝披肩,伫在主卧舱典雅的阳台上,灰眸瞥向阴仄仄的夜空,似乎在慵懒地打发空闲时光。
姑娘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悠闲,内心正有无数急促的暗流涌动,“勾引我男人的贱货!”她酸气冲天地啐道,为了那婊子,劳薇塔刚和久别重逢的头儿吵了一架。
几小时前,她正和风尘仆仆赶回黑王号的头儿共享晚餐,姑娘亲自下厨,煎得恰到好处的嫩牛肉配柠檬汁,饮料里她特意添了些羊藿草磨成的粉,姑娘学东西一向很机灵,耳熏目染下,她也懂得些草药学,羊藿草据说能让男人更加威猛善战。
“已查到塞西莉亚的踪迹,小姑娘就是靠不住,不知怎么和马蒂达碰到了一起”,劳薇塔皱眉蹙额地说,“反正兽人姑娘已经派不上多大用场了,我不认为应该和她们再多接触,已经取消了事前约定的联络方式。”
她巴不得头儿身边除了自个,剩下的都是雄性,连马都应该是公的。
能拥有头儿是她三生有幸,这幸福绝不该和旁人分享。
“别把人说得像工具。”福兰回答,“我得代替芭芯照顾好她,保证她能健康的成长,接受妥善的教育,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等抽出手,我会去和圣武士姑娘做个了断,要回塞西莉亚。”
“了断?要除掉马蒂达么?”劳薇塔问。
“不。”福兰想着储君疯狂的脸,他制造的仇恨已经够多了。
他感到刻骨的疲惫,安玫的话在脑海回响。
你不停地在否定我的现在……我没意愿让自己改变……
他更感到害怕,仇与恨就如传染力极强的瘟疫,播散开来,无人能够幸免。福兰从朱利尔斯身上,望到了自己此前的影子,那昔日流着血泪的自己,让他一瞬间从黑色的愤怒的噩梦中惊醒。
万一拜伦内战,整个帝国会变成血与死的地狱,他的悲剧,会在多少无辜的人身上重演呢?
诈骗、走私、谋杀、制造战乱、反人类……曾犯下的罪恶足够让他堕入无底的地狱,但他岂能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愤,将世间也带入地狱。
“也许……我真的做过了。”福兰捂着额头想。
劳薇塔担忧地凝视着心爱的男人,她敏锐地察觉,头儿现在意气消沉。
“都快结束了。”福兰努力振作精神,“佩姬·唐·莱因施曼目前躲藏了起来,但我用卡西莫多的身份,曾和她约好在某处地方会合,到时我会借助她的名义,将影王的余孽引出来。”
“乔·考利昂和他的同伴交给我了”,劳薇塔请求,“亲王的军队经过几次围剿,已经让影王组织元气大伤,有安玫的协助,对付他们很容易。”
福兰点点头,他分身乏术,的确需要姑娘的协力,“但你要注意自个的安全。”
这点小小的关爱让劳薇塔容光焕发,灰眼姑娘犹豫片刻,字斟句酌地继续说,“还有个问题,事成后,如果解决掉卓尔法·隆奇和安玫?”
“我并没有做这种打算。”男人诧异地回答。
“难道头儿是个恪守盟约的烂好人么?”劳薇塔说道,“等乔·考利昂归西,这同盟便毫无价值,卓尔法·隆奇对您深怀仇视,而安玫在他的煽动下,我怕会……”
“那只老狗虽诡计多端,但我并不放在眼里。而且”,福兰灌了一口酒,“安玫绝不会对我不利。”
“直截了当地说,那女人是个残忍的婊子!”劳薇塔刻薄地嚷道,她清楚不该这么说,但嫉妒让姑娘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头儿,理智点,她不再是那个惹人怜爱的姑娘,她和你已经是过去式了,你……”
劳薇塔猛然住了口,她说漏了嘴。
“你知道安玫是谁?也知道我是谁?”福兰眼眸里燃烧着震惊和怒气交织的火苗,“你一直在私下调查我的过去?”
姑娘抬起下巴,毫不畏缩地直视他,“头儿,不,弗莱尔检控官先生,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她的灰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我视你为爱人和恩主,但你呢?难道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女人么?一块供你发泄欲望的肉?”
在福兰回答之前,劳薇塔转身朝舱外走去,“你交待的事儿,我会处理好的,之后我再听你的回复。”
……
车轮狠狠碾到凸出地面的石头,整辆车滑向路旁的泥地,不远处传来示警的鸣枪声,让两匹驮马惊骇地尥起蹶子,失去控制,怎么也不肯继续前行。
“完……完蛋了。”肖治带着哭腔说道,他预感到监狱的生活离自己不远了。
黛丽安推开压在头顶上的皮革,拉了佩姬一把,“我来挡住他们,你立即走。”她扯断拴马的套子,催促道,“骑马走,你俩一人一匹,分开逃。”
佩姬犹豫着,抛弃忠诚的属下,独自逃亡,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你没得选择!”黛丽安的脸白得吓人,她在主人耳边吼道,“否则咱们就被一网打尽!”
她喘着气,不放心地叮嘱,“别去找卡西莫多·伯骑士,他很危险。”
……
驮马在旷野奔驰,佩姬将脸覆在坐骑的鬐毛间,枪声和惨叫的余响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黛丽安身手高超,但伤势让她撑不了太久。
“我会回来救你的。”大小姐发誓,她抬起头,脸颊上微微的水迹很快被临面而来的风吹干了。
虽然小女佣对伯骑士的指责,在佩姬心底投下了重重阴影,但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救出黛丽安。
她依然别无选择。
“别让我失望,卡西莫多,否则……”她想。
第六十二章 君有恨、妾无情(一)
费都。
厚重的云团聚积在城市上空,这天黑得很早,才到下午五时许,暗与阴翳便驱逐了明亮,君临于穹苍,微茫的折光在云层边缘若隐若现,很快就要消失无踪了。
一名刚畅饮完麦酒的客人,喷着臭气熏天的酒味,步伐趔趔趄趄地朝家赶去,在穿过绿玛瑙广场时,他头重脚轻地撞到了人,听到一声暗暗压抑着愤怒的低叫。
“抱……抱歉……”醉鬼口齿不清地咕哝,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位包着粗呢子头巾的年轻女人,正从地上爬起来。
那姑娘横了他一眼,揉着摔痛的胳膊,侧身让过行道,继续打量着路旁楼房上的标牌号码。
“嘿,小姐……我、我能帮你么?”汉子打了个嗝,凑过来。
“东五大街117号……”对方念叨着,她显然不能适应费都老城区糟糕的街道规划,违章的建筑、横七竖八的胡同死巷、被垃圾阻塞的正道、在弃屋围墙上打穿的捷径,让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路,沿着路牌走也不可靠,很可能你刚经过三街16号,顺着能通过的路拐了几个弯,却发现自个抵达了四街59号。
“这杂乱肮脏的地儿。”姑娘烦躁地拉扯着垂下来的头发,又厉声朝醉鬼叱道,“滚,离我远点。”她快步走开。
醉汉哼着含糊其辞的俚曲,继续赶路,他突然摸着头,想起了什么,“五街117号?好熟悉的号码?”
等他转身朝回望时,那个女人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那家可是在老区有名的凶宅,当年曾发生过灭门案。”醉汉嗫嚅,“自从最后一位租客奈不住流言,搬走后,就荒废了下来。”
……
“如果有预料之外的紧急情况,就来费都老区五大街117号,那里绝对安全。”卡西莫多貌似诚恳地说。
“别相信他,那男人很危险。”黛丽安千叮万嘱。
在大小姐心目中,两人都是值得倚仗的心腹忠臣,但现在,她觉得有些难以适从,不知该相信谁的话好。
褪色的大招牌,从门缝透出来的喧闹显示着生意兴隆,路旁一家酒吧引起了佩姬的注意,她觉得至少该小小的做个调查。
“金鹅?粗俗的名字。”她耸耸肩,推门走了进去。
一名女招待临了上来,奇怪地打量着新客人,这儿是酒鬼聚会和男人找乐子的地方,很少会有姑娘单独前来。
“你要来点什么?”
“一杯清水,随便来点吃食。”佩姬环顾室内,都是群露着小蛮腰的骚娘们和醉醺醺的公猴子,她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
招待很快托着盘子过来,半截血肠、烤面包、罐头装的熏肉和凉水。
“嗨,我刚来费都工作,寻了个租房。”大小姐说道,递过去一张小面额的票子,“但路真不好找,也许你能帮点小忙。”
“没问题。”招待微笑,顺手将钞票塞进半露胸脯的夹缝里,她很乐意额外赚些小费。
“东五街117号。”
“从绿玛瑙广场朝左绕,穿过两道街口,就到五街了”,招待回答,“嗯,你刚才说多少号?”
“117。”
佩姬发觉对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追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我还以为没人再愿意租那间楼。”招待小声说。
“请说得详细些。”
招待神秘兮兮地说,“老区人人都知道,那儿曾发生过凶杀案!附近的居民几乎都搬空了,绝不适合一个单身姑娘独居。”
“可我付了订金。”佩姬倒安心了下来,费都旧城区人员混杂,再加上一栋有过不好传闻,导致没人愿意靠近的楼房,的确适合当临时的藏身之所。
“你一定被房产中介骗了!”招待叹了口气,“祝你好运,希望弗莱尔先生的鬼魂别在深夜爬上你的床,掐你的脖子。”
佩姬的心脏一瞬间差点停止了跳动,她感到呼吸都急促起来,不是出于蠢妇对鬼怪的迷信和恐惧,而是对那个名字的猜疑。
“弗莱尔?”她心里发怵,勉强开口说。
“就是凶杀案中的受害者。”招待解释,“那人是位检控官,据说是个小贵族,在老区挺有名气的,还娶了咱们酒吧的一位姑娘,可惜好人不长命。”
佩姬的脸色刷地变白了,她的情绪沸腾得如烈火一样熊熊燃烧。
“看来被吓到了。”女招待同情地想。
……
他是敌人!卡西莫多是敌人!
佩姬心中充满愤慨,他给她提供的庇护所,居然是福兰·弗莱尔那只猴子昔日的居所,这不是巧合,而是赤裸裸的嘲弄。
就像她陷害福兰,让他失去一切,最终身死般,佩姬此刻孑然一身,没有财富权势,丧失了能倚靠的朋友,一步步走向灭亡。
东五街117号,便是敌人给她设计的坟墓么?
理智告诉她,立即离开费都,有多远走多远。
但她不想逃了,怒气和挫折感让大小姐几欲失控,叫理性的门阖然而关。
来吧,我会面对你的,我会弄清楚你到底是谁,会和你搏斗,勇气是我的盾,怒气是我的剑,不管你是由怨念组成的鬼怪,还是故弄玄虚的阴谋家,我都不会逃避。
她步伐匆匆,像踩着火,绕过热闹的广场,穿过阴暗的巷道,毫不停留。
她的胸腔里有什么要爆炸了般,叫她如只受伤的母狮子,恐惧、焦躁、绝望,以及狂放的野蛮的暴怒。
她要拷问敌人,你再耍什么诡计?
她要虐待敌人,让他瞧瞧厉害!
她要杀了他,一刀一刀的割他的肉!
她要祈求他,让他告诉自个,福兰·弗莱尔是否还活着,或者,他便是他?
夜让世间的一切都混浊朦胧,沉闷压抑,阴森可怖。
佩姬稍稍止住步伐,抬头,仔细瞟清了门楣上陈旧模糊的牌码,无所畏惧地闯了入内。
“出来,给我滚出来!”大小姐叫着,地板在她脚下呻咛,天顶的灰尘和墙角的蜘蛛网,在吼声中颤抖。
她搜寻着,破烂不堪的主厅没人,粗陋肮脏的厨房没人,窄小阴暗的走廊没人,一切都死气沉沉,阴森森的宛若陵墓内部。
姑娘不知转了多少圈,只到筋疲力竭。
她终于觉得累了,在楼梯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头靠着墙,将自己埋葬在黑暗中。
肉体上很疲惫,精神却亢奋极了。
她终于削开心底的茧,记起了一件期盼良久的事。
※※※※
五年前,坦丁,金碧辉煌,装饰奢靡的卧房。
黛丽安走过来,“费都传来的消息,伊戈·安德希刚干了桩谋杀案,那个名叫福兰·弗莱尔的前检控官死了。”
佩姬手抖了下,合上正在阅读的书,满目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