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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青蔷天-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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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紫薇昂然望着他,望了许久,最后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为什么是她?为什么竟是她?为什么她便可以随心所欲?为什么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她不想要也有人死乞白赖送到她手里?”
    “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恨她,我非常非常恨她……为了做一个环珠垂髫,我每天端坐在那里多半个时辰,嬷嬷们用篦子死命拽着我的头发,我痛得想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得着……”
    “……我天天都要学琴,数九寒天把手指浸在冰水里,一日都不能休息……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一点都不喜欢——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她:她从早到晚,在园子里东游西逛……”
    “……我从五岁开始学女红,我能织十色流光锦,我绣的凤凰栩栩如生——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她:她从我父亲的书房偷歪书来读,叫我那心怀鬼胎的两个哥哥互相怀疑,几乎大打出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不可以?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在入宫前的那一天,我其实很害怕,我很想逃走……可是我最终什么都没做——一想到这个我就恨她,她只是对姑母说了两句话,竟然就成了我的‘妹妹’?!那我从小必须做个名门闺秀,从小学画学琴,从小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从小没过过一天自由自在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紫薇突然笑了:“不过……还是有好事的,我遇上了你……我对自己说,这都是命中注定,这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安排我遇到了你,爱上了你,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自己决定一件事:我决定爱你……”
    董天悟道:“那时候我便告诉你,在这个宫墙之内,最可笑便是‘爱’之一字——我不爱你,你不爱我,这样最好。”
    沈紫薇紧咬银牙,森森冷笑道:“所以正是我犯贱!是我自讨没趣!是我给殿下添了麻烦!这都是我的报应!”
    ——她用手一指,指向门外,喝道:“你走,现在就走!我会一生恨你,正如我一生恨她!你们都是那样自私无情,那样自以为是,那样冷着眼看人——她从未叫过我一次‘姐姐’,她根本就瞧不起我!而你呢?我不过是你报复你父皇的一件玩意儿!滚!现在就给我滚!”
    帘子又一响。沈紫薇终是伏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
    沈青蔷缓缓睁开双眼,屋内一灯如豆。她仔细辨认了好久,终于发现,这里是平澜殿自己的居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而今夜发生的所有一切——手足相残的惨剧,九死一生的危局,月光下不住凋零的银色的花朵,还是那香气中矗立着、的白衣人儿……仿佛都是场梦而已。
    可是……终究不是梦的……枕畔分明放着一块小小的青色木牌,上面挥洒着如血的字迹……这是开启她命运之扉的钥匙,原来她带了回来……
    ——是他……送她回来的么?
    ——手上、身上的伤口都已包扎过,衣裳也已换了新的,这又是谁?玲珑么?玲珑是否看见了他,他又是……怎样说的?
    许是……哭过的缘故吧,眼睛干涩,怀中,却似开解了许多。眼泪便是有这样的奇效,仿佛可以洗涤一切悲苦,仿佛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多少年了?多少年自己不曾大声哭过?
    原来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墙上的窗纸已发了白。借着清晨微渺的曦光,沈青蔷可以清楚地分辨出相连的藻井间剥落的颜色。皇宫的富足是自然的,可是在这富足之光的阴影下,多的是腐朽的气息;在她闭目的黑暗里,不住传来白蚁啃蚀雕梁的嚓嚓声。
    无论再怎样闭目塞听,再怎样装聋作哑,这一切她都看得见,这一切她都听得见。
    是的,原来一切并无改变。
    当她的生命还静止于遥远的童年,一切便已然是这样了。恃宠而骄的贱婢,欺软怕硬的刁奴,有如夏日群蝇般从众跟风的庸人……主子、奴才、有权的、失势的、会做人的、不会做人的,你起我落,你悲我乐,你升我降,你得我失……这样的故事反反复复,在她身边不断上演。却惟有她一人从未进入角色。
    ——她一直站在这些乱糟糟的故事之外,冷冷地看着一再上演的故事一再导向相同的、毫无新意的结局去。
    不可逆转、不可阻挡、不可挽回。
    众人乐在其中,醉在其中,苦在其中,死在其中——惟有她心怀胆怯、心怀不屑、置身事外、目下无尘。
    她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她只是一个叛逆、一个异端。她自以为明了,所以不愿搅入那永无休止、永无胜者、永远互相伤害的混战中去。
    ——可是她真的“明了”吗?
    ——可是她真的可以永远做一个局外人、守身自好么?
    原来她确实太过无知天真。
    她姓沈,是沈淑妃的侄女儿,是沈紫薇的妹妹……是这宫闱深处,无数女人的死敌……无论你愿或不愿,这出戏你已有规定角色;即使不明白情亦不明白爱,你依然要受情爱折磨。
    ——这便是代价,你的“不甘”的代价。落子无回,即使你的姐姐恨到想杀你,即使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要这局棋落下第一颗子,只要这个故事写下第一个字,你就必须洗去你一切的幼稚幻想,披甲持戈,战到至死方休!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人命轻贱,鬼怪纵横——在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也什么都可能实现……你若肯用命去赌,说不定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愿不愿意去?”那一天,淑妃娘娘这样说过。
    “……赌一赌么?”在凄婉的晨风中沈青蔷坐起身来,身上的伤隐隐作痛。真的要抛开一切、抛开你的纯真你的善良你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幻想,来赌一赌吗?
    从棋子做起,一步步、一步步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管牺牲什么,不管做多少不愿意做的事,不管多么伤心痛苦,也决不埋怨决不后悔——真的要赌一赌吗?
    沈青蔷独坐帐中,这样苦苦思索的时候,一轮红日正从平澜殿后灿烂无比地升起来。
……(本卷结束) ……
卷二(修改版)
'16'蝴蝶
    靖裕十三年的秋天发生了许多事:于外有北面的鞑靼人犯边,连下三城七地,劫掠牛羊生口数万;于内则是翰林院大学士、内阁首辅言大人告老还乡,次辅李裼继任、主掌朝政,而有一个妹妹及两个女儿伴驾的吏部尚书沈恪终于夙愿得偿,正式进入内阁,开始被尊称为“沈阁老”……另外,还有一件说来重要又似乎不很重要的事,那便是靖裕帝庶出的长子、大皇子董天悟自北地的离宫养病归来。
    说此事重要,是因为靖裕帝尚未立储,虽有无数臣工上表奏请,却通通被留中不发,最后都不了了之。而大皇子董天悟归来之后,即赐住建章宫,这座宫室虽不是东宫,却只在内廷外围,离太极宫最近,历来都是受宠的皇子皇女在成年前的住所。
    而说此事又不重要,则是因为大皇子的生母出身贱籍,且还杂有异族血统,实在不值一提。说起来,这也是本朝的异数了,靖裕帝本非先帝之子,而是藩王即位,那大皇子的生母,便是他尚为藩王之时身边宠爱的姬人。自古良贱不婚,这是连皇帝都无法改变的事,即使已育有一子,靖裕帝当年欲立她为妃时,依然受到了朝野内外一致的反对之声。果然,没有两年,那女子便获罪而死,身为贱籍却玷污龙榻,是天理所不能容的——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位在宗庙中连名姓也没有留下的女人,才会折了自己的寿数,早早香销玉殒吧。
    母以子贵,同时子亦因母而荣,除大皇子外,靖裕帝尚有三个儿子。二皇子本是嫡出,三皇子四皇子的母亲沈妃和杨妃也都是名门闺秀,且距离皇后宝座又只有一步。是以这位年纪最长的皇子,怎样看都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的命数罢了。
    与上述那些震动朝野的大事相比,内宫中两个低阶妃嫔的变化就远没有如此令人瞩目。虽然若干年后,她们在史书中的名字将变为“昭慈”与“昭敏”,并居“靖裕五后”之列,但那都是后话——此时她们依然是婕妤和宝林,是靖裕帝四宫十二殿无数女人之一,仅仅在各色佳丽中较他人稍美些、稍得宠些罢了。
    沈婕妤在变,沈宝林也在变——婕妤沈紫薇本就十分高挑,现在越发消瘦,下颌尖尖、腰盈一握。因为瘦,两个眼睛显得更大更亮,异常美丽,只是那双眼有时候明明望着你,你却觉得她的目光总汇不在一处,而是涣散着,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让人心下隐隐发寒。她那本就十分骄傲的性子似乎也越发的变本加厉起来,对下人动辄呵斥打骂,闹得鸡犬不宁;对其他的嫔妃哪怕位份高过自己,虽说不上当面冒犯,也绝没有半分好颜色相与——当然,除了在淑妃娘娘跟前之外。
    沈青蔷似乎也瘦了,却与沈婕妤的清减赫然不同。紫薇越瘦越醒目、越锋利,整个人像把越磨越快、也越磨越薄的刀,一方面光芒四射无有可匹,一方面却是再也无法安居在鞘内,不能伤人便要伤己——而沈青蔷则越瘦越是淡漠,她似乎更沉静,似乎总在生病,愈加深居简出。便有如一张影子,不说什么,亦不做什么,更不大见什么人。每每有内事局的公公过来,传什么话或是颁下赏赐,都只见宝林沈氏持一卷书,坐在窗下,安静的仿佛并不存在。
    “……主子,”玲珑进来道,“‘宵行’的轿子抬到侧殿了。”
    侧殿便是流珠殿,这个意思自然是说,今夜依然还是婕妤沈紫薇侍寝——靖裕帝似乎真的颇看重她,对她的恩赏越发高于旁人。
    沈青蔷头也未抬,只微微点了点,示意知道。玲珑便不多说什么,回到外间,埋首在花架子上刺绣。
    自那日风波过后,主仆二人虽都不曾挑明,但确已起了芥蒂。沈青蔷始终未曾开口问过,当日玲珑“失踪”之后,为何却和紫薇一道回来?而玲珑也从未提及,那日青蔷一去不归,入夜后却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内室的床榻上,一身都是伤?
    以往,若有什么事,青蔷必先唤玲珑,如今,却宁愿叫两个小丫头点翠、染蓝,或者干脆觉得罗嗦,索性自己动手。
    “……主子快放着我来,”点翠早抢进来,几乎是从青蔷手上夺过紫砂壶,往桌上的茶盏里注满水。青蔷笑着站在一旁,看她忙碌,突然问道:“点翠,若是让你许个愿,你会许什么?”
    点翠也不答,笑吟吟拉着她坐下,回道:“主子这个话,上次便问过我了。不只我,染蓝、小乔子、小梁子……咱们这里的人除了玲珑姐姐,各个都问过了一遭——怎么,主子倒忘了?”
    青蔷一呆,笑道:“我的确是忘了。”
    点翠又道:“主子若想问,那我把玲珑姐姐叫进来,一次问个圆满,也是干净利落,如何?”
    青蔷忽觉颇为尴尬,便笑骂她:“这些日子不管你,你越发淘气……”如此便算混了过去,终是不提玲珑。
    ——她想信她,却无法信她。正如同她想信他,却……绝不敢轻易放开这颗心。在这深宫之中,没有爱,只有恨;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沈青蔷手里握着茶盏,正暗自沉吟,突见染蓝风急火燎的冲了进来。三个丫头之中数她年纪最小,又最是胆怯,等闲时候都在外间伺候,做些杂事,并不常进来的,如此这般急切的样子更是少见。她一进门,气还没喘足,已开口喊道:
    “姐姐们快给主子着装,皇上要来了!”
    这话说出来,连青蔷都是一愣。靖裕帝但凡有闲,总在皇宫北侧的碧玄宫修丹打醮,只夜间于甘露殿召嫔妃侍寝,极难得到后宫来的。沈青蔷已“病”了这许久,怕是早被忘在脑后了,纵她在夜里发梦,怕也不会梦见皇上来探自己。见染蓝急得脸都白了,却只笑道:
    “说我听听,到底是哪家的姐姐胡乱逗你的,你便信了?”
    染蓝愈加急切,只是不住跺脚,叫道:
    “才不是玩笑话!皇上真的要来,便要到这锦粹宫来,据说……据说前头的婕妤娘娘有了身子,现在各殿的主子们都巴巴赶了去呢——只瞒着咱们!”
    沈青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似不可置信地问:“她……有了身孕?那孩子……孩子……”
    “……自然是万岁爷的皇子公主了。”稳稳接着她的话讲下去的却是玲珑。
    不知何时,玲珑已放下了绣活进来,她见青蔷依然呆坐,也不理睬,只对点翠、染蓝吩咐:“去打些水,再捧了梳妆匣子过来,手脚灵便些!”两个小宫女急忙忙去了,片刻便各自回来。玲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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