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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刘心武续红楼梦-第54章

小说: 刘心武续红楼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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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街口外,有些远远围观的闲众。宝湘混在人群里,只听议论纷纷。一个道:“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戏文可真热闹!”

一个说:“忠顺府塌台了,那顺乐园也让官家收回了。听说邬将军正求圣上,要讨来给他女儿女婿住哩!”

又一个道:“好大胃口!也不怕暴食暴饮撑破肚皮!”

再—个道:“这戏才刚开锣哩,好戏怕还在后头!听说那吴贵妃家也想要那顺乐园,好作贵妃的省亲别墅,那园子原来叫大观园,本是那贾元春省亲用过的嘛!”

更有一个道:“你们知道些什么!如今那周贵人又把圣上迷得不行,周家也打着这园子主意呢!”

忽一人故意装作军牢快手的声音,喝道:“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拿下!”

众人知是起哄架秧子,因已议论累了,便一笑而散。宝湘二人各自摇头叹息,携手而去。

又一日,他二人路过一富人家,见门外停着一辆运盆栽红梅的大车,一个花厂老板正指挥往里面搬运那些红梅,二人见红梅忆往事,想起那年拢翠庵红梅盛开,宝玉被罚去乞红梅,妙玉竟送每人一枝红梅,又有宝琴、小螺站雪坡上,老太太赞比他屋里那《艳雪图》还好看,又有吟红梅花诗的盛事……更不免想起后来妙玉对他们的恩德。

那宝玉渐渐认出,那指挥人搬运的花厂老板,正是贾芸。又看见来了一辆骡车,停在花车后面,骡车里下来个女子,牵着个男孩,走到贾芸跟前两人说话,那时花车上尚剩一盆红梅,枝桠纵横,花朵繁复,遮住那妇人颜面,推敲起来,应是小红,宝玉就又忆起,当年在怡红院里,小红悒悒不得志,就因偶尔给他倒了一杯茶,便惹来多少讥讽,第二天在院子里,宝玉隔着一株海棠花,看见那小红在那游廊栏杆上倚着出神,大有“隔花人远天涯近”之叹,如今隔着那红梅花,更是咫尺天涯、难以相认了!

少顷,那最后一盆花也搬进去了,就见贾芸吩咐车夫将空车驾走,自己和那小红、孩子上了骡车,须臾,赶骡车的鞭子一挥,骡车亦转弯不见。

湘云间宝玉:“那两口子,你认出了吗?是那两个熟人 ?'炫书…'”

湘云因当年与他们接触少,并无印象,宝玉便道:“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为救巧姐儿出过大力的贾芸跟他媳妇小红,他们都有孩子了。”

湘云道:“正是好人有好报。看来他们如今开花厂,买卖兴隆,此刻许是到庙会上逛去了。他们自有他们的日子,我们自有我们的日子,各人过各人的吧。”

宝玉道:“正是。莫打搅别人的日子。也愿别人莫来打搅我们。”

再一日,二人乞讨于闹市,讨得不少铜板。在一绸缎庄前,见从里面出来一对伉俪,男的藕合色华袍领子上翻出里头猞猁皮的风毛,帽上镶着鸽蛋大的蓝宝石,女的脖子上围着整只的白狐狸,头上插的步摇缀着海珍珠,双手插在用孔雀金线绣着鲜花的手笼里,二人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亦丽妆艳服,丫头手里皆抱着最贵的绸缎,刚走出店门,就有双驾马车从那边过来,马夫放下踏板、打开车门,迎上请他们上车,那阔太太走过宝玉、湘云面前,也没去看他们的颜面,只看到他们端着的讨饭粗碗,便停住脚,从手笼里伸出右手来,只见那手指上带满镶着钻石、翡翠、珊瑚等宝物,大小花样不一的金银戒指,他摊开手掌,那阔丈夫便从腰里随便掏出一块碎银子,搁在他掌心,他便顺手往宝玉的碗里一丢,那阔丈夫自己又掏出一把铜钱抛在湘云碗里,宝、湘怕他们听出声音,只装哑巴点头致谢,那二人便上马车,丫头跟进去,倒坐着,车夫挥鞭,马蹄得得,展眼混在通衢的车水马龙里。

那宝玉便用不举碗的手在鼻孔前扇,湘云道:“你原来不是最喜欢那富贵香气吗?花气袭人知昼暖么!”

宝玉便道:“如今真真是花气袭人知昼寒啊!”

那时已入数九天气,二人得了碎银,便去买了只大酱肘子并一瓶烧酒,晚上在堆子里与别的花子共享。是夜,宝玉道:“袭人与玉菡终成眷属,且玉菡似已不再苦于两王争夺,真为他们高兴!只是倒又不由的想起了三妹妹,不知他们那国的茜草如今是否茂盛?是否又贡来染成大血点子的绡纱?又裁成了多少条汗巾子?”

湘云道:“只不知袭人如今还看得起绛纹石戒指否?”

宝玉道:“他必还留着的。”

那日走过一条胡同。见胡同口立着一架簇新的敕建贞节坊,看那上面文字,方知是为李纨立的。听有马嘶声人语声,宝玉道:“咱盯快离开吧,省得让大嫂子认出来!”

湘云道:“他如何能认得我们两个,白头翁媪?只是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老了多少?”':。。'

宝玉道:“还是离开吧。省得他以为我们是来跟他讨钱的!”

在江南时,宝玉跟湘云讲过李纨、贾兰狠心不救巧姐儿出火坑,贾兰为支走去求援的王板儿,还大耍奸猾,拿张废了的银票骗了板儿等事,当时湘云听了也是一副抱打不平的架势,恨不能立刻冲到他们跟前论个短长,如今李纨、贾兰就住在胡同里,宝玉真怕湘云那荆轲、聂政的脾气又发作,拉他手要一起离开。

湘云道:“我偏要在这里举这讨饭碗,只当是施主遇上乞丐,如今他家大富大贵,难道真的见了花子都一毛不拔?”

正说着,那马嘶人声越来越近,移时,只见那边街口拐过来一辆马车,上头却是一口大棺材,又见车旁一人骑在马上,一身白衣白帽,仔细看,宝玉认得是贾菌,只见一群人簇拥着那棺材车穿过贞节牌坊,进了胡同,就有些闲众跟着进去,宝湘不由也跟了进去,只见那里面有座大宅,门面簇新,门口跪着披麻戴孝的人,便都认出正是贾兰。

众人眼见那棺材运了进去。宝、湘忍不住问身边围观的人,究竟怎么回事?就有邻居道:“咳!这贾兰不是靖边立了大功么,前儿个才班师回朝,圣上派庆顺王、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等亲到北门迎接,又立刻在金銮殿召见,当即封他为靖夷一等子,又赏金簪红缨,更令他胸悬金印,命他年后再往南边去平定那蛮夷之乱,又赐尚方宝剑,可便宜行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却不曾想,他妈昨天还好好的,今儿个忽然就死了!”

又一邻居道:“今几个上午,戴权来他家宜旨,圣上念他母亲李氏守节多年,含辛茹苦将儿子培养成朝廷栋梁之材,敕授诰命夫人,岂不更是天大的喜事?奇怪的是他家竟舍不得花钱放鞭炮。下午礼部奉旨来给他妈带珠冠、披风袄,听说那李氏刚披上风袄,就喜极而亡。也怪,那贾兰立那么大功,却鲜有同僚来亲自祝贺,大多支使个管事的来递个名刺就算给他贺喜了。”

有的邻居就议论道:“如今世道,红白喜事你不去给人家送礼,人家可不就也光递个名刺敷衍你。只是这家人也忒奇怪了,只得刚才帮着买棺材的那一位堂弟跟他们走得近,算是舍得帮忙了。听说他们是同科举人,贾兰是武举,贾菌是文举。”

又有知情的道:“那贾菌本是来给他家贺喜的,没想到喜事变成了丧事,为帮买棺材,特回自己家换了素服,他妈娄氏听说,让他先去买棺材,自己穿素服第一个来祭奠,没想到贾兰见了只说几句客套话,也没留下喝茶吃饭,那娄氏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门外围观的人正议论纷纷,有杠棚铺的人运来家伙,到了门口,竟是那贾兰本人出来跟他们过话,离的近人就听见贾兰嫌那杠棚户要的价高,倒是那贾菌在门里听不过,走出来跟杠棚户的人道:“就先搭建起祭棚再说。”

围观的不少人均感诧异,有的问:“他封了那么大的官,怎的不雇个管家?”

有的说:“他妈原来还有几个丫头,后来说是为了省钱,只留得一个。”

有的道:“怎的不请僧尼来行法事超度?”

一个知情的就道:“我因跟庙里观里都熟,知他家人少,本家里就一个来帮着买棺材的,去问过那孝子,他道明日圣上定有旨意,礼部自会派人来,僧尼法事等他跟礼部说了,礼部自当官银聘请。”几个人就发出嗤鼻之声。

一个人就道:“他们孤儿寡母,许是艰难惯了,所以凡事抠门儿。”

于是就有人将他们不救巧姐出火坑的事情讲了出来,并道:“他们母子只进不出,也不知攒了多少银子!那荣国府虽倒了,他们的那份庄地可没一并收官,前两月送租的来,银子大麻袋往里扛,实物租子更多,粮食、腊好的猪羊鸡鸭鲤鱼……我们皆亲眼看见的,今年还是个灾年,他们年年有如此这般收益,偏他们就舍不得拿几百两银子去救那巧姐儿!就说你寡妇为了不让自己受那老来贫,也不能见亲骨肉掉火坑不救啊!拿出几百两来于他们又不伤筋动骨!”

便有人歪嘴笑:“我的天!就算这寡妇不想积阳德,为儿孙积点阴德也好啊!”

有人讥讽道:“含辛茹苦一辈子,就为了带珠冠、披风袄的那一刻嗝儿屁,还闹个铁公鸡、铜老鼠、琉璃鸭子瓷鹦鹉的‘美名儿’!”

人群中就有一位年轻的,装出凤冠上头两眼翻白身子弯弯曲曲往下倒的怪样,周围的人皆笑起来,一个老成的就劝他们:“你们也积点德吧,毕竟那当妈的守节不易,当儿子的边疆立功,老太太死了,儿子连媳妇还顾不上娶,就别再起哄了!”

有一个就道:“对对对,这胡同以后一定有大名,东口已然立了贞节坊,西口指不定那天再立个军功坊!”

听那话音,乃是明赞暗嗤。宝玉有些听不下去,便拉着湘云手挤出人群,要离开那里,此时听见那院门里传来哭声,男的想是贾兰和贾菌,女的想是素云,宝玉只觉心酸,湘云也不免难过。二人走出胡同,穿过那贞节坊,谁也没跟谁说什么,心里都在想,还是将这母子俩忘却掉的好吧。

那一日又飘起雪来,傍晚时分,两人讨完饭,正在城门附近找堆子栖身,那湘云不慎在街上摔了一跤,宝玉忙去扶他,却也脚下一出溜,倒在地上,二人一时起不来,且坐在地上喘息,此时忽然传来喝道之声,只见从城外进来一队人马,簇拥着当中一乘大轿,那走在前面的军牢快手见路上有人坐着挡着路,便厉声喝令站起回避,偏那宝、湘互相够着搀扶,仍不能利落站起,便有持鞭的过来挥鞭就抽,宝玉忙用身子掩住湘云,挣扎着站起,忍不住大声抗辩:“我们因路滑跌倒在此,何罪之有?为何挥鞭打人 ?'炫书…'实实冤枉!”

那时湘云也挣扎站起,连说话的力气亦无,只抓住宝玉一只手。那些军牢快手就将他二人往路边推操,宝玉又忍不住喊:“世法平等!有路大家走!”

持鞭的就又要抽他,此时有个太监急走过来,道:“王爷不许你们打人!且令将说话的人带过去!”

宝玉不愿过去,几个军牢快手就强行将他拉扯过去,他紧紧攥着湘云的手不放,湘云就随在他身后,那太监先急往大轿子那里去,不慎摔了个屁股墩,宝玉便道:“我说世法平等嘛,如何?我摔你也掉,雪路最公道!”

那时宝玉想起来,那太监姓袁,曾到荣国府去传话,让他和宝钗到北府里看戏,只是袁太监一点认不出他来了。袁太监摔倒后顺势跪在轿前,向里面报道:“启禀王爷,人已带到。”

就见那轿帘打开一半,露出那王爷脸来,面若美玉,唇红齿白,多年不见,竟如不谢春花,依旧斌媚灿烂,宝玉认出那是北静王水溶。水溶仔细端详,却只见对面那人瘦骨鳞峋,脸上褶子虽不多,头发却已全白,眼睛尚有精气,嘴角显露饿纹,万万不能认出此时的宝玉,便问道:“刚才说世法平等的,可是你?”宝玉点头。

北静王道:“你那里听来的?”宝玉不答。

水溶道:“好生奇怪。素来我只听见过一个人跟我说过这话,且是在私室里。原以为这人不在京城了,亦不知所终,再无人将这四字送人我耳中,不想你一个白头花于,竟两次道出。”宝玉只低头不语。

水溶又问:“你姓甚名谁?身后是你何人 ?'炫书…'”

湘云便在宝玉身后代答:“他叫绛洞子,我叫枕霞子,我们是夫妻。”

水溶望着这嶙峋憔悴的一对好生狐疑。也不好为难他们,就令赏他们钱。水溶自己从不带钱,长史官在轿旁伺候,就掏出一块碎银子来,宝玉未接,湘云接了。

水溶对长史官道:“再多给些。”长史官就再掏出一块碎银,这回宝玉接了。

长史官便斥责他们:“还不跪下谢王爷恩!”

水溶道:“世法平等,不用跪谢。”

就又挂起那半截轿帘,宝玉、湘云退后,北静王一行继续往他那王府而去。待北静王轿子走远,宝玉道:“那年我初见他,好生喜欢。后来去他府里叙谈,觉的他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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