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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风吹向何方-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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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如坠冰窟,不觉已是冷汗淋漓。

他望着她,良久。那张酷似清扬的脸庞,因为过度的恐惧而显得极其苍白,他忽然有些不忍,轻声问:“你,很害怕吗?”

她低着的头垂得更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年选太子妃,你为何藏精露拙?”他问道:“是因为害怕做深宫怨妇,还是想成全自己的妹妹?”

她依然没有回答。

“难道做皇后不好么?全天下有多少女人?又有多少个皇后?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做皇后呢?!”他有些凄然地说:“你是这样,清扬也是这样,难道,朕就真的这么失败,让你们失望到连朕的皇后都不肯做?!”

她闻言,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见皇上正呆呆地望着窗外,面色忧伤而阴郁。一瞬间,她想起了姐姐清扬,听他的口气,他还记挂着清扬,他依然还深爱着清扬,他们是多么相爱的一对啊,为什么竟成了这样的结局?

他并不强求她的回答,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觉得,做皇后没什么好,其实,做皇帝,又有什么好呢?!”他说:“更何况,象朕这样失败的一个皇帝——”

他的思绪已经飘走,话语也开始飘忽起来:“你可能,瞧不起我吧,清扬,也定会取笑我呢……”

她的心一软,泪水,慢慢地涌出眼底,轻声说:“不,不会的。”

“你安慰我的罢。”他苦涩地轻笑一声,缓缓坐下,将头埋进两手的掌心里。

“清扬,是不会取笑你的,”她小声说:“她不愿做皇后,是因为她超脱。”

“哦,”他抹了一把脸,笑道:“那你呢?也是超脱?”

“不,”她说:“我没有那么超脱,我只是,只是,”她看了看他,鼓足勇气说道:“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谁啊?”他诧异,复恍然:“哦,浩儿啊——”轻浅一笑:“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你们相识么?”

她的脸微微一红:“皇上可记得,您册封太子那一年,放灯节上,陵宵河畔,我和妹妹正在放花灯啊……”

往日的时光,依稀浮现出来,是了,那年放灯节的月夜,他和文浩不是坐着挂满红色纱灯的官家蓬船,缓缓从凌宵河上驶过,到杜可为家去么,端立在船头,文浩还有感而发“这满河花灯,有多少是载着多情儿女的心愿啊”……

“当时我和香儿,远远地看见了您和文浩,放了灯,许了愿……”幽静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那船头两位俊朗的少年,各是我和妹妹的心仪之人啊——”她不想再往下说,她不想再陷入那伤心的回忆。那远走的花灯,实现了的心愿,承载了她们姐妹太多的心碎,尤其是,香儿。

他本来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忽然没了下文,回头一看,是幽静凄然的面容,很自然的,他就想起了皇后,那是母亲钦定的皇后,他一点也不爱她,她却爱他胜过一切,想必,她也是在放灯节上,陵宵河畔,一眼看见了他,便一眼爱上了他罢,这注定,从此,她便是痛苦与遗憾相随。那花灯带走的心愿,即便是实现了,又能如何呢?

皇后啊,皇后,那样全力以赴的一份爱,我注定只能辜负,那样鲜活的一个生命,亦如昙花一样短暂。她如果没有看见我,不曾爱上我,没有做皇后,以她博学多才的修为,和七巧玲珑的心性,定能找到一个将她视为珍宝的丈夫,可惜,她遇到的,她爱上的,怎么竟是我呢?他蓦然间,有些感伤,耳畔,仿佛又传来清扬幽幽的那一句“去看看皇后吧,她很爱你,不是么?”头一次,他为皇后,感到心酸。

皇后,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堪的一个人啊——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帘,良久,忽然开口:“你希望我赦免你爹爹么?”

幽静一怔,犹豫半晌,无言以对。

他又自言自语道“如果皇后在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幽静无语,不置可否。

他静静地起身,沉声道:“清扬如果还在,知道这些事,一定会很难过的……”

“爹爹的罪过大了。”幽静低声道:“只是母亲,太无辜了。”

他凄然一笑,忽然把话题一转,柔声道:“你过来。”

幽静迟疑片刻,走近几步。

他也向前了几步,到离幽静只有两步远的距离停住,很仔细地端详起幽静来。

幽静刚刚松口气,这下,心里又开始打鼓。

“我从来都不曾仔细看过你,今天好歹看清楚了,你是真的,跟清扬长得好象啊。”他感叹一声,亲切地问道:“文浩待你好么?”

“很好。”幽静轻轻一笑,如释重负。

他也微笑起来:“终于还有一对堪称幸福的。”

正说着,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太后一头闯进来,严正地说:“皇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惊扰了金陵王妃,知道么?”

皇上一抬眼,望见母亲严肃的脸。他忍俊不禁,母亲以为他意欲对幽静如何?难道他们都以为,他要夺弟之妻?他揶揄道:“如何就惊扰了呢?请母后明示。”

幽静悄悄地走到太后身边,拉拉太后的衣袖,轻轻摇摇手。

太后会意,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错怪了儿子,想下台又一时找不到台阶,只好说:“没有就算了,总之不该喝那么多酒。”

他想起先前带着醉意的失态,也还是有些难堪,忍不住看弟弟一眼,眼光相碰,弟弟向他投来宽和一笑。他默然地收回目光,也不再看弟弟,复又换上了惯用的口气:“奏折看过了吗?”

“看过了。”弟弟的声音很低很低。

“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置?”他冷冷地问。

弟弟默然垂首,没有回答,他怎知如何处置。

“如果清扬还在世,她会怎么处理?”皇上似乎又自问了一句,言语之中饱含无尽的凄凉。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皇上终于开口了:“算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就饶他一命,”想了想,说:“宣!林展衡数罪并罚,抄没家产,林家男丁全部流放边疆,林家女眷全部充为官奴,择日与其他官奴一并当街拍卖。”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愈发地严肃起来:“这次不株连九族,但与林家有亲戚关系者,此次一律不得进行官奴交易。”他淡淡地瞟金陵王夫妇一眼,继续说道:“着金陵王夫妇连夜回封地,不得过问此事。”

“举儿……”太后正要开腔,却被皇上堵了回去:“好了,就这样把,无须多言。”

太后恋恋不舍地看文浩夫妇几眼,心里甚是舍不得他们这么快就离开,可是儿子的脾气她也知道,能饶过林展衡已经是不容易了,既然他决定要让文浩夫妇走,她这个做母亲的再开口挽留势必会惹他生气,她只能见好就收,于是无奈地说:“那就,走吧,走吧。”

皇上其实是不难猜到太后的心意的,母亲无非是想让文浩夫妇多留几天陪陪自己,她也许还想说,就让文浩夫妇把林夫人买了去罢,不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么?可他偏偏,就不能让文浩夫妇将林夫人买了去,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当哥哥的不近人情,而是,这个人情,他已经盘算好了,要送给另外一个人。

那年放灯节月夜,他和文浩不是去杜可为家么,他和杜可为,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兄弟如今,已成陌路。他不由得万分惆怅。

皇上一路出了庄和宫,叫来公公:“去,安国侯府,告诉他本月十七城郊拍卖官奴。”

他相信,杜可为会去的。

他也相信,杜可为一定会领他这个人情。

他希望,能够补偿杜可为一些什么,毕竟,他们都失去了清扬。

林大人和儿子总算是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被判死刑,而是改为流放。林家被抄,林夫人充为官奴,被当街拍卖。

城郊官奴卖场,林夫人双手被缚,站在土台上,任众人评头论足。

“呵呵,徐娘半老,买了做个洗脚婆如何?”一老头逗趣问另一老头。

“我还嫌她老,”那老头回应:“你不怕你家的母狮子,就可以尝尝太子太傅夫人的滋味了。”

“去你的,老牛要吃嫩草!”老头不屑一顾地说:“没兴趣。”

林夫人听见他们不堪入耳的话语,脸羞得通红,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起价五两白银。”衙役叫:“谁出更高的?”

有人在底下哄笑:“买个老妈子还要五两,贵了!”

更有甚者:“买了回去是我孝敬她,还是她伺候我啊——”

“六两!”底下有人叫。

众人又笑:“买老婆的来了——”

林夫人仓促地抬头,看见一张其丑无比的脸,佝偻着背,正伸出脏兮兮的手竞价。

这下连衙役都笑起来了:“驼背!要是没人跟你争,今天我就成全你,六两让你领个一品夫人回去做老婆!可怜你这辈子,也不白当一回男人!”一把捏起林夫人的脸,强行拗过来,放肆地笑道:“以后不用再来捡便宜了,就这姿色,甭说这辈子,下辈子你都难得碰到这种好事!”复又高叫:“还有谁出价?”

“十两!”有人叫。

众人又笑:“有病啊,十两买这等货色!”

驼背急了:“十二两!奶奶的!谁跟我争!”

“一百两!”一个沉沉的声音传过来,很是威严。

众人回头,只见一青衣男子,沉着个脸,凛然而立。

“我,我拼了,我,我出更高的——”驼背不甘心,却又明显底气不足。

“二百两。”那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地再次报价,眼光直盯过来。

驼背不响了,衙役也不敢开腔了,青衣男子将银子一抛,一挥手,一辆黑帘的马车过来,男子上了土台,解开林夫人被缚的双手,将夫人搀上马车。

衙役好半天才啧啧一声:“二百两啊,到底是一品夫人呐——”安慰地拍拍驼背:“再等下次吧。”

黑帘马车缓缓驶入一大户人家后院,停住,只听见那青衣男子恭声道:“请夫人下车。”

车帘掀起,林夫人探头出来,那台阶之上,昂然而立的,不是杜可为是谁?!

“夫人——”杜可为轻声唤道,趋身前来扶她,须臾之间,林夫人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中,只愣在那里,呆住了。

“夫人,到家了。”杜可为依旧轻声道,轻扯林夫人手臂。

“家?……”林夫人恍然间清醒,泪,潸然而下。

一个月后。

一衙役打扮之人进入安国侯府。

“候爷。”来人近前。

杜可为低声问:“怎么样了?”

来人沉吟一会,回话道:“刚刚收到奏碟,林大人和林公子因身子嬴弱,不堪忍受路途艰辛,在流放边疆的路途上先后身故。”

杜可为一惊:“什么?!”

来人又重复道:“林大人病死了,林公子冻死了。”

“尸首呢?”杜可为神色忧虑。

“打点再多的钱,押解的差人都不愿意背死人上路,侯爷,那地方天寒地冻,活人都难走出来,何况还要背着死人前行,那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杜可为黯然合眼,低声道:“下去吧,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

话未说完,只听窗外“扑通”一声,杜可为急急地奔出去,却看见林夫人摊倒在地上。

“夫人!”他托起林夫人,只觉得一阵抑制不住的心酸。

接二连三的打击,家破人亡,她该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啊——

杜可为一直站在院中,注视着林夫人房中的灯,自她苏醒过来,要求一个人静一下,他便站在了院子里,一站便是一整夜。

丫鬟端了早点过来,他探手去摸,粥是温热的,点点头,让丫鬟送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丫鬟推开,身影还未完全进入房中,就听见“哐当”一声,丫鬟颤抖的声音惊呼:“夫人——”

杜可为情知不妙,一个箭步推门进去——

夫人并没有意外,只是,只是,她的背影,她的背影,

杜可为一见,只觉万箭穿心,他怅然道:“夫人呐——”

林夫人,那曾经缎面一样黑亮的发,在一夜之间,竟是暮如青丝朝成雪。

杜可为禁不住唏嘘起来。

她是多么温柔宽和的一个人啊,如果说好人有好报,她怎么样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一种命运,她所笃信的菩萨也不应该安排她受这样的折磨。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惜牺牲名节,只为能救清扬一命,其情可谓是感天动地,可是,到头来,清扬还是死了,你叫她,情何以堪?偏偏祸不单行,清扬离世还不到一年,她的小女儿皇后又殡天,难道这样还不够惨么?然而不幸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随着林展衡被问罪,林家彻底没落,本来丈夫儿子发配边关,虽路途遥远,但尚有相见的一天,可老天就是不肯放过她,让丈夫和儿子先后在发配途中过世。

你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啊——

面对林夫人沉默的容颜,一头白发,杜可为为她感到心痛,无比地心痛。如果可以,他愿意,代她受过。

他的女儿,清扬,不应该是那样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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