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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国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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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死?”   
谢以铨永远也听不见亲人的呼唤了!在急诊室当护士长的妻子曾经抢救过无数人的生命,却无法救活自己的丈夫了,连亲自给他打一针都没来得及!   
就在前天深夜,他风尘仆仆地从桂林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看到小女儿正躺在床上,床边吊着输液的瓶子。   
“怎么了?”他那疲惫的脸上布满惊惶。   
妻子告诉他:“你走的时候,孩子不是正咳嗽嘛,是大叶型肺炎!”   
他奔到床前,伸出慈父的手,抚摸着女儿的额头。他知道在他离家期间妻子独自承担了多大的烦恼和忧愁。孩子生病是应该住院的,可是妻子为了节省那一笔住院的额外开支,把药买回家给孩子输液、打针……丈夫太理解妻子了,谢以铨的眼中闪烁着睛泪花。   
女儿露出笑容,欢迎爸爸归来,她知道爸爸出这趟远门一定很累了,回了家,得让他高兴!   
谢以铨的情绪才安定了下来,他一边脱着外衣,一边对妻子谈起这次桂林之行。   
“你在外边儿犯病了吗?”妻子却急着问他。他在临走的前几天,肾结石急性发作,疼得在床上打滚儿,过后却又忙着工作。妻子逼着他看病、吃药,并且替他预约好了七号去检查,他却说:“不行,六号我就得出差!”妻子拧不过他,只好给他带上药,让他在发作时应应急。这些天来她一直悬着心呢!   
“没犯”,他说,“我挺好的,你们看,还胖了点儿呢!”   
妻子笑了。   
小屋里的气氛活跃起来,谢以铨急不可待地打开行囊,一件一件地拿出他远行带来的礼物。小巧玲珑的工艺品嫦娥奔月、玉佛,“这是你妈的,不要动!”他对女儿说;四双袜子,“这是给你们俩的!”他递给两个女儿;桔子和糖果,“这是给同事的!”……行囊掏空了,都是送给别人的,他的心里想着所有的亲人,属于他自己的还有什么呢?   
“桂林这地方可太美了!”他对妻子说,“下次一定带你去,他们还邀请你呢!”   
“好,我一定去!”妻子甜甜地答应他,“我呀,等到了年龄就退休,一天也不拖,以后你上哪儿我都陪着,这辈子我还哪儿都没去过呢,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也太少了!”   
“是啊,”他说。他当然记得,自己几十年东跑西颠,难得和家人团聚,也从来没陪妻子出去好好玩儿过,甚至当初连结婚都因为他下乡工作而一拖再拖,是“插空”举行的婚礼。现在,老夫老妻了,他该补偿补偿天伦之乐的缺欠了,“我们该多跑几个地方,大江南北都走走,还要到我们扬州去看看,在瘦西湖边我给你照像,一定照得漂漂亮亮的,发挥我的最高摄影水平!”   
小屋里充满了欢乐。   
第二天,十一月十六,星期日。妻子说;“你好好儿休息吧,明儿还得上班!”他说:“没事儿,帮你忙忙家务吧。你看,贮存的白菜,帮子都烂了,整理整理,给孩子们弄一顿素馅儿饺子吧!”   
他把脏衣服都投进洗衣机,自己洗,不让妻子动手。洗完了衣服,又去买面,二十来斤,吭吭哧哧地提到家,然后让妻子为心爱的女儿包饺子。   
一顿平平常常的素馅儿饺了,给这个清贫的知识分子之家带来了满足,把夫妻,父女的情感牢牢地联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们也就没有更大奢望了。   
天黑了,碗筷收拾已毕,老谢拿起自己的一摞讲义,到隔壁邻居家去备课——邻居是一位孤身老人,自然不像谢家那么挤、那么乱,可以暂借一席之地来备课,明天早晨八点钟,他还要给研究生上课呢,就是为这个才掐着日子赶回来了。备课是一件绞脑汁的事儿,需要安静,家里地方太小,女儿还在输液。为了给病中的女儿解闷,他打开了家里那台过时的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悄悄地躲出去了。幸亏邻居家可以暂借一时,不然他不知该上哪儿去安安静静地清理明天讲课的思路。   
夜深了,“寄人篱下”的谢以铨全神贯注地潜入了植物昆虫世界,一支香烟在手指间静静地燃烧。   
此刻,他的妻子守护在女儿的病床前,等着丈夫在笔耕之后回来休息。她愣愣地望着昏暗拥挤的斗室,思绪茫茫。二十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就住在这儿,一直住到今天,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一个十九,一个十六,房子却还是这么小,这么破旧,一点儿也没“长”。这儿地处偏僻,残破不堪,年久失修,狭窄、昏暗、潮湿,老同学来了,都说这儿是“贫民窟”。他们用衣柜、书柜把一间隔成两半,一半睡觉,一半吃饭、做作业、备课、会客。另一个小间住两个女儿。没有厨房,锅碗瓢勺都在屋里。当然没有暖气,冬天得生炉子,买劈柴,买媒,安烟筒,老谢手巧,说“瞧我安的烟筒,都不带流油儿的!”当然没有卫生间,公厕远在几百米外,老谢肠胃老是闹病,常常在夜间跑厕所,嫌不方便,自己在院子里搞了个厕所,最原始的式样,定期由他自己掏粪便,这就更像“老农”了。他们没有指望要到更好一点儿的房子,二十年就是这样,每天老谢往西北奔农大,她每天往东奔同仁医院,路途都远得惊人,好在也已经习惯了。夫妻俩有十多年的时间每人只挣几十块钱的工资,一个要奉养双亲,一个要负担寡居的姑妈,都是义不容辞的;还有两个女儿,现在一个上了自费大学,一个上高中。处处都用钱,能省出一分是一分。老谢把一切都尽着妻女,自己舍不得吃一点儿好的。妻子说:“你是咱们家的大顶梁柱,顾点儿身体吧,我的同事已经有好几个寡妇了!”老谢却说:“我没事,你放心!我要干的事还多呢。”   
……她东想西想,不着边际。老谢到深夜才备完课回来,疲倦不堪地倒在床上。看那样子倒是挺满足,一定是把明天的课准备到了百分之百了。其实,他早有准备,研究了几十年的课题烂熟胸中、倒背如流,不备课也照样讲;其实,这课也不必非得明天上不可,几千里地赶回来,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就赶着备课、上课,不把你赶死才怪呢!这都是妻子心里的话,她没忍心对老谢说出来。“死”啊“死”的,虽然并不当真,总也不吉利。她当然不相信丈夫会死,五十三,正当年,还有半辈子呢,她等着自己退休之后跟着老谢走遍一切“好玩儿”的地方,也享受享受当“夫人”滋味儿,她相信老谢能给她拍出好多好多漂亮的照片。   
十一月十七日,星期一。早晨六点十五分,谢以铨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晚了,晚了!”他实在太疲劳了,连定好的闹钟响都没听见!   
“不算晚,来得及!”妻子也没听见闹钟响,误了丈夫的事儿。她一边起床,一边安慰他。她知道,老谢把讲课看得比什么都神圣,从来没有迟到过半分钟。   
“晚了!”谢以铨匆匆地穿衣服,洗漱,紧迫感使他的脾气显得有些暴躁,几乎是在对妻子吼叫:“快给我一杯水!”   
妻子手忙脚乱。“你总得吃点儿东西啊,我给你煮碗烂面条儿吧?”老谢的胃不好,不能吃生冷的、硬的、烂面条是他的常餐。   
“不行,来不及了!”   
“那……吃几块饼干吧?”   
“不吃了,给我倒杯水!”   
一杯水怎么能当早饭?妻子没听他的,固执地把女儿的麦乳精冲了一碗,逼着他喝下去。他“咕咚咕咚”喝完,一抹嘴就走,慌慌张张地嚷着:“快,给我一副手套!”   
丈夫从来没有以这样命令式的语气吩咐妻子,今天太反常了,都是因为妻子没早点儿叫醒他,他怕误了课!妻子温顺地忍受了他的呵斥,心想:二十年都没好好儿地伺候过他一次,今儿就伺候伺候他吧,这也是应该的!   
初冬的北京,天已经凉,妻子坚持给他换上一件厚毛衣,又找出了买了多年都没舍得穿几回的风衣给他披上。他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了,一边扣着钮扣,一边推起自行车往外走,奔向他的讲台。从他家所住的翠微路到颐和园北边的农大,这可是不近的路程呵,他必须以自行车越野赛的速度冲刺!   
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遗憾的是,今天的课他还是误了,他没有死在神圣的讲台上,却不幸倒毙途中!他的路没有走完,为什么在中途就躺下了呢?   
谢以铨无声无息地躺在停尸床上,他不能回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向他提出的问题了。   
医生诊断说,他是心脏病突发而猝死的。可是,老谢从来也没有过心脏病啊!   
民警神情严峻地向大夫建议:“为了弄清死因,是不是做一做尸体解剖?”   
“不用了,人都死了,就别再拉他一刀了!”妻子痛哭着,嘶喊着。她相信,像老谢这样的好人,没有人会暗害他;他身上没带钱,没穿好衣裳,骑一辆破车,没有人会拦路抢劫这么一位“老农”!“他是累死的,活活儿地累死的!”   
“累死”?在刑事侦破中没有这样的词儿,“累死”没有凶手,没有被告,没有任何人承担法律责任,肇事的原因在死者自己,他把自己的工作看得太神圣了,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太轻微了,太“玩儿命”了!铁面金刚似的民警,眼里涌出了泪水:“谢老师是在骑车去讲课的路上故去的,他死在工作岗位上,建议你们学校领导按‘以身殉职’为他料理后事!”   
这番话激动了大家的心,是的,“以身殉职”,这样的词儿过去只用在白求恩、张思德身上,他们是英雄,是军人;而谢以铨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他不会行医,不会打仗,只懂得庄稼和害虫,但他也是把生命献给了事业,他的死不比泰山还重吗?可惜,却很少有人这样评价一个知识分子——默默无闻的普通知识分子!   
随便你们怎么评价吧,反正谢以铨已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毁、誉都是身外之物了。他一生没有为自己“争”过什么,他只是怀着一个深深的遗憾:今天让学生白等了,他再也不能给他们上课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倒下的。但是,好像是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力量,为他安排了一个听取最后遗嘱的人。这个人,是他同在一个院里办公的朋友、畜牧研究所的朱成宽。这天早晨,朱成宽骑车赶往农大大院,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成宽!”他回头一看,是谢以铨。老谢对他说:“成宽,我实在骑不动了,只好慢慢儿骑。请你到了所里给植保系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八点钟的课我恐怕赶不上了,替我请个假,推迟一会儿……”   
朱成宽在仓促的上班途中,没有来得及多想,就接着赶路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的身后不远,老谢已经倒下了,刚才的几句话就是他留给他的领导、他的学生的临终遗言。死神掐住他的咽喉的时候,他还想着他的工作,还在遵守着自己的职业道德和学校的规章制度,一丝不苟地向领导请假,向他的学生请假!也许,他那时正在忍受着剧痛的折磨,也许每蹬一下自行车踏板就向死亡靠近了一步,但他什么也没说。朱成宽后悔啊,如果当时脑子多转个弯儿,赶紧送他上医院;如果分手后再回头看他一眼也许他不至于死……   
老谢就这样走了,清贫、洁白、朴素,没有留下任何污垢。人生在世,五十三年,他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他要做的事情远没有做完,他能使的力气都全部使出来了,直到那奔向校园的自行车踏板的最后一次踏动!   
……   
人寿几何?谁也不能预料。有的人于国无益却活得太久了,有的人于民有用却死得太早了,不但什么都未及准备,而且这个世界还欠了他太多的债,直到他死后,活着的人才意识到许许多多对不起他的地方,需要补偿,需要为他做点儿什么,“争”点儿什么,却又太晚了!   
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周明牂光临他最心爱的学生的寒舍,望着谢以铨栖身二十多年的、寒伧而又拥挤的斗室和他留下的孤女寡妻,老教授潸然泪下,感叹唏嘘。以铨,他工作得那么出色,却生活得这样艰难!周教授找不到适当的语言安慰死者的妻子,只能问问他:有什么困难和要求?   
谢以铨的遗孀涕泪横流。她的顶梁柱倒了,丈夫把家里的重担都交给她了,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有多难走!这房子该修,两个女儿要吃饭,要上学……,这都是横在她面前的难关。但是,更使她动心的是丈夫,为了让丈夫走得更安然,她提出:“老谢的副研究员职称问题……”   
这一条,像一块巨石砸在周教授的心上!   
这也正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作为一位老教授,他当然明白职称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名知识分子的学术水平、成就高低、贡献大小的标志,是国家权衡人才的尺度。知识分子可以不在乎薪水的多寡、职务的升降,但是,他们十分爱惜自己的名誉,他们需要得到国家和社会对于自己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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