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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雀群-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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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几十个啥?”我问。   

  “下面的话,他说得特难听……”她的脸略略地红了起来,还不好意思地瞟了我一眼。   

  “嗨,啥难听的我没听过?快照实说。”   

  “他说,就你们这三几十个机巴小分队队员,能顶几个大馍馍啃?他说,告诉你吧,他们那些老兵,在部队里都是扛机枪使冲锋枪的。”   

  “这话说过分了。扛啥枪,也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再说,他们已经脱了军装了,枪也早上交了。这会儿,恐怕连火钩子煤铲还没置办齐哩,吹啥吹!”   

  “那他们还可以干别的!”   

  “他们还想咋样?”   

  “那,只要是蛮干,可干的事儿就太多了……”   

  “那倒也是。”   

  “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蛮干呐。不行。真的不行啊。我那表舅妈才十九岁……他俩结婚还不到一个半月……”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你见你那表舅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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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黑雀群(33)         

  “他随身带着他俩的结婚照片咧。”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棘手,这件事确实棘手。真要把一百五六十老兵惹毛了,的确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但此时此刻我得平静。“你先别急。先跟我说说,高场长跟这些退伍军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抹不开的事,至于闹到这份上?”   

  有几分钟时间,屋里安静了下来。我觉得自己真的开始喜欢上了这个“一根筋儿”的小丫头了,喜欢她那剪着齐耳短发的模样,喜欢她的善良,她的真诚,她的质朴,她的土气,甚至喜欢她身上那件旧毛衣。这四种颜色的旧毛线,红,黄,蓝,黑,总能让人联想起那晾晒在麻西湖湖边的许多小木船,斑驳而遥远。旧毛衣遮不住内衣的袖口,而那内衣的袖口明显是破了又补过的。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她没想掩饰它的破旧,只是把它收拾整齐了,由它去显露自己的本来面目。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老娘,很多夜晚,在灯下缝补着很多双破袜子破裤子破鞋子(一个男孩多么会糟践鞋子袜子裤子,那是只有在那个年代里生养过男孩的母亲才能体会得到的),还有她很多声无奈的叹息……我的目光也许在她身上直愣愣地停留得太久长,太执著了,让她觉察出了我目光的灼热程度。她再次不安起来,并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拂了一下袖口上的补丁,然后连手一起,把它们都塞到那夹紧了的膝盖中间。   

  我忙收回视线,重新点着烟,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   

  她犹豫了一下答道:“您跟我回家去见我那表舅子。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行吗?”   

  我立即答应了。但我马上又想起了“把守”在月洞门旁的那两个男孩。她说,不怕。只是要我别灭了屋里那盏灯,这样可以让他们以为我始终还在屋里呆着;然后扶着我从后窗户跳出,又带我顺墙根往前走了一截,土围墙上便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缺口。刚才她就是从这个缺口处跳入的,现在她又带我从这缺口处跳出。而后,我们就直奔她家而去。   

  九   

  为了能在到她家前,大概把事情说出个头尾来,一路上,我俩故意放慢了步子,还专拣背静处走。   

  马桂花家安在干沟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干沟底下那一大片“黑户区”。她家离场部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很近。走这一路,她果然跟我说了一路。为了能在到她家前,大概把事情说出个头尾来,我俩故意放慢了步子,还专拣背静处走。比如,走雪深风大的林带,或居民点柴禾堆麦草垛的背后。但凡说到重要处,马桂花还会特地站下,以便让自己能说得更从容一些。   

  她告诉我,实际上,一直到昨天晚上以前,冈古拉从来也没发生过什么“拘押”退伍军人的事情。她说她“说的这些绝对是实话”,一直到昨天晚上之前,“你们都上当了,都上了高场长的当。关于拘押退伍军人的谣言,是他自己散布出去的。”   

  “啥?冈古拉从来也没发生过什么‘拘押’退伍军人的事情?你吱嘛鬼叫个啥的呢?”我一下愣愣地站那儿了。当时正走到场部养鸡场背后的那个小高包上。那里有两三户人家住在半地窝子里,房顶上堆满了玉米秸。那昏黄的油灯光从被玉米秸压得扁扁的窗户子里挤出,像两头躺在地上的老狼,没精打采地眨着疲惫的眼睛。“他干吗要造自己的谣,干吗要在各级领导跟前糟蹋自己?他神经上有病呢?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只是想吓唬一下省里的那些头头吧……”   

  “吓唬一下省里的那些头头?他是三岁娃娃?他知道自己这么干的后果吗?啊?这事儿不仅惊动了省内各级组织,而且惊动了北京高层!他准备咋个收场呢?啊?”我压低了声音,从咬紧了的牙缝里恶恶儿地挤出这句话。我实在太气愤了。闹半天,我们从上到下这一大帮人居然全被这老家伙当傻瓜耍了一把。操,这算怎么回子事嘛!   

  “那昨天晚上呢?又是怎么一回子事?”我控制住满腔的怒火,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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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黑雀群(34)         

  “咱们还是一边走,一边说吧。我那表舅肯定等得挺着急的了。”她请求道。我们又重新慢慢走了起来。这时走到了果园队的葡萄园边上。入冬前,所有的葡萄藤和果树都用麦草苇子和土埋住。这时看起来,就跟一个个坟包似的,绵延在略有些起伏的雪原上。   

  “其实要是没发生昨天晚上的事,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高场长让我们把您送到丫儿塔……丫儿塔就是我们昨晚待着的那地方……就是要让您亲眼看一下,冈古拉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拘押退伍军人的事件。这些退伍军人过得挺好,住得也好,吃得也好。一对对小夫妻都安置得舒舒齐齐的。赶开春,就准备让他们在丫儿塔犁地种小麦。这一点,一会儿,我那表舅也能给您作证。高场长就是想通过您的嘴,跟上头去说一声,冈古拉没事了,把这档子事画一个句号,万事就算了结……”   

  “他想得倒简单!”   

  “这事在他看来,本来就不复杂嘛。他就是想出口气……”   

  “出口气?出啥气呢?”   

  “这是我猜想的。高场长他心里是不是真这么打算的,我不太清楚。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他心里一直不痛快,对上头一些领导老鼻子意见哩。”   

  “那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唉,那倒也是……”   

  “你说‘这些退伍军人住得也好,吃得也好。一对对小夫妻都安置得舒舒齐齐的’,那昨天晚上又是怎么回子事?真安置得那么好,他们深更半夜的,闹腾个啥呀?你那位年轻的表舅又干吗要跑出来找人呢?”经我这么一问,马桂花脸微微红起,支吾着不做声了。   

  “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的,对不?”我追问。   

  “也……也……也没啥大事……”她偷偷地瞟我一眼,不好意思地搪塞。   

  “没啥大事,总还是出了点事。对不?”我再问。   

  “他们……他们……”她犹犹豫豫地,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没得到高福海和韩起科的同意,不敢跟我透露实情。逼也没用。还是别把她逼得太狠了,把她吓住了,不敢再接近我了,以后一点情况都捞不着,就更不好办了。于是我马上转换了个话题,以调节一下气氛。这时,离她家已经不远了。   

  “你刚才跟我说,冈古拉要完蛋了,那是什么意思?”我稍稍停顿了一下,问。   

  她看看我,一时没说话。看样子,这个问题同样让她为难。   

  “你的意思是,那些退伍军人会闹出大事来?”   

  “也有这方面的担心。但是……”   

  “但是个啥?”   

  “我们内部有人在捣乱,在跟高场长过不去。”犹豫之后,她突然激动起来,满脸涨得通红,眼眶里一下涌出泪花,并再次说了那句曾让我惊诧不已的话:“冈古拉要完蛋了……真的要完蛋了……”   

  “内部有谁跟高场长过不去?”   

  “这会儿跟您说不清楚……”她说着低垂下头,双手紧抓住自己圆实的腿面,而整个身子却微微地颤栗起来。   

  “问题真有那么严重?”   

  “您不知道……您真的不知道……冈古拉要完蛋了……真的要完蛋了……”她的身子又一次微微颤栗起来。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离她家只有一二十米的地方了。她突然站住了,一把拉起我,往一个柴禾堆后头躲去。我刚想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忙惊恐地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小心翼翼地从柴禾堆后慢慢探出头去窥视。这时,我看到,从她家里悄悄走出几个人。后来她告诉我,其中有朱副场长,有赵光的父亲赵大疤,还有两位“告诉您,您也知不道”的人,当然还有马桂花她父亲。还有一位,便是她的“表舅”,那个从“扣押地”逃出来的老兵娃子。这一群汉子出了她家门以后,便佝偻起腰,快步隐入林中暗处。   

  “咋的了?”我小声问。我不明白,深夜里走出这几个人,为什么会引起她如此大的惊慌。   

  她赶紧冲我摇摇头,并惊恐地睁大眼睛,把颤栗的身子紧贴住柴禾堆,再用哀怜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祈求我千万别再做声。只等那几位闪进屋后深重的阴影里去以后,便拉着我,一溜小跑,蹿进她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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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黑雀群(35)         

  屋里只有她妈在。一个比我妈年轻许多的中年妇女,也显得更有文化素养。   

  “爸把表舅带哪去了?”她急喘着问她妈,“表舅是来找我的。他干吗要带走他?”   

  “这位是……”她妈端详着我,自问自答道,“是顾校长吧?”   

  “是……”我忙微笑起,向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真的见到她的家人,我又多少有些尴尬。你想啊,深更半夜,跟着人家的闺女从这儿窜到那儿的,会让人家家长咋猜度呢?   

  “你爸带你表舅,去场部招待所了……”   

  “去招待所干啥?”   

  “别问我。”   

  “妈。”   

  她妈稍稍犹豫了一下,又打量了我一眼,这才答道,“大概也是去找顾校长的吧。”   

  “他带着表舅去找顾校长?干啥?”   

  “不知道。”   

  “他又把赵大疤、朱副场长都叫到咱家来,干啥么?他到底想干啥么?”   

  “我跟你说了,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您得帮着我劝劝我爸。他干吗非得跟那几位搅和在一块儿!”   

  “我怎么劝?啊?怎么劝?你们俩有谁会认认真真地听我来说一句?啊?”她妈心里似乎也存着天大的委屈。   

  “高场长到底怎么了,爸为啥一定要跟那几位搅和在一块儿来反对他?”   

  “你别这么说你爸。你爸没反对高场长……”   

  “您跟爸说了,我去找顾校长了吗?”   

  “我多那嘴干吗?你们父女俩的事,谁的我都不管……”   

  “我爸上招待所找不见您,他一定会想到,我把您带到这儿来见我表舅了……”她慌慌地转过身,焦急地跟我分析道,“快走。不能让他瞧见您在这儿……”说完,她又去求她的妈:“妈,一会儿,爸回来了,您别跟他说,我带顾校长来过这儿了。行吗?”   

  “我不管。”   

  “妈,求您了。”   

  “我说了我不管。”   

  “妈,我得罪过您老人家,也得罪过我爸他老人家。可顾校长初来乍到,他没得罪您二位老人家啊。您为什么一定要让爸去记恨他呢?”   

  “我让谁去记恨谁了?我为什么要让谁去记恨谁?”她妈一下瞪大了眼睛,反问,“我真不明白呢,一个好好的家,一个好好的农场……怎么就会搞成这样……啊?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们到底想干啥呢……啊?”她妈哀切地摇着头,悲叹着。   

  “妈,求您了!”马桂花抱住她妈的双手,用力地摇晃着,恳求着。   

  她妈用力挣出自己的手,向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道:“你们父女俩谁也别来跟我说好话。我谁也不帮。我还是那句老话,总有一天,你们俩把我闹腾死了,这个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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