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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天舞-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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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翊一直望着她,身子一动不动。茶盏便正正地砸在他的额头。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

瑶英愕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

然后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来,好像比他头上的血涌出来得还要快。她抓起一块帕子,扑到他面前,手忙脚乱地捂着他的伤口,想把血堵住。

“别怕、别怕。”他轻声安慰她,“这么小的伤口,不会有事的。叫人来替我包一下就好了。”

瑶英这才想起该传太医。

好一阵忙乱过后,又剩下两人独处。

瑶英喃喃地问:“你为什么不躲?”

他沉默着,不肯回答。

“为什么呢?”瑶英伤心地问:“他养你二十年,难道你心里一点情意也没有?”

他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没躲,因为我后悔了。我不该做那种事,那么做,我不就成了跟他……跟他……”他迟疑没有说完。

跟他一样的人。瑶英替他续完了。

“你为什么这样恨他?”瑶英的声音空洞而缥缈,“父王他是我父王,可他也是你父王,他真的把你当儿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也不想恨他。”邯翊静静地说,“可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瑶英急急地说着,“该给你的他也都给你了,你也没少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恨他?”

邯翊露出一丝意外,“原来你真的知道?”

瑶英没有办法答这句话,她没有办法对他提起那年她在柜子里听到的话。她喃喃地说:“你别恨他了、别恨他了。我……我求你!哥哥!”

他知道,瑶英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任何人,可是这句话,他却答应不下来。

他故意轻笑,“你自己说的,我不是你亲哥哥。”

她别开脸,“现在我宁愿是了。”

邯翊叹了口气,“瑶英,我……”

瑶英打断他,“你不是对手。”

话出口,自己也怔了。她看见邯翊脸上泛起的血色,不免有些后悔失言。然而,她知道,那正是她一直深藏心底的恐惧。

邯翊勉强笑了笑,“那你帮我啊。”

“我不。”她轻轻地说,“我谁也不帮。”

她低着头,鬓角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手放在膝上,手指间拧着一块手帕,绞得指节都发白了。

蓦地,他看见一颗水珠掉下来,落在她手背上。

然后又是一颗,一颗接着一颗。

可是她却一动不动,宛如雕像般。

静默中,他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踌躇良久,他终于说:“我不会要你帮我的,我也不想让你为难,至于你说的……我尽力做到吧。”

姜妃折腾了一夜,她的惨叫,在静夜里像是传遍了天宫的每个角落。

玉儿在半夜里惊醒,发觉瑶英不在床上。玉儿吓了一跳,开门去找,才看见她站在庭院当中,对着天空默默祝祷。

那时候她神态虔诚,宁谧的月色映着她的脸,焕发出一种分外柔和的光彩。

瞬间,玉儿想起了虞妃。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她活着的时候,只觉得她很寻常,然而她死了,大家却一直记得她,而且不会随着时间淡忘。虞妃在世的时候,玉儿年纪还小,只记得她有一种无比安详的神态,就如同此刻的瑶英。

清晨早起,听说姜妃诞下了一名男婴。

小公子取名申翃。满月时,白帝特命大赦天下,看来果然身份非同寻常。

于是都松了口气,尘埃落定,就不必再三心二意了。

然而白帝身边的人,却留意到他其实并没有特别高兴。朝臣上书请立世子,他也没有理会。倒是常常召见首揆石长德,两人经常关起门来说很久的话。

很快就有传言,说白帝虽然有了亲生的儿子,可是想立的,还是养子邯翊。

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都将信将疑,可是入九月,颁下一道诏令,三年一度的皇陵祭祖,命大公子邯翊代天帝行职,前往东豫。

这诏书一下,大家都知道传闻不假。也有朝臣上书,白帝避而不谈。

这话无人敢告诉姜妃,因为她产后,身子一直不好。直到大公子领受仪节,前殿钟鼓煊赫,才终于瞒不住。

得知真相的姜妃,一颗心被抛到了无底深渊,眼前漆黑一团,看不出半点光亮。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可是无人能回答她。

大半年的欢喜与等待,原以为孩儿出世,就是出头之日,没想到一番心血还是虚掷在无用之地!无端的恨意涌起,随手抄起桌上一只青花瓷瓶,“珰”地一声,摔个粉碎。

仿佛浑身的劲力都在这么一下里就耗尽了,姜妃身子一阵无力,软软地倒在床边。

“王妃!”

在外面窥伺的宫女们,一拥而入。

“出去!都出去!”姜妃喊着,将随手抄起的枕头靠垫,朝她们扔去。

宫女们无奈地退出。姜妃却又喊:“申翝呢?把申翝抱来!”

宫女劝说:“王妃身子不好,别劳累了,还是改天再……”

“不——”姜妃尖声叫着,眼中有种叫人害怕的凌乱光芒,“去找他来!我要看见他!你们为什么不把他给我?是不是你们已经把他弄走了?”

她的手在空中抓舞,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于要找回来。

乳娘终于把申翝抱来了。

姜妃一把抢到手里,紧紧地搂在胸前。孩子本来在熟睡,忽然受了惊吓,放声大哭起来。

宫女们想把小公子抱回来,可是她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直到她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原本生产时伤了身子,还未曾调养好,这一来雪上加霜,病又重了。

白帝负疚,劝慰她说:“你也别多心,自己的身子要紧。”

多心?姜妃在心里凉凉一笑。

隔日,白帝特准姜夫人来探望女儿。

见到母亲的姜妃,再也耐不住心中的委屈,伏在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

“不要哭!”姜夫人的语气异常阴冷,“哭有什么用?既然王爷心里没有你,咱们也不用坐等人家来收拾。”

姜妃止住哭泣,“娘,我不明白。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没有也要让它有,何况眼下还没有明诏?只告诉你一句话,不愿意那位登位的,不止咱们!”

重燃希望的姜妃,连声音也变得颤抖了,“那、那……”

“娘透一点底给你也行。那位不是要去东陵么?”姜夫人凑近女儿,耳语了几句。

姜妃惊异,“他会上这个当?”

“娇生惯养的公子,谁给过他气受?再说,他上当最好,不上当于我们也没有坏处。”

姜妃想了想,又问:“那,我该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要做。尤其不能闹,一闹就什么都完了。你要跟从前一样,好好地奉承王爷。外面的事情,自有你爹和你哥哥们周旋。”

姜妃低头不语,良久,咬咬牙说:“好,我不闹,我高高兴兴地待他。”

刚入十一月,帝都便下了一场小雪。

虽然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宫宇之间却已经一片银装素裹。庭院中的梧桐,未曾落尽的树叶上,覆了晶莹的雪花。偶尔有几只小鸟儿停在枝头,跳动几下,雪便纷纷落下来,露出叶子半黄半绿的颜色。

瑶英用手支着下巴,隔窗望着。她不喜欢把窗封严,宁可让冷风吹进来,冰凉的,别有一番滋味。

邯翊已走了月余,从东豫又去燕秋山,查看秋陵的工程,算来总要到月末才能回来。

现在他不在,她心里也不那么空落落的了。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就好像一只风筝,飞走了,线还在手里,心里就是安定的。

她也听说了白帝立储的打算,心里就隐隐起了一点念头,如果邯翊真的登位了,那也许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吧。她拐弯抹角地去问过白帝,白帝什么都肯告诉她,唯独这件事,她一提起来,他就避开了。以前什么念头也没有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如今有了,反而变得难熬了。

想到这里,瑶英忍不住叹口气,其实那点希望,也是虚无飘渺的。

这阵子,宫里宫外都很宁静,宁静得让人有不祥的感觉,总觉得像要出什么事。

可是,连姜妃这些日子都安稳得出奇,还会出什么事呢?

大概是因为立储的事,那个女人如今总是低眉顺目的,人也瘦了许多,看起来真有些可怜。然而,不知为何,一想起她,那种莫名的不安感觉,又冒出来了。

玉儿进来,手里捧着几样小婴儿的衣裳,说:“这是给小公子百日预备的礼,请公主过目。”

瑶英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展开其中的几件,脸上不由露出微笑。

玉儿在一旁说:“小公子真是喜人呐。”

瑶英应道:“是啊。”

她只比玄翀大两岁,玄翀小时候什么样,她全不记得了。申翝生下来,她去看他,就见一个红红、皱皱、软软的小东西,哭得像只小猫。但是她一看见他,就喜欢他。为了这,连凤秀宫,她都肯去了。

申翝也特别喜欢她,跟他娘反倒一般,有几次在姜妃怀里哭闹,瑶英接过去,他就转泣为笑。姜妃看着,脸上神情很古怪,也说不上是气恼还是尴尬。

要是以前,她也许会刺那女人几句,可是如今,她抱着幼弟,就只笑笑,什么也不想说。

申翝也跟她笑。起先只是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她,然而她看得出来,他是在笑。前几天,他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

她吃了一惊。

申翝的乳娘惊喜地叫起来:“小公子会笑了!小公子会笑了!”

她也忍不住得意,他第一个笑,是给她的呢。她偷偷地亲他一下,又想,其实他早就笑给她看过了,那就只有她知道啦。

“这件不好。”她拣出一件来,“这布料太硬了,照原样换软一点的再做件来。”

玉儿应了,出去吩咐绣房,回来时却有些异样,神情间躲躲藏藏地,好像瞒着什么事情。

瑶英问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玉儿迟疑了一下,朝左右看看,然后低声回答:“听说,大公子把秋陵给拆了。”

瑶英瞪大了眼睛看她,手里的衣裳落在地上,她也没有觉察。过了会,她轻轻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她一边笑一边说,“他怎么拆的?他为什么要拆?”

她不停地笑着,仿佛这真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但其实她只不过要掩饰心里的慌乱。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为什么这样做,可是她却有种清晰的感觉,他真的这样做了。

果然,黄昏时分,钦使入宫证实了消息。

瑶英一听说,就匆匆赶去了乾安殿。她以为会见到震怒的白帝,然而她却只是看到黯淡的夕阳下,一个静静散着步的身影。

天很冷,冻住的积雪在他脚下沙沙作响。光影交替,他的面容便时隐时现,他仿佛在凝神沉思,也仿佛什么都不在想,只是机械地来回踱步。

黎顺说:“王爷这样,已经好半天了。”

忠诚的黎顺,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

瑶英走过去,用和往常一样的平静语调,叫了声:“父王。”

白帝停下脚步,回身看看她,宽慰地笑了笑。

她忽然心里发酸,好像她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她低下头,白帝便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陪父王坐会吧。”

两人在廊下坐了,她紧挨在父亲的身边。

像小时候那样,她捉起父亲的手,却发觉他手底的温度,低得惊人。“父王,你冷么?”她将父亲的手握在掌心里,呵着、搓着。

白帝望着女儿,温存地笑了,“幸亏我还有个好女儿。”

瑶英低声说:“父王,你也有好儿子的。”

白帝淡淡地说:“是么?”

“是的。”瑶英急切地看着他,“哥哥一定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笑容从白帝脸上渐渐隐去,他凝神注视着她,问:“谁跟你说的?”

“是我自己想的。父王你知道的,哥哥他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是啊。”白帝浅浅一笑,“我自然知道他是懂事的。”

“父王……”

“你别管,这种事你不该管。管了一次,就有下一次,以后你就陷在里面,永远不得脱身了。”白帝疼爱地抚着她的头发,“父王不希望你过那种日子。”

瑶英不说话了,她静静地靠在父亲身边。

夕阳在乾安殿的屋脊上留下最后一抹霞色,天地间便仿佛只剩下这点光亮。

她有种预感,自己一直以来恐惧的事情,也许就将要发生。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父亲的手,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了最后的一丝宁静。

第十三章

奉大公子命勘察秋陵的冯景修,参劾主理陵工的于定省,虚报公款,为工部正卿曹成典所驳,两人口舌官司打得火热,直闹到御前。拖了数月,正好借邯翊东陵祭祖,命他顺道往秋陵查看。

临行之前,白帝特意把邯翊找了去,告诉他说,陵工贪壑难填是实情,但积重难返,因为这样的情形即便更换了主事,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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