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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天舞-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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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种神情,正是邯翊从东府归来的那天。

其实他都没能够到达东府,刚过鹿州便被匆匆召回,原因只是他的小妹妹因为思念他,再度病倒了。那也是朝野中人,头一次真切地掂量出,公主瑶英在白帝心中的份量。

不过对她来说,哥哥回来了,就是事情的全部。

他出现在宫门口的刹那,她挣脱了锦娥的手,径直扑进了他怀里。

邯翊有些惊骇,然后微笑地搂着她,摸着她的头发:“好啦好啦,我回来啦。”

那时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吃过、睡过。她捉着他的衣襟,真像是捉着一根救命稻草。她听见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然后她的心也渐渐安定,好啦好啦,哥哥回来了,一切都好啦。

她抬起头,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想要对他说几句悄悄话。然而,她却注意到,邯翊的眼睛并未看着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望向前方。

她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前方的石阶上,父亲静静伫立,也正注视着他们。

在那一瞬间,她从两人的眼中,同时感觉到了一种她所完全不明白的东西,仿佛她最亲近的那两人,突然远去到了一个她无法捉摸的地方。这感觉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许恐惧。

如今,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初夏的阳光下,瑶英想起他清隽淡漠的容颜,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心底掠过一阵寒意。

才几天的时间,廊下的石榴便开败了。

远远地望去,荷塘已经绿起来,风拂来,带着些许夏天特有的郁热。

瑶英站起身,懒洋洋地挪动脚步,玉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忽然,玉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瑶英有些奇怪,回头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暗示,朝前方望去。

这时才看到,从回廊那一端,一群宫女簇拥,走过来的女子。

瑶英站住脚,思忖着要不要走另一条道,然而女子头上硕大的金凤,晃到了她的眼睛,她便改了主意。

她迎着那女子走过去。

“姜姨娘,要去侍宴?”

瑶英福了福,漫不经心地问。≮更多好书请访问。。≯

姜妃说:“是我娘来看我,王爷特地赐宴。”

瑶英看着她眼底若隐若现的一丝得意,淡淡地说:“一年半载就这么三五回,挺难得的,是该好好聚聚。”

姜妃脸色微微变了变。

宫中人人都知道,即使在虞妃过世之后,她的义母虞夫人还是时常能进宫来看望外孙。

站在姜妃身旁,瑶英故意装作没看见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施了一礼:“大公主。”

妇人仿佛很亲热地笑着,瑶英想,她女儿还真像她,连笑也笑得这么像。

瑶英还了一礼:“姜夫人,太客气了。你是长辈,我当不起。”

“大公主,可真是知书达理。”姜夫人似乎想要拉起她的手。

瑶英将手向身后一藏,眼睛望着远处,说:“哦?我知礼么?只怕明日,父王又该叫了我去,说我不知道礼数了吧?”

说着,也不看她们,便径直去了。

低声的议论从身后传来:“第一次看见,还真是……”

后面的话模糊了,然而瑶英知道说的是什么。

她扬起脸,面无表情地走过回廊。直到绕过尽头的假山,脚步才慢了下来。

母亲过世之后,她的父亲好像突然想起了宫中那些因为虞妃的专宠,而长年受着冷落的女人们。几年中,他好像补偿般,册封了十多个嫔妃。

然而,他眼里依然没有她们。所以她们除了名位,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有一个人不同。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为了什么要娶她,但她听说他要从宫外娶一个女子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恐慌。她知道那女子肯定与以往那些不同。

那时她不管不顾地往乾安殿跑。

知道她心思的乳娘,拉住了她。乳娘说:“公主该懂事了。做女儿的,怎么可以过问这些事情?”

她愣了。

后来她乖乖地跟着乳娘回去了。姜妃入宫那天,她躲在玄翀的宫里,不肯去看。那时候玄翀还不大懂事,拉着她的衣角问:“姐,怎么了?”

要是以前,她会赌气地说:“父王不要我们啦。”

其实她心里,也正这么想着。

可是看见玄翀紧张的模样,她却很轻松地笑了,说:“没有什么,姐躲着他们玩呢。”

第二天,她见到那个女人,便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娶她。

她靠在白帝身边,羞涩地微笑着,美得像一朵乍放的芙蓉花。

她去给那女子见礼,但她的脸一直拧着,不肯看她的庶母。

起身的时候,她看见父亲略带烦恼地看着她,便觉得一阵委屈。

白帝没有说什么,后来他一直很小心地尽量避免让她们见面。可是终究免不了要见到,瑶英便总感到姜妃故作亲热的笑颜下,那种冷冰冰的眼神。

“姐。”

玄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瑶英吓了一跳,抬起头才看见假山顶上,沐光亭里,她双目失明的弟弟,正冲她微微俯下身子。

有的时候,瑶英觉得玄翀好像能“看到”似的,只是他看到的,跟寻常人不大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玄翀没答。

他不爱说话,有时候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所以瑶英也就不再追问,顾自又往前走。

玄翀叫住她:“姐,等等。我还有话说。”

瑶英回身看着他。

玄翀迟疑了一会,说:“你上来吧。”

瑶英走到他身边,他才说:“你宫里,有个叫春蓉的吧?”

瑶英想了一会,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玄翀小声说:“那,你小心她一点吧。”

瑶英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

玄翀说:“宫里统共那些人,真想知道,还有什么知道不了的?”

瑶英哼了一声,说:“小翀,你还要跟我藏心眼?”

玄翀不说话。过一会,他说:“我要真的这样,就不跟你说了。”

瑶英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说:“晚上到我宫里来用晚膳吧,做了好些点心。”

玄翀笑了。他很少笑,所以笑起来显得有些生涩,然而他的笑容,就像拨云见日一样,一下子能将周遭都照亮似的。

“那,你晚上过来。我先走了。”

“等等。”玄翀又叫住她。迟疑了好一会,他说:“还有大哥身边……”

瑶英吃了一惊:“哥哥那里也有?”

“是有,可我不知道是谁。”

瑶英嘴角一勾,冷冷地笑了,“我明白了。”

邯翊整夜不曾好睡。

瞪大了两只眼睛,望着透出莹莹月华的窗纸出神。

第二天起身,便昏沉沉地觉得有些头痛。强撑着起来,等用完早膳,兰王过来问他:“这几日,你怎么打算?”

侍从沏了一杯酽茶来,他一面啜饮着,一面说:“有一个人,我想见见。”

“是不是那个萧什么?”

“萧仲宣。”邯翊放下茶盏,“两年前我请他入幕,他说他疏散惯了,不愿就馆,一口回绝了。我当时也没勉强他——”

“如今他就了别人的馆,你不舒坦了?”

见兰王神情讥诮,邯翊脸上微微发热,掩饰地说:“那也不是。他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如今徐淳下狱,我不便插手,只有找他了。”

“反正没我的事。”兰王站起来说:“听说此间有座揽苍崖,景致很不错,你要不要……”

邯翊一听就笑:“小叔公,你老饶了我吧!”

兰王的喜好特别,游山往往不走正道,尽走无人去的地方,对跟去的人来说,实在是件苦差事。兰王也知道他的心思,便挥挥手,一笑作罢。

午后兰王自去游山,邯翊歇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便叫过六福来,吩咐:“去打听打听,此地有哪里热闹?咱们去逛逛。”

“是!”六福跟他同年,也正在爱玩的年纪,答应得格外响亮。不多时,就满脸笑容地回来,说是东市有庙会。

“那好,”邯翊兴致勃勃地嘱咐:“别告诉别人,咱们悄悄地溜出去。”说到这里,很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幸好把孙五打发回去了。”

孙五原是白帝身边的人,邯翊成婚分府,白帝让他跟了去。他为人十分稳重,但凡邯翊做一点有失皇子身份的事情,都会劝阻。邯翊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加上白帝教子极严,所以他住在宫外,受的约束也不少。

此刻鸟儿出笼。

换了一身簇新的便服,六福已经叫好了车在后门等着。两人悄悄出门上了车,往东市来。

一路人声喧哗。六福按捺不住,扒着车窗伸长脖子看。邯翊却矜持,只挑起半扇车窗帘。仓平极富,热闹也与帝都不同,尽是窄路,两边摆的满满的摊子,大人领着孩子来逛,手里举的玩意儿、吃食,倒有一多半不认得。

邯翊看了一阵,正欲放下帘子,由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蓦地住手。凝神望去,如弱柳扶风一般,袅袅娜娜,可不正是颜珠?

见她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眼看就要消失在人群里,邯翊忙喊停车。

车未停稳,人就跳了下去。

六福不知出了什么事,紧跟着直问:“怎么啦?怎么啦?”

邯翊朝她去的方向张望着,口中说:“快帮我找人。”

“公子,你到底要找谁?”

“颜……”

话未说完,就见颜珠折了回来。邯翊张口想要喊她,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却又咽了回去。六福会意,嘻嘻笑着说:“公子,就我一个在,王爷不会知道的。”

说罢,未等邯翊回答,便扯开喉咙喊了声:“颜姑娘!”

颜珠仿佛怔了怔,脸上带着一点疑惑地,款款望了一圈,终于,看见了邯翊。

“大公子!”

颜珠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提裙角,便要下跪行礼。邯翊赶紧把她拽住了:“别别,你这一跪,我还逛不逛了?”

颜珠抿嘴一笑:“大公子也来逛庙会?”

“是啊。”

“都是民间的土玩意儿,怕入不了大公子的眼吧?”

“我倒觉得,民间的才有意思。”

六福插嘴:“颜姑娘,我们不认路,不如你领公子逛一逛吧!”

邯翊微微一笑,看着颜珠。

颜珠恭顺地一福,“民女从命。”

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玲珑剔透的颜珠,连最家常的筐箩簸箕、笼屉搓板之类,也能说出好些道道来。加上那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叫邯翊直是乐不思归。

走到一摊卖影戏人的跟前,邯翊拿了两个起来看。摊主认得颜珠,笑着招呼:“颜大娘,有日子没看见啦!”转脸上下打量邯翊几眼,又问:“这位少爷眼生,哪家的呀?”说着冲颜珠挤眉弄眼地怪笑。

邯翊将手里的影戏人往摊板上一抛,转身就走。

急得六福直扯颜珠的袖子。

颜珠笑笑,冲他摆了摆手,提起裙角,快步追了上去。

邯翊已经在一个泥人摊前站住了。摊板上摆的各种各样的泥娃娃,最绝的是一个三寸来高的泥人儿,捏得惟妙惟肖,一望可知便是摊主本人。

颜珠站在他身后,轻声说:“泥人汤师傅,十几代的家传手艺,不但在仓平,在鹿州都是顶有名的。要不——”

眼波一转,笑吟吟地走上前,“汤师傅,你给这位少爷捏个像吧。”

“哦?”邯翊脸上已不见愠色,只神色淡淡地问:“当场就能捏出来?”

“当然能!”泥人汤有种被人小瞧了的气恼,当即自摊板下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装了各色的彩泥,底下根本看不清楚他怎么动作,只见指间夹了大小不一的几根竹签,或揉或捏或掐,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做得了。

接过来一看,邯翊也忍不住笑了,“像!”说着又看颜珠:“你给她也捏一个!”

六福涎着脸笑:“公子,也赏的小的一个吧!”

“行,一人一个。”

想了想,又问:“人不在跟前的,能捏出来吗?”

“这……”泥人汤迟疑了一下,“总得大致有个样子。”

“这么高的一个小姑娘,”邯翊用手比划着,“鹅蛋脸,笑起来左边有个酒窝……”

泥人汤笑了:“这位少爷,这么说我明白不了啊。”

六福出了个主意:“公子,你画出来吧。”

于是找一个字画摊借了副文房,就在摊板上铺开纸。邯翊想也不想,拿过笔来就画。勾了几笔,忽然停了下来,神色间似乎有些茫然,呆呆地,好像想着别的心事。颜珠正奇怪,他却又不停笔地画了下去。皴点之间,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华服少女渐渐成形,正是将要长成,又未脱尽稚气的年纪。算不上很美,但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天真之态,尤其脸上浅浅的笑容,很矜持,然而怎么也掩饰不住烂漫之气,令人一望就为之心喜。

颜珠望一眼六福。六福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大公主。”

邯翊画完,轻轻吹干墨迹,拿给泥人汤看:“这样行不行?”

“行!客人稍候,一会就得。”

泥人汤自去忙,六福轻轻一扯邯翊的袖子,指给他一个僻静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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