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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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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很合曹操的心思,他点头道:“我现在才明白,世间之人原来还可以这样虚伪做作。再听听这段……太傅日磾位为师保,任配东征,而耗乱王命,宠任非所,凡所举用,皆众所捐弃。而容纳其策,以为谋主,令臣骨肉兄弟,还为仇敌,交锋接刃,构难滋甚。臣虽欲释甲投戈,事不得已……哼!他绝口不谈兄弟反目,把与袁术矛盾全推到马日磾身上,反正老爷子已经薨了,死无对证。他这手可真够绝的啊!”

郭嘉扑哧一笑:“可惜他忘了,诏书还得交到您手里过过目,他们兄弟之间那点儿龌龊事,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您吗?”

“‘绝邪谄之论,无令愚臣结恨三泉’,写到最后还不忘损我一句。唉……”曹操看罢长叹一声,似乎也挖苦够了,把表章卷起揣到袖子里,“看也看了,骂也骂了,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现在只能过过嘴瘾,袁绍要是翻脸,现在他还真惹不起。

荀彧心里斗争了半天,还是开口道:“若依在下之见,您当把大将军之职让与袁绍。”

曹操一听眉毛都立起来了:“不行!大将军让给了他,我还怎么统领百官?谁还能把我放在眼里?”

荀衍解释道:“昔日袁绍自号车骑将军,不甘位居于您下,他这就是冲着您的大将军头衔来的。”

“他越是要,我越不能给他!”曹操一拂袖,“此事不必再议。”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家族出身不好,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凌驾于袁绍那个四世三公之上,自然不肯轻易罢手。与其说这是本着平定的志愿,还不如说是对于自己身份的挑战。

荀氏兄弟见他犟劲又上来了,正不知该怎么劝,郭嘉却在一旁笑嘻嘻道:“大将军,在下敢问您平生的志量如何?”

“这还用说吗?”曹操知道他欲加说辞,白了他一眼,“我曹某人愿复兴汉室天下,拯救黎民于水火,这与让不让官位何干?”

郭嘉起身行礼道:“昔日楚汉鸿门宴,高祖爷若是因一时之愤以卵击石,那还会有如今大汉天下吗?”

曹操听他把高祖刘邦都搬出来了,一时语塞。郭嘉再揖又道:“昔日更始为尊之际,光武爷若急于报兄长刘縯被杀之仇,与朱鲔面争于朝堂,那还能复兴汉室再传一十二帝吗?”

“此等旧事我亦知晓。”曹操苦笑道,“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郭嘉见他颜色稍和,赶紧趁热打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昔日将军屈身河北、转战兖州,几遭困苦,千里之堤岂可毁于一穴?今袁绍拥河北之地,兵马倍于将军、粮秣多于将军。若因名分之争触怒此贼,则将军祸不旋踵,天子蒙尘社稷复危,将军为得一虚名而身处实祸,万万不妥!您救社稷于幽暗,复天子于明堂,此功此德神人共见,袁绍不堪比拟。当此时节宜用韬晦之法,壮士断腕在所不惜,何况区区虚名耳?”这个平日乐乐呵呵的年轻人,此刻讲起大道理来声色俱厉,简直是当头棒喝。

荀衍也接茬道:“昔日我在河北,知田丰、沮授也曾劝袁绍奉迎天子至魏郡,当时河北众将多不赞同,袁绍随即断绝此念。今大将军若依朝廷之威不肯让位,袁绍必感前番失算,只怕还要与您争夺天子。将军大可厚封袁绍,使其自以为朝内朝外皆处高位,他便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不再与您争天子了。”

“忍一时之恨,换万世之安……”曹操狠狠心一咬牙,“也罢!我让大将军之职与袁绍,赐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他现在是邟乡侯,我再给他提一级,晋为邺侯。能给的虚衔我全都给他,就让他臭美去吧!”

三人立时跪倒,面带喜色:“大将军英明。”曹孟德为人专横偏执,但是他确能从善如流,这一点便是他的明智之处。

曹操一摆手:“哪儿还有什么大将军,这个位子归袁绍了。”

“将军可以立即就任太尉之职。”荀彧提醒道。

哪知曹操嘿嘿一笑:“太尉就算了吧,既然已经让了,我就再风度一点儿,改任司空之位。”三公的实际权力在大将军以下;三公者,太尉、司徒、司空,司空名义上是管理国家工程营造的,是三公中资历最浅的一位。

荀彧吃惊非浅:“当朝司空乃是张喜,名门之后,两代为公。”

“尸位素餐,罢免了他,我来当这个官。”曹操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朝廷政务皆出于己手,三公有职无权只能是尸位素餐。若依他这等想法,满朝文武想罢谁的官就罢谁的官,根本无需有什么理由。

前番免了太尉杨彪、如今又罢司空张喜,荀彧心中不满;哪知郭嘉却道:“不如将司徒赵温一同罢免,省得这些人闲着没事掣肘咱们。”

“留着赵温吧。”曹操笑得冷森森的,“赵子柔乃是蜀中人士,如今朝中蜀党尽数逃归益州刘璋,剩他一个人兴不起多大风浪,就留着这个司徒给我当陪衬吧。”

“哎呀!几乎忘却。”荀衍拍拍脑袋,“袁绍派其心腹逢纪送我离开,分手之时有密信交托,嘱我转承大将军观看。”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双手捧上来。

曹操接过来一看,锦囊还封着火漆,可见荀衍没有私自动过,赶紧踱到几案前以刀笔挑开——原来是一纸帛书。

荀彧三人见这封信如此隐秘,也不好主动问什么。哪知曹操看完后,扫视着他们冷笑道:“是袁绍假逢元图之手给我写的信,他让我帮他杀三个人。”

“三个人?”郭嘉回头瞅瞅荀彧、荀衍,哆哆嗦嗦问,“该不会就是我们仨吧?”

曹操深沉地点了点头,故作深沉道:“你们原本都是袁绍的部下,现在都投靠到朝廷,袁绍希望我帮他铲除叛徒啊!”说着他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奉孝方才说的好,当此时节宜用韬晦之法,壮士断腕在所不惜……我曹某人对不起三位了。”

荀彧、荀衍半信半疑惊愕不已;郭嘉脸都吓绿了,抢步上前夺过帛书一看——上面真有三个人名,却是昔日太尉杨彪、大长秋梁绍、将作大匠孔融。

“哎哟!您可吓死我啦!”郭嘉擦了擦冷汗,又把帛书递给荀氏兄弟,“不是咱们仨……”

“大胆郭嘉!”曹操不等他笑出来,把眼一瞪佯怒道,“竟然抢看本将军密信,你该当何罪?”

郭嘉腿一软跪倒在地:“在下鲁莽,望大将军宽……”

“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曹操故作厉声道。

郭嘉赶紧改口:“望曹公宽宥。”

“哈哈哈……”曹操也绷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看你小子跟我大模大样指天画地的,生死关头不也这副德行吗?吓吓你,也好出出我的气。”说着搀起了惊魂未定的郭嘉。

“哎哟,您耍出我一身汗呀!”郭嘉一咧嘴。

荀彧也松了口气,抱怨道:“戏狎无益啊……”

“我开个玩笑,你们莫要见怪。”曹操拱手道,“但不知袁绍与这三位老臣有何冤仇,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荀彧解释道:“袁杨两家同为四世三公,加之杨彪族子与袁术有亲,颇受袁绍嫉恨。大长秋梁绍与昔日太傅袁隗颇为不睦,这是旧日之仇。至于孔融嘛……袁绍以其子袁谭为青州刺史,孔融坐镇北海不肯归附。两家兵戎相见,袁谭屡屡得胜几擒孔融,后来朝廷一份调任诏书救了他的命,袁家父子自然心怀怨恨。”郭嘉插口道:“袁绍欲让袁谭、袁熙、袁尚、高幹三子一甥各领一州。”

“这么干只会惹得兄弟争权,乃是自取其祸。”曹操又接过那张帛书仔细把玩,随即一阵冷笑,“让逢纪书写密书与我,这是想做得不留痕迹。袁绍既然杀人,还不想担上害贤之名,因此假手与我,这跟当初假手王匡害死胡母班如出一辙。”

荀彧立场很坚决:“杨彪、孔融当代名士,梁绍威望老臣,这三个人绝不能杀。”

“当然不能杀,”曹操的态度颇为微妙,“且不论这三人待我如何,袁绍叫我杀,我就偏不杀!奉孝,你抢夺密信,罚你做一件事。”

“啊?”郭嘉一愣。

“你替我给袁绍……不,给逢纪回一封信,拒绝杀此三人。袁绍不愿手沾血迹让逢元图修书,我就要奉孝回书,我跟他隔着窗纱说话。”

“诺。”郭嘉领命,立刻抽过竹简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一眨眼的工夫就写成了:

〖当今天下土崩瓦解,雄豪并起,辅相君长,人怀怏怏,各有自为之心,此上下相疑之秋也,虽以无嫌待之,犹惧未信;如有所除,则谁不自危?且夫起布衣,在尘垢之间,为庸人之所陵陷,可胜怨乎!高祖赦雍齿之雠而髃情以安,如何忘之?〗

“嗯,不错。”曹操把竹简递给荀彧,“立刻命尚书属官写诏,拜袁绍为大将军,就命将作大匠孔融为使者,到河北传诏。”

荀彧一哆嗦:“孔融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对!我不杀孔融,却送他到袁绍眼前,这封密信也叫孔融带去。我倒要看看他自己敢不敢杀,敢不敢担这个害贤之名。这么办还不算驳他面子,一举两得……”

拿着孔融的性命去试探袁绍,其心机太过毒辣了。莫说荀氏兄弟,连郭嘉都不禁咋舌,但是细细想来这也不失为妙计。正在此时,曹昂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曹操冲儿子一瞪眼:“你来做什么?进门不向诸位大人问安,还有没有规矩啦!”

曹昂心不在焉朝荀彧三人作了个揖,不待他们还礼,就伏倒曹操耳边:“爹爹,环姨娘要临盆了。”

“哦?”曹操一跺脚,“家中有喜,诸事已决,各位散了吧!”说罢扔下满脸懵懂的荀彧三人,急匆匆回转后堂……

这会儿后院可热闹呢,侧室夫人卞氏、秦氏、尹氏都急切守候在环氏房门口。秦氏怀里抱着俩月前刚产下的儿子曹玹,尹氏手里拉着以前为何家生的何晏,各自的仆妇丫鬟伺候着乱哄哄的。曹操一脚迈进后院,就劈头盖脸嚷道:“男孩女孩?”如今曹操儿多女少,反倒更盼着添一个闺女。

“还没生下来呢!”卞氏掩口笑道,“大姐在里面照应着,不会有闪失的。”

曹操听正室夫人丁氏在里面伺候,心放宽了一大截,伸手接过秦氏怀里的曹玹:“来来来,叫爹爹抱抱,如今太忙了,也没工夫哄你。”说着亲了儿子一口。

秦氏生性恬淡进门又晚,什么都没说。卞氏却替她嗔怪道:“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当爹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正眼看过玹儿一眼。”

曹操呵呵一笑也不反驳,把曹玹交到左腕,又摸摸何晏的小脸:“这孩子水灵灵的,倒像个女娃子。”尹氏原是何进的儿媳,如今带着个拖油瓶的儿子托身到曹家,更不敢说什么话了。

“哎哟,这坏小子拉屎了。”曹操一抖愣手,袖子上已经染黄了一大片。秦氏见状赶紧把小曹玹抱了过去,卞氏戏谑道:“该!光拉在衣服上算你的便宜,应该给你来个‘香汤沐浴’才好呢。”

曹操有些好奇,竟抬起袖子嗅了嗅:“咦?这小娃娃的屎尿不怎么臭啊!”

卞氏哄着孩子道:“你的儿子你自然不觉得臭啊!”

见袖子脏了,曹操赶紧脱衣服,一摸怀里鼓鼓囊囊的——原来是那卷袁绍的表章。他双手一使劲,将掌中的竹简扯断,顺手抽出一条竹片递给秦氏:“给他刮屎用吧。”

秦氏吓了一跳,哪里敢接着。

曹操把扯散的表章往地上一扔:“袁本初这等言辞,给我儿子当厕筹还差不多!”

这会儿曹昂领着其他兄弟也来了,曹丕、曹彰、曹植,后面还跟着侄子曹安民,以及两个螟蛉义子曹真、曹彬。看着这满院的骨肉,他忽然想起袁绍让三子一甥各掌冀、青、幽、并之事,不禁斗志又起:“子修、安民,这一次你们继续随我出征张绣!”

“诺。”曹昂与曹安民跪倒施礼。

那旁曹丕与曹真、曹彬蹦蹦跳跳道:“我们也去!我们也去!”

卞氏笑道:“打仗可不是玩耍,小小年纪随去干什么?”曹丕过年才十一岁,曹真十三岁、曹彬十岁,都还是总角的娃娃。

曹操却不这样看,袁绍比他年长几岁,三子一甥皆已元服,自己必须要及早锻炼出儿子。他高声道:“真儿、丕儿随我同去,彬儿留下。”虽然曹操对讨伐张绣胸有成竹,但总会有万一的危险,曹真、曹彬毕竟是秦邵之子,总不能都带到火坑里。

卞氏毕竟是当娘的,当时就慌了:“丕儿太小了,你怎么能带他上战场呢?”说着把儿子抢到怀里。

“我还能真叫他们披坚执锐吗?”曹操白了她一眼,“随我在军中见见阵仗,日后大了才能习惯这乱世,我这是疼他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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