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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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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出仕做官?在他脑子里那还是八百年后的事儿呢!如今四五十岁举孝廉的有的是,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这么早往官场钻,有什么意思呢?再说这等家世为官又岂能有什么好名声?做个潇洒公子畅游吟诗岂不更美?

“四叔,我要是回来得早,咱找几个小厮蹴鞠如何?”

“你这脑子里就知道玩呀!德儿这会儿都能做长篇大赋了,你也多留心些功课吧!”

“我现在正读孙武子十三篇呢。”

“读了多少遍了,还能有什么长进?想上战场也得轮得到你呀!兵法倒也是门学问,不过这经籍诗书……”

“行啦行啦!”曹操一摆手不叫他说了,“侄儿记着用功就是了,哪个叔叔见了都说,耳根子都磨出泡来了。”

曹鼎也没计较,拍了他一下:“行,孩子大了有主见,我不说了。你去准备东西吧,我跟樊陵、许相他们还有事情要谈。”

“一个‘笑面虎’,一个‘不开口’,再加上您,这名声好的官儿都凑一块儿了。”

曹鼎听他这样戏谑,无奈地笑了笑,却瞧他怏怏往后宅去,问:“嘿!你倒是置备吊丧之物呀,还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穿袜子去!大早晨就诓骗我一顿,急急忙忙的,我连袜子都还没穿呢!”

【同病相怜】

曹孟德面对满桌爽眼的菜肴却还是提不起兴致来。一大早就被叔父搅了好梦打发出来往胡府吊丧。到了胡府人又多气氛又乱,官员、士大夫还有那些百无聊赖的各府掾属们打着官腔、说着空话,他从心底感到厌恶,只想把这顿饭快快打发了,趁早回去和四叔蹴鞠。

胡广字伯始,身经安、顺、冲、质、桓、灵六朝,只因在孝顺皇帝议立梁皇后的事情上有功,受到梁氏青睐而飞黄腾达,染指公台三十余年,把太尉、司徒、司空当了个遍,还在陈蕃死后被尊为太傅,终年八十二岁,屈指算来纵横官场五十五载,宦海沉浮之间唯他岿然不动。但这个人也是官场滑头的典型,素无刚性、秉性圆滑,一直在皇帝、外戚、宦官、党人各方势力之间抹稀泥,施展他的中庸之道。民间有谚“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可窥一斑。如今他死了,谥封为文恭候,并赐葬原陵,满朝官员都碍于他圣眷极高前来吊唁。

少时丧礼已毕,胡府又张罗着留所来官员及子弟亲属们用饭。曹操来得憋屈,抱着不吃白不吃,吃罢抬屁股回家的心思也入了席。因为他没有入仕,只得在院中的几案就座。可就是这院中的席位也分三六九等:公侯子弟及经学世家子弟在最前面列席,然后是九卿郡守子弟,再后面才是诸郎官、地方清流以及部曹从官的亲属。曹操因为父亲荣任了九卿之一的大鸿胪,所以也被请上了二等席位。

他原本还兴致勃勃的,但坐下后就有点儿后悔了——附近没有一个熟人,那些陌生的公侯子弟又怎么会主动张口向他这个宦竖遗丑打招呼呢?现在算是体会到父亲当年的尴尬了。

这时几个仆人伺候着一位衣着不凡的青年公子走了过来。曹操抬头一看:此人生得身高八尺、肩宽体壮,头戴黑色通天冠,身穿青色蜀锦深服,腰系嵌玉绣边的金线丝带,足蹬厚底黑色云履,一身装扮颇显庄重素雅;细往脸上观看,其人生得宽额白面,一对又粗又浓的眉毛直入鬓角,双目炯炯大而有神,鼻直口阔,大耳朝怀,齿白唇红,微微三绺细须——好一位英俊秀丽人物!

曹操一愣:这不是袁绍吗?他怎么也被让到次席来了?

这汝南袁氏可非同寻常,乃代代研习《孟氏易》的经学世家。袁绍的高祖父袁安是章帝时期的司徒;曾祖父袁京为蜀郡太守,袁敞得梁冀信服曾任司空;他祖父袁汤又担任过太尉——算起来袁家已经连续三代位列三公了。袁绍之父袁成英年早逝,他现随叔父生活。如今两个叔父袁逢、袁隗在朝中也炙手可热。

按理说袁氏乃经学世家,又属三公之后,应当居于头等席位,袁绍怎么会坐到他身边呢?

“能与本初兄为邻,小弟三生有幸!你近来可好啊?”曹操与他本不熟,仅是点头之交,但今天既然坐到身边就难免得客气一番。

“是孟德呀!好好,不过我这人生来运道就差一些。”袁绍阴沉着脸不冷不热地说。

曹操听这分明是话里有话,一头雾水不知他是怎么了。莫非耻于与自己坐在一处?但又一琢磨,袁氏为人甚是和善讲究礼仪,断然不会公然取笑他人,因而问道:“怎么了本初,你心情不好吗?”

“怎么会呢?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啦!我又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袁氏后人,怎么配闹情绪?”袁绍越说越叫人不明白。

曹操听这话头不对,便不好再和他说话了,只管拿起筷子吃自己的菜。没滋没味地挟了两筷子,却见袁绍干坐在那里菜都不碰一下,只是怒气冲冲望着那边的头等席位。曹操觉得好笑:这袁本初平日为人倒也大度,没想到今天却为没坐到头等席位生气,可见也是小心眼儿的人!

“孟德!”袁绍突然开口了,“你认识我那个兄弟吗?”

“哦?”曹操从没听说过他有兄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头等席位中有一案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袁逢的长子,现任议郎的袁基,另一位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消瘦的年轻人。

“就是那个瘦得像骷髅的小子。”袁绍竟然这样形容自己的堂弟。

“不知令弟怎么称呼?”

“袁术袁公路,他可与我不同,乃是地地道道的袁门后人!”袁绍这话阴阳怪气夹带讽刺。

曹操这才意识到:袁绍的堂兄和堂弟都坐在头等席位,偏偏只有他一人坐在这儿。

“你……你怎么不和他们坐在一起呢?”

“坐在一起?”袁绍冷笑一声,“我配吗?”

“怎么了?”

“刚才胡府家人招呼我们就座,就剩下那一席的两个位子了。我刚要坐,我那好兄弟竟把我推到一旁,当着仆人的面儿说‘人家要招待三公子弟。你不过是袁家小妾所养,又是过继之人,算什么正正经经的袁氏后人?’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我那大哥也不管教他,还劝我息事宁人坐到这儿来,真是欺侮我这个死了爹的!”说着袁绍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曹操见他动了心事忙解劝道:“本初兄莫难过,公路兄弟也许是句戏言而已。”

“戏言?平日里不知挤对了我多少,住在他家里,连多吃一口饭他都要计较!真是一点儿情面都没有,我爹爹要是活着他敢这么作践人吗?”曹操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动情:他没爹我没娘,都是一样的苦。又望了一眼坐在上面的袁术,那袁术天生面黄肌瘦,又长着一副容长脸,细眉、塌鼻、尖嘴、猴腮,虽然服色穿戴与袁基、袁绍一样,却一点儿名门之后的风度也没有,坐在那儿嬉戏说笑,叫人看着不喜。同是一家人竟有这样的天渊之别。料他们是叔伯兄弟,也不好说什么亲疏远近的话,干脆笑了起来:“本初呀本初!人都说你机灵,我今儿才看出所言非虚。”

“此话怎讲?”

“你连哭都会找地方呀!这吊唁的席上落泪,知情的明白你是哭家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的是胡广呢!”

“嗐!”袁绍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我才不哭他呢!”

“哭谁不是哭?好歹他也是位列公台、荣加太傅的人。”

“荣加太傅?论才干不及桥玄,论名望不及我祖父,论人品更跟陈蕃差之千里!他这个太傅说着都牙碜。”经刚才的一番说笑,袁绍的语气亲近了不少,“孟德,有时我在想,世风之下官员明哲保身,现在的士大夫以何为要呢?”

“这个……”曹操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即便自己再闲也不会去想,随口道,“事君以忠,待民以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文武相较,哪个更重要呢?”

“小弟愚钝,本初兄有何见解呢?”

袁绍放下筷子:“我朝自光武帝中兴以来经籍盛极,虽武人也多近儒术。仅论云台众将:邓禹善诵《诗经》,受业长安;寇恂修乡学,教授《左氏春秋》;大树将军冯异通《左传》《孙子》;胶东侯贾复熟读《尚书》;耿弇知《老子》之道;祭遵乞资学经、投壶为乐;李忠好礼易俗;刘隆游学长安……”

曹操听他如数家珍地列举着云台二十八将的事迹,心里已经叹服:这人如此精通本朝名将史事,莫非有意效力疆场?

“所以武者亦文,所为守业,这样息兵事也可治理民政、宣扬教化。所以武者修文至关重要,上系国之安危,下关身之荣辱。反之文人也应通武事。”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论戛然而止,至于通武的用处他却绝口不提了。

“听本初一论受益匪浅。”曹操原本只是觉得袁绍风度潇洒,这会儿才意识到此人见识非凡,补充道,“马援弃学随军、班超投笔从戎,皆成一代俊杰!”

“所以我最近在研习兵法,以备不时之需。”

“哦?”曹操对他真有点儿知己的感觉了,他已经于兵法一道谙熟于心了。但与袁绍不同,他当年学兵法为的是淘气打群架,现在再读不过是图个消遣罢了。

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许多,说话也不那么客套了。他们从兵法聊到西北的战事,从游猎骑术谈到朝中好武之人,从家族琐事说到世态炎凉。一个本宦竖遗丑遭人冷眼,一个乃侯门孤子饱受欺凌,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彼此间皆有了点儿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干脆以兄弟相称了。

等宴席已毕,袁绍也不愿去寻袁基他们,拉着曹操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孟德老弟见识非凡!人不可貌相呀!日后请常到我家里来聊聊,我那里常有几位朋友,可以介绍给你认识。”曹操连连点头。

他们俩边说边走,就迈出了胡府的大门,只见外面车水马龙,大大小小的官员各自散去。他二人的家丁小厮皆在远处,在拥挤的人群里堵了半天才寻到为袁绍牵马的家人。

袁绍来至近前翻上马身,又拱手道:“今日还另有他事,暂且别过,孟德改日有空一定来舍下盘桓。”说罢打马要走。

“本初,且慢!”

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为袁绍牵马的家丁竟然插了话!自古没有主家与客人谈话仆人一旁插嘴的道理,更何况他竟还直呼主人的表字。曹操愣住了,袁绍也是一惊。只见那家丁伸手一把抓住了曹操的佩剑:“青釭剑……青釭剑……”

“你怎么会识得我这把剑?”

“贤弟啊,”那人颤颤巍巍道,“你不认得愚兄了吗?”

曹操这才仔细打量这个家丁。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枯黄,但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特别的气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是在五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

“伯求兄!是你吗?”曹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衣着朴素、形容猥琐的家丁,竟然是那个当年英俊洒脱、才气出众、受人敬仰的何颙。他因闯宫失败负罪而逃,得曹操相助逃离京师,才五年容貌改变会有这么大。当初的桀骜英气全然不见,变得如此沧桑愁苦,方三十岁鬓角已经有不少白发了。更奇怪的是,他怎么会当了袁府的家丁呢?

“愚兄这些年一直记挂着你啊……”何颙感叹了一声。

袁绍见他俩相识,赶忙下马道:“二位切莫多言,这里耳目众多,万一被人认出就麻烦啦!你们随我来。”说着把缰绳拉过,若无其事背手便走。何颙低头牵马,小心翼翼地跟着。曹操这会儿才明白,原来袁绍早知道他是谁,故意将他改扮家丁掩人耳目。想至此也顾不得自己的马匹小厮了,随着他们走下去。

藏匿逃犯有罪,而藏匿何颙这等被朝廷缉拿的党人重犯,更是涉嫌谋反的大罪,搞不好就惹得抄家灭族。

这个时刻,袁绍最难办,眼见他二人相识,需找个地方叙谈叙谈。但若在大街上太过张扬惹眼,酒肆之处难免隔墙有耳,有心回府曹操又没去过,进门引荐寒暄必定是场麻烦。也亏他心思细腻办法高,带着两人绕了两圈,索性由北边出了洛阳城。

洛阳北临毅水邙山,城外几乎没什么行人民宅。三个人直行到渺无人烟的地方才止步。何颙早就忍耐不住,对着曹操撩衣便跪:“恩公在上,受何某一拜。”

“折杀小弟了!我可担当不起。”曹操赶忙搀起,道:“兄长无碍便好。”

袁绍这才明白:“早就听伯求兄言道,当年他赖一少年侠士相助才得脱虎口,原来就是孟德啊,愚兄佩服佩服!”

“本初兄说得哪里话来?敢将伯求兄化装带在身边,在洛阳城大街上招摇过市,小弟佩服你才是!”

“咱们坐下讲话。”何颙一手拉一个,席地而坐,缓缓道:“二位贤弟都是我的恩人,何某人有一日大仇得报,定不忘你们的恩德。”

曹操这才发觉五年未见,这个何颙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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