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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云中人-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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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情她倒是也对我说过。”

“所以凶手一定是熟人。下午的时候,树林里很安静,如果有陌生人跟踪了接近过来,随便什么傻子都能感觉到的。”

“不一定,火车开过的时候呢?”

老星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说:“我真没想到她会去电子元件厂上班,小广东到底还是在骗她吧,没去成德国公司?”

“去不了,她自己说的,手压坏了,打字不行,那公司把她刷下来了。”

“去德国公司打字啊?”

“去哪儿都得打字。”

“我用两根中指都能盲打,早知道就把这门手艺教给她了。”

“人都没了说这个。”我说,“要是她事先告诉我,我会劝她别去那家公司上班。”

“不,你会嘲笑她,所以她没告诉你。”

“我不会,我知道她跟小广东上过床,我不会拿这个事再去嘲笑她。尽管我经常嘲笑她。”

“她应该跟我去上海找工作。”

“坏就坏在你扬言要给她在上海找工作,她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不吃你这一套的。”

“她倒吃小广东那一套。”

我严肃地说:“老星,我再说一遍,人都没了,你就不要埋汰她了。”

“好。”老星说,“会不会是小广东干的?”

“看不出杀人动机。就算小广东在骗她,那也应该是齐娜杀了他,而不是反过来吧?也许真的又遇到变态杀手了。”

“不太可能吧?”

“都有可能。”我说,“你知道大学里犯罪率最高的时间段是什么吗?是毕业之前。寻仇的,殉情的,发泄的,到处都是。任何人都有动机去犯罪,只是我们看不出来而已。比如你,你就可能杀她,你的动机太明显了,尽管你没有作案时间,但并不说明你没有嫌疑,警察没有说草丛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有可能你约了齐娜在晚上吃饭,把她干掉了又抛尸到草丛里。当然,这只是推演。”

“这么说你也有作案时间。”

“是的。”我说,“其他人也有作案可能,亮亮可能是个性倒错,锅仔可能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了,连你的前女友李珍蕙也有动机,出于嫉妒。你不会已经忘记李珍蕙这个人了吧?”

“你丫到底想说什么?没有人杀了她,还是所有人杀了她?”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老星,难道齐娜死了我们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一瞬间,像是被投入了异次元空间,扁平,惊愕,缺乏心碎的维度,只剩下呼吸的能力。

齐娜之三

我再次发烧是在喝过酒之后的晚上。我知道梦又要来临,它一定是个漩涡般的黑梦,带着无数人的尖叫,带着迷惘和笑容将我淹没。

我走进了那幢楼,那幢拥有狂暴电梯和精神病电梯员的大楼。它在梦中已经不是六层楼的建筑,而是一幢破败发黑、没有任何窗户的摩天大楼。在荒芜之中,它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天空像世界末日般呈现为紫色,MEC的Logo嵌在大楼的外墙上,我仰望着它,一列火车倒挂着驶过云端。

没有门卫,不需要打卡,我直接走进了大楼。与我预料中相反,这里人头济济,像是到了某个火车站大厅。来往的人群肩负着某种使命般大步行走,无不踌躇满志,无不风华绝代,只是与环境不配,那依旧是破败不堪的大厅,与时光无关的暮气和混浊。人们像是水中的倒影,与我擦肩而过时毫无重量,仅仅是轻巧地荡漾开了。

有一门电梯在转弯地方等着我,我慢慢走了进去。

一个按钮都没有,无法去向什么地方。穿紫色工作服的电梯员背对我站立着,长发垂在她的肩膀部位,如此熟悉又陌生,我不敢去碰她,生怕她也变成水纹,变成扩散又合拢的虚无之物。我只是站在原地呼唤她,齐娜。她微笑着向我回过头来。电梯门在此时合上。

她看起来很好。

过得怎么样?她问我。我摇摇头说,我嘛老样子。我觉得这种回答过于的干燥,便又讪讪地说,你保养得不错啊。她说,想看看真面目吗?我说,你可别吓唬我,还是这样挺好的,我还是喜欢看到你好好的样子,尽管,我目睹了那一幕,但在我心里那并不是你,我始终无法将草丛里的尸体和你对应起来。

她说,好吧,看在曾经爱过你的份上,我就不吓唬你了,吓醒了一身冷汗可不好。

我说,吓醒了咱们就没得聊了。她又笑了一下,问:你还没找到凶手?她的语气仿佛我是在寻找一只拖鞋。我说我干吗要去找凶手呢,既然来了这里,就该由你来告诉我真相嘛,就像你讲过的那些校园聊斋一样。

她说,万一我也不知道真相呢?我说,你已经是在异次元空问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应该知道的嘛。她说,可惜,异次元空间的档案室也有专人看管,档案有限,还不给人随便进去,科技不发达,也没有几千万亿个摄像头来监控曾经发生的一切,你想想看那得多大一个硬盘啊,过去所有时间中宇宙发生的一切,可能吗?

我说神的力量是无穷的。

神让我现在开电梯?她问道。

我无语,我觉得这更像是一部关于虚拟世界的电影,与其说有神存在,毋宁说是一个由意志力操控的能量场。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说,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跟我一起坐电梯上去,什么时候下来可就没谱了。

显然她还是知道的。

知道,但不能回答,你和梦的距离,等同于你和现实的距离,你在世界的黑暗和内心的黑暗之间拦起一道屏障,如果回答了你,这道屏障将不复存在,非常可怕,你会变成一个无法超度的亡魂。

不懂。我说。

你追凶这么多年,这道理应该懂的。

我摸摸头,追凶?这么多年?

看看镜子吧。她指指我身后。我转身,在不锈钢电梯壁上照出了我的模样。噢,我已经很老了。我秃头,胡子拉碴,裹着臃肿的棉衣,脸上还多了一副眼镜。我像是一个钻故纸堆的老夫子,又像是被流放戍边的罪犯,精神萎靡,面如死灰,心怀往昔。

这就是你。她说。

我奇怪,我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我经历了什么事情导致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想这是件恐怖的事,但这是梦,梦里的我永远都是平静的,带着不可思议的类似半麻醉之后的清醒。我在这面镜子里看到齐娜走近一步,她的头颅出现在我的肩膀后侧,仍然是很好的,永远是很好的。她轻抚我的背说,你该走了,电梯要开了。

不不,我还没到走的时候,你并没有把问题说清楚,请问我为什么会去追凶?我并没有打算替你报仇雪恨,我这辈子都逃避这种事,难道我后半辈子又换了一种思路?

麻醉失效了。她说。

我努力干笑。因为这样,所以你不会告诉我谁是凶手,以免影响我的后半辈子。我懂了。这个梦可真他妈的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像聊斋那样托梦给我,让我给你伸冤报仇呢。

那又怎样?告诉了你,你此生仍然不得安宁。《小说下载|wRsHu。CoM》

凭什么啊?我望着镜子里的她,几乎要喊起来。她深深地叹息,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吹进了我的后脖子。我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电梯启动了,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过了很多年,它震动了一下,停住了。镜子变成了门,左右分开。外面已不是大楼的过道,而是一片由加拿大一枝黄花组成的丛林,草像狂暴的巨人,狰狞地向着天空生长,用不了多久它们就能把这个空间给塞满。我知道我们的对话将要结束。

我问她,你打算去哪里呢。

去找钾肥,我以前对你们说过的,有一个战场,很多猫在抵抗怪兽轿车,我去那儿。她向着密林跨出一步,走出了电梯,我想跟着她出去,却被一把推了回来。她说,你留在这里,电梯会带你回去的。

我说,那么,路上小心了。

她忽然露出了迷惘的神色,说,噢对了,临别前问问你,我是不是死得很邪恶?一点也不美丽,也不哀伤,也不可怜,也不神秘,只是邪恶。

我想了想说,不,不邪恶,当然也不像你平常那么臭屁罢了。我想这是我对她唯一能说的安慰之词了。她笑了,说,这种死法实在是太不臭屁了。她就此转身,向着密林走去。在电梯门合拢之前,我还来得及问她: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不,在你死的时候,还会回到这里来。



致幻物有很多种。对我来说,除了品尝过一次大麻之外,迷幻摇滚、酒精、睡到半夜起来抽烟,都有着不同的致幻效果,具体来说,迷幻摇滚是散步式的幻觉,酒精是狂奔,半夜醒来抽烟则像是驻足于十字路口。

发烧是另一种形式的幻觉,那就像是被内部的力量抛出去,不知道会飞行多久,也不知道会掉落在哪里。这让我想起了锅仔那封著名的遗书,天空中飞行的石子答案或许就在小石子最终坠落的地方。

我带着烧去找咖啡女孩,她仍旧是坐在空屋子里唯一的床垫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那天你到底带上门了吗?”

“什么带上门?”

【文】“那天你擦了马桶,去了拆迁工地,混了饭,噢对,还有一个女高中生住在我这儿,早晨走了。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出门时候忘记关门了。”

【人】“那天发生的事情真多啊,非得借着这些特殊事件,我们才能记起一些平淡无奇的事情。”

【书】“我不要你在这儿抒情,你到底关上门了吗?”

【屋】我用力拍我的额头,这件事即便在当时都想不起来了,像一粒盐溶化在海水里,无影无踪,不可追寻。我说我正发着烧呢,脑子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死胡同,什么都想不清楚了。“丢什么东西了?”

“什么都没丢,倒是多了些东西。”

“什么?”

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纸包,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白纸,打开,里面是一堆铰下来的指甲,半透明的,很细碎,看不出是谁的。当然,我从来没有在她房间里铰过指甲。

“这不是我的。”我说。

“也不是我的。”

“有可能是那高中生的。”

“那姑娘涂着那么黑的指甲油你没看见?”

“真没注意到。”

“早说你是个不合格的侦探。”

“我在发烧呢。”我说,“也就是说,有人趁我没关门的时候,到你房间里来剪指甲,然后,什么都没碰就离开了,也没关门。对吗?”

她站起来,从包里掏出身份证,走出去,把门带上了。片刻之后,房门咔嚓一声被推开,是她用身份证撬开的。“看,就这么容易。”

“换把防盗锁吧。虽说你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可偷,但贼不空手,你不在家还好办些,万一在家就惨了。”

“这不用你提醒我。问题是哪个贼会跑到我这儿来剪指甲?”

“贼都是超乎常理的。你这个贼可能是个剪指甲的狂人,不如把这堆指甲送到警察局去吧,也许正好是某个流窜犯的呢。”我有气无力又滔滔不绝地说。

她没理会我,继续说:“这个人是在窗口剪的指甲,都在窗台上,剪得很碎。那天天气不错,你是上午走的,我是傍晚回来的,下午是个空白点。他可能是在下午阳光很好的时候,对着光线剪指甲,然后把剪下的指甲归拢在窗台上。”

“模拟得相当像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侦探。”

她从窗口回过头来,缓缓地说:“我想大概是我姐姐来找我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凉水,之前做咖啡女招待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从旅行箱里拿出一盒药,说是退烧片,让我吃了,然后就可以讲一些不愿意讲的事情给我听。

“退烧片吃下去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发汗,让你舒服一点,我这儿只有一盒了,都给你。”说着把药盒子塞到我的口袋里,“一天最多五粒,不可多服,多喝水,少抽烟。附近所有的药房都有卖退烧片的,但不一定都是这种,记得不要混着吃,会肾亏的。”

“记住了。”

“我来讲故事给你听,比井的故事更可怕的一个。”她说。

井就在我爸爸的厂里。我爸爸是那家工厂的工程师,搞机械的。

我姐姐把我推井里那次,我爸爸得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我说是姐姐推我下去的,我姐姐说是我自己疯跑了掉下去的。对我爸爸来说,要么就是我姐姐在撒谎,要么就是我在撒谎,不,我不仅仅是撒谎,我没必要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姐姐头上,那么就是我产生了幻觉。

不幸的是我姐姐从来不撒谎,至少她的谎言从来没有被戳穿过,而我从小就有幻觉。我睡着的时候会突然坐起来,说死去的外婆在对我说话。我会看见隔壁的人在做不好的事。学校组织去动物园春游,别的小孩都对着猴笼子起劲,我呢,蹲在树丛边,愣说有猴子在里面。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幻觉女孩。

如果是你,你会信谁呢?两个女儿,一个十二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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