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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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教什么？”毛海峰好奇问道：“对了，你说自己是债主，沈大人欠你什么了？人还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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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低下头，以掩盖面上的不快，轻声道：“当日沈大人曾经答应奴家，要给我填一首曲子，贵人事忙，小女子也不好催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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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错。沈大人确实挺忙的。”毛海峰深有同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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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沈大人来了，奴家便赶紧过来。本想死皮赖脸也要求一首出来。”苏雪说着，回头看看醉的胡言乱语的沈默，轻叹一声道：“今次看来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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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沈默突然抬起头，斜瞄着她道：“你说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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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苏雪郁闷道：“大人请歇息着，小女子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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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走！”沈默突然拍一下桌子道：“你走谁陪我们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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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您把姑娘们叫回来。”苏雪轻咬着下唇道，那不愿的模样，让毛海峰这等粗人看了。都忍不住道：“她不愿意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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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斜着眼盯了苏姑娘半晌，看的她后背发毛。尔后才缓缓点头道：“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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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吧？”虽然遣词怪一些。但好歹能听明白，苏姑娘终是松口气，却突然想那人的命令，暗度道：“我若是这么早回去，难免被他非难，却还要磨蹭片刻。”可要怎么拖延时间呢？喝酒是决计不肯的。谁知道这醉鬼能干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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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屋角有具古琴，她边款款行到边上，信手拨弄一下，见音色还可以。便轻声道：“小女子今日冒昧前来。唐突了大人和这位先生，就让我弹唱一曲赔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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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稀罕”沈默摇头撇嘴道。这估计是苏雪此生，第一次主动献艺，也是第一次被人回绝。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在那里竟有些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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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还有个看热闹的毛海峰在。他久闻苏雪琴歌双绝的大名，只是无缘聆听虽然肯定听不懂，却不妨碍他追星的心情赶紧出声解围道：“请苏大家操琴，就算给大人解解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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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心说，没听说琴声还有这功用，但至少是有了个台阶，自然就势下来。既然客人点了醒酒的，那就把曲子往清冷上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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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音乐上，她那剪水双瞳便专注的盯着塌上的古琴，似乎天地之间除了琴再别无他物。一阵风将纱幔吹开。月光照进窗子，屋子里的一切好象披上了银纱，显得格外清幽。苏雪姑娘便借着这清幽的月光。舞动修长的十指，动听的琴声便响起在水阁内。那琴声如月光般清冷，如冷泉般幽咽，又如大海班有着深沉的悲哀。仿佛顾影自怜的丽人，又像感叹韶华远去的妇人，还似白衣戴孝的女子，动人心弦，令人伤害怀，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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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乐曲奏到第二段，一直低着头喝酒的沈默，开口清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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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那个醉汉开口，苏雪微微皱眉。原本以为定然是淫词艳调，但听了后也十分感慨缠绵，她的琴艺已经出神入化，乐随心转，便已经完美的和上了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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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沈默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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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句时，苏雪姑娘不觉心动神摇。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愈发如醉如痴，细品着‘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意境，不知不觉竟听了下来，静静的做在那里，听沈默打着拍子唱完，这才幽幽问道：“敢问大人，何谓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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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为自己斟一杯酒道：“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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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姑娘听了，不由大为震撼，暗道：“我原来总觉看人生悲苦。了无生趣，却是因为总盯着污浊看。其实只要把视线放在美好的东西上，每时都是好时光”想到这又轻声问答：“那请问先生，何为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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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沈默举起酒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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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景色的宁静优美在于心灵的清澈无波，只要达到那种境界，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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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插巫山一段云。”沈默轻啜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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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成了姑射山人一般的仙子了？’苏雪姑娘不由痴了。轻声问道：“该如何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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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沈默一饮而尽，声调渐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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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面上的兴奋一下沉入海底，不由自言自语道：“是啊，造化天地物，只在谁先觉，有意和无意。全归一念别”便想听沈默给她鼓鼓劲儿，满怀希望道：“只要我白折不扰，就一定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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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突然哈哈一笑，将杯子掷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做商！人！妇！！”说完便一头载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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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海峰和三尺赶紧上前扶起。一看大人已经彻底醉倒了，毛海峰问道：“怎么办，住下还是回去？”三尺看看那痴了一般的苏雪姑娘。小声到：“大人的行踪已经暴露，若是在夜不归宿，明天还不知有什么谣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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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毛海峰便道：“那咱们走吧。”说着朝苏雪姑娘叹口气道：“下次弹个欢快点的。”便与三尺一左一右，扶着沈默出阁上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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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学犹自在那里坐着，来年灯熄灭了也不知道，就着清冷的月光，弹一阵曲子，唱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有垂首叹息。默默流泪一阵，再弹几段曲子，唱几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再流泪叹息。不知不觉，四下天光见亮，却是入了一夜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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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老者’找来时，见她双眼红如桃子，显然一夜未睡，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显然有了一层飞跃，不由沉声问道：“昨夜他留宿了？”心里却腾起无名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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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走了。”苏雪长舒口气，看看磨破了的纤纤十指，竟然微笑起来道：“似他那种看透世情，笑看红尘之人，是不会被任何人留住的，我不行，你也不用找任何人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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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见她给予那家伙那么高的评价，‘老者’火冒三丈。终于露出少女那怒气冲冲的声音道：“他年纪轻轻就有妻子有妾，分明跟别的臭男人无异。分明是你不情愿，在这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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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款款起身，将一双玉手拢在袖中道：“你放心，我的弟妹都在你手里，你似的命令我会认真执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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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废话？”‘老者’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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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失败是注定的。”苏雪淡淡道。说话间，已经走到水阁外，看看湖面上摇曳的莲花，她疲惫的来年上，浮起一丝纯净的笑容。轻声道：“真美”那‘老者’的来年都气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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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来年感朵，各表一枝，却说那毛海峰三尺，扶着烂醉如泥的沈默上了车，便离开潇湘楼，往府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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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车，是畜力车，木轮胎，连轴悬挂，无任何避震，不禁无法过滤路感，还会加剧颠簸，尽管已经尽量慢行，对喝醉了的人来说，还是像坐在船上一般。于是，毫不意外的，沈默吐得满车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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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海峰和三尺捏着鼻子给他收拾了，等到了府衙后门，三尺让毛海峰背着沈默，自己去敲门为了避免动静，车就先搁在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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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门子开了门。两人便赶紧溜进来，径直往沈默的住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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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三尺突然道：“不行，可不能把大人这么背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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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啦？”毛海峰也喝得手脚发软，背了沈默几步，竟然出虚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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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我们主母刚有身孕，生不得气。”三尺小声道：“大人现在有臭又脏，夫人看了肯定要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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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毛海峰记得沈默跟自己说过这事儿，去潇湘楼的路上，还一直大倒苦水来着，说他夫人自从怀了身孕，不仅不服从领导，还时常发个脾气哈的，把优良传统全丢光了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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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毛海峰信了三尺的话，喘息问道：“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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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想想”三尺托着腮帮子，寻思片刻道：“这样吧，我去跟夫人说个谎，就说大人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上就睡在签押房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钥匙，对毛海峰道：“麻烦你把大人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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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毛海峰也不多想。便张开嘴，叼着那钥匙，背着沈默往签押房去了，那地方他今天刚去过一次，不担心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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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沈默沿着回廊，一路到了签押犯房，费了老大劲儿，才把门锁打开，毛海峰赶紧进去，借着月光将沈默搁在内室的床上，一**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道：“可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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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不由摇头道：“想不到堂堂府尊大人，也会这么怕老婆，听那三尺的意思，显然是经常睡签押房的”说到‘签押房’三个字。他已经平复的喘气声，竟重又粗重起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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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长官批阅文件。接见属下的办公场所，换言之，就是沈默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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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晰记得，下午来此地时，在书桌上堆积着许多公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能让他一探对方的底细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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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他的心砰砰跳起来。头脑也清醒起来，缓缓地回过头去。看看床上的沈默，呼呼睡得跟死狗似的，边一擦手心的汗水，暗按道：“对不起了沈大人，你对我够仗义，我却要干点不仗义的事儿了。谁叫你藏着掖着，整天也不给准信的？却不想阴差阳错，竟让我有机会看看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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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心理建设，他便自言自语道：“渴死我了，得找点水喝。”起身借着月光，走到外间，先把门关死。再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轻轻一吹便现出一点如斗的火光，提起灯罩，将大案上的灯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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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灯便将大案照亮，毛海峰强抑着砰砰的心跳，在散乱的文件中寻索。找到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