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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芽-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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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拭净了手,他领著她到另一张桌前,上头放著一只大木箱,他动作轻缓地打开了左右两锁,里头全是新嫁娘的行头,喜帕红缟、凤冠霞帔、首饰花钿、黼文大带、连裳、凤头红鞋、胭脂眉黛、红绿彩锦绾的同心结……
  “这些,是我让人准备的,还缺件绛红印花绢裙,我请丝坊的绣娘替裙上缝些镶边道数,看来喜气些。瞧瞧还有什么不齐,我再添给你。”
  梅媻姗站得远远的,用著像在看待怪物的眼神瞅住木箱里一层层搁置整齐的鲜红衣物。
  “还、还有半年……你准备这些,太早了点。”好不容易,她学著他作出淡淡的神情,强压下心里翻腾的思绪,使她的声音听来平稳。
  “不早了,这凤冠霞帔也足足绣了一年,总不好到上花轿的前一刻才手忙脚乱地准备嫁衣。”梅舒迟拿起黼满七彩凤凰的霞帔,一针一线都绣得扎实,也因太过扎实而沉重,他将霞帔披在她身上,“你成亲正逢端月,那个月份天气还是很冷,到时别忘了多穿件衬袄,不过也因为是端月,大哥养的牡丹还没吐蕊,否则就能让你簪朵牡丹代替这些沉重首饰。”
  她像个僵直的木头娃娃,任他将霞帔挂在她纤肩上。略略替她整好衣物,他小退一步,将她看仔细。
  “我看这霞帔不用修改了,穿在你身上很适合,到时再上些水粉胭脂,定是……美丽的新嫁娘,只可惜了你颊上这道红疤,成亲那天我让喜娘替你看看能不能扑粉遮掩。”长指滑过她的疤痕,像是以为只要用些力道就能擦去泛著脂红色的瑕痕。
  她双眸眨也不眨地凝望他,专注得连梅舒迟想视若无睹都不可能。
  “我倒希望这道疤痕从这边——划到这边。”她伸出指腹,从疤痕的起点开始,横过整张脸蛋,穿过鼻翼,最后消失在左侧颈脉。“如果破相得这么彻底,怕是没人敢娶我。”
  这样,她就毋需被迫属于另一个男人。
  “别胡说。”他轻斥,口气中的无奈比责备还要多些。
  “我只是实话实说。”
  “别板著脸,你该高兴些。”
  高兴?她为什么要高兴?
  她单薄的力量不足以拒绝四面八方袭来的亲情压迫,被孤零零地推到这步田地,她找不到任何高兴的理由!
  而他,也是那只推了她一把的手。
  “主子的命令,媻姗自当遵命。”扯出一个假笑给他,并且一边脱下霞帔,双手像正握著什么高热的东西似的,火速将霞帔塞回他手上,然后很小孩子气地转头不再看他。
  梅舒迟望著她好半晌,小心翼翼折妥霞帔,放回木箱里,喀的一声,落锁。
  “媻姗,还有件事同你说。”
  “主子吩咐。”
  他定到她的眼前,不想跟一个侧对著他的脑袋说话,事实上梅舒迟是多此一举,因为他走近,她立刻又将脸别到另一边,明摆著和他玩起追逐的赌气游戏。
  “你从明天开始,就到我大哥那边去吧,听他差遗。”他放弃再追逐她的视线。
  他的话,远比他费神想得到她注意所做的努力更有效,一句话才说完,梅媻姗瞠著眸,无法置信地转向他。
  “你……你说什么?”
  “我这边,不需要你了,大哥那边欠人手,你去帮他吧。”
  “那忙完了呢?”她心添谨慎,追问著。
  “忙完了,你也是别人的媳妇儿,总不好继续当我的贴身护师,万一你夫婿有所误会,岂不损你名节?”现在反倒是梅舒迟在躲避她的目光,那般好聚好散的口吻不难猜想他此刻的神情。“若忙完,就看我大哥对你有什么安排。希望你待我大哥,能如同待我这主子一样忠心。”
  一瞬间,她听到天地崩裂的巨响,有形的感觉、无形的感觉,全都被震得发疼,紧窒的胸口开始拧揪,让她无法吐纳呼吸,肺叶间涨满的,全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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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尸走肉。”
  是呀,很像,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这么闲不会替我处理几条帐噢,还有什么莲花宴的?”
  不都说他是行尸走肉了吗?他有看过哪具行尸走肉还会批帐及筹备莲花宴的?
  “这么难过不会去把人抢回来噢?”梅舒怀一边嚼著烤莲子,一边拍著身旁的弟弟。
  “我没有难过。”
  “是,你只是半死不活罢了。”天底下最可怜的莫过于心爱的人将成为别人的枕边人,他还得替新人张罗一切婚嫁事宜,说不定到时还得跟著男女双方的爹娘坐成一排,让新人“二拜高堂”哩。
  “我跟你打包票,只要你端出主子权威,一声令下,还怕梅盛不把女儿乖乖捧到你眼前吗?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成这副模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他这个笨弟弟,让别人比翼双飞还替别人拍手叫好哩,换做是他,使尽无耻手段也非得拐来爱人,绝不会眼睁睁看他们幸福美满。
  “我最痛恨的就是她拿我当主子看待,又怎么可能用自己最痛恨的身分去逼人?”梅舒迟拧著眉峰。
  “说不定她求之不得咧。”
  “不可能。”梅舒迟想也不想道。
  “天底下没见过哪个主子像你一样被欺负成这德行。”
  “或许是天注定的缘分了……”
  “没什么天注定啦,缘分全靠自己挣来的,我要是像你这般温吞,哪有法子追到我的亲亲小莲华,还和她共享游荷池之乐?”虽然最乐的人是他,他的亲亲小莲华痛恨荷莲是出了名的,但还是老被他拖去赏荷。
  “我以为她会懂……”懂他待她好的真正心意。
  一个男人,不会没有目的地对一个女孩好。
  若不是心有所属,又怎会这般?
  “懂?懂什么?懂你没说出口的情意吗?笨小三,凭咱们兄弟俩认识将近三十年,以前同床共枕、同池共浴的情分也够熟稔了吧?你瞧瞧,我现在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梅舒迟盯了他好半晌,“你心里在想——笨小三,你猜得到才有鬼。”
  梅舒怀差点被嘴里没嚼碎的烤莲子给噎著,赶忙喝口水顺气。
  “真不愧是兄弟,这样都让你瞧透了?!”好家伙。
  梅舒迟剥了颗莲子到唇边,唇畔带著淡淡笑靥。
  “虽然你这么一猜著,我接下来那些羞辱你的话就没办法骂得畅快淋漓,不过看你可怜兮兮,我这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就放你一马吧,省略那一长串骂你蠢、数落你笨的句子好了。”说的好像给了多大恩惠,只差没让人叩谢皇恩。“话,你以为不说,谁能懂呀?天底下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默契十足,几个眼神几个动作就能心有灵犀一点通!你闭著嘴:心还隔著一层人皮,教别人怎么看清楚瞧明白?如果你或她有一方主动些,这段情愫也不会暧暧昧昧拖了十数年,像我,十几天就认定了我的亲亲小莲华,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我家小莲华和你们一样,闷性子硬嘴巴,幸好她是遇上我,否则照她的个性,岂不是又得在她家多受苦一分?一想到这,我多庆幸自己及时介入她的生命,不因为自己的迟到而让她多尝孤单……也恼自己迟至今年才遇见她,让她这些年过得不快乐……”
  说到后来,梅舒怀开始叙述起他的情史心境,说著他是如何如何心疼著自己的亲亲小莲华;说著他是如何如何高兴著自己的亲亲小莲华放开心胸,让他走近……虽离题,却又贴切地戳中了梅舒迟的“迟”。
  他名为舒迟,她名为媻姗,姗姗来迟,让两人明明近在咫尺之距,却花了十数年在靠近彼此,而十数年的努力并没有让这段咫尺之距缩短半分。
  “你知道你待谁都好,上至兄弟、下至奴仆,谁对你有过半分怨言?没有吧,待谁都好,也会让某些人无所适从。”
  “怎么说?”
  “你对我好,也对梅乐他们好,可我分辨不出你对我好一点还是对他们好一点,是我重要点还是他们重要点。”梅舒怀举出实例。
  他当然知道兄弟的情分和外人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句子里的“我”实际上换成“梅媻姗”才是他的本意。
  “我懂你待我好,懂我对你而言是重要的,但那是你一贯待人的态度,你说,你要我懂什么?懂我和路人甲乙两奴仆的存在是不一样吗?”聪明如他是懂啦,不过直性子的梅媻姗怕是想不透吧。
  梅舒迟又是一叹。这席话,来得也迟了,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去改变自己的惯性。
  梅舒怀往自家弟弟肩上招呼一掌,“还有半年,不迟,还不迟。”半年都足够教一个姑娘家顶著大肚子,还怕出不了绝招吗?
  “不,这辈子,是迟了。”他苦苦一笑。
  那夜,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一片片离枝菊办告诉他,放手吧,她不是非你不可;那夜,他也让她自己做选择,而她的选择也告诉他——
  放手吧,她终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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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一个月,菊月便要结束。
  黄历上的节气也将迈入立冬,白雪纷纷的时节。
  梅庄园子里不属于这月令的花卉几乎全快凋谢完,现在只待后山一片梅园绽香。
  梅舒迟他现在应该不忙碌了吧?毕竟属于他的时节就要过去,接下来换成梅四当家掌起正务。
  梅媻姗凝聚心神,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将手上的长剑使得更有力流畅,无人为敌之中,她的剑势不见松软,一挑一斩,全带著十成的力道。
  成为大当家梅舒城的护师之一,武学底子不能弱,因为他和梅舒迟不一样,奸商的手腕让他赢得了千金万两,也让他赢得了对手花商撵除名册上的头号宝座,敌人众多,护师当自强。
  只是她清楚,梅舒城根本没将她视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护师,否则他不会派她来修裁草木——用她毕生绝学。
  削起矮树丛上突生的枝橙,几片断叶纷坠,不一会儿工夫,她已将那丛矮树修整出圆润弧形,再朝下一株施展她的秋风扫落叶剑式。
  剑刀挑掉最后一枝突兀存在的树哑,草木修裁得株株圆润可爱,但整个圃园落了一地杂叶,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后的惨状。梅媻姗收回长剑,执起竹帚开始扫地。
  扫地、端茶、擦拭桌椅、跑腿找人……梅舒城使唤她像在使唤一个小丫鬟,压根不拿她当护师。
  梅舒城虽不至于凌虐她、压榨她,但也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八成和梅舒迟有关系——当然不可能是梅舒迟授意他欺负她,而是心疼弟弟的梅舒城看不惯她如此“欺负”梅舒迟,想替自家弟弟出口闷气吧。
  她也是一肚子的不愿意呀!梅舒迟是主子,有权力及能力替她撤了这场婚约,但他什么也不愿做,甚至……兴致勃勃地让人张罗她婚嫁的衣饰、陪嫁物,连她爹梅盛都不见得有他的一半勤快……
  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气恼他的,气恼他没瞧见她的抗拒、气恼他不懂她不愿嫁的请求,甚至气恼他……对她没有半丝不舍。
  只要他开口让她别嫁,即便是要挑战爹爹的怒火,她也会无所畏惧地向爹爹争回终身大事的权利,只要他和她站在同一个立场。可是,他却将她遣离了身旁,留在梅舒城身边帮忙,嘴上给的理由是因为梅舒城欠人手忙不过来,可梅舒城的忙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真要遗她帮忙,好几年前就遗了,还需要用这种烂理由来唬弄她吗?真以为她头脑简单、四肢发远,脑袋都不拿来用的吗?
  “唉。”呵出一口寒气,白茫茫的叹息打从苦闷的心口而来。
  扫落叶、扫尘埃,也扫她满心惆怅,可惜的是,落叶尘埃收集成篓后,只消一把火烧,哪遗留个影儿?独独惆怅,扫也扫不尽、收也收不齐,焰火也烧不去。
  看著扫聚成一堆的叶子在青焰中逐渐被吞噬,那股惆怅不减反增。
  “第十声……”
  飘渺的男声不知何时介入她的思绪,那声音——
  “四当家?!”
  梅媻姗被那蜷缩著身躯,蹲坐在火堆旁取暖的梅家小四给吓了好大一跳,若不是认出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恐怕她手上的竹帚早就招呼过去了。
  “……再添些叶呀……火要熄了……咳咳……”梅家小四被烟呛得直咳,泌泪的眼闭得死紧,像是因烟熏而张不开,当然实际上是因为他还在半睡半醒之中。
  “四当家,您要取暖怎么不回房去,让下人替你燃火盆还是暖炕?”
  “……凉亭好冷……不好睡……”
  “所以您不回房里睡吗?”
  “要睡……只剩一个月可以睡了……”一个月后,梅家小四忙碌的当家生活正式宣告展开。
  梅媻姗觉得两人的对话找不到交集,在烧叶的火堆里又添了落叶,让火堆烧旺些。见梅家小四睡得香甜,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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