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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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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卧底!”大史大笑一声。

常伟思责备地看了大史一眼,对汪淼说: “只是提供一些情况,我们也没有别的渠道。”

汪淼摇摇头: “对不起,首长。我不能干这事。”

“汪教授,‘科学边界'是一个由国际顶尖学者构成的组织,对它的调查是一件极其复杂和敏感的事,我们真的是如履薄冰。没有知识界的帮助,我们寸步难行,所以才提出了这个唐突的要求,希望您能理解。不过我们也尊重您的意愿,如果不同意,我们也是能够理解的。”

“我……工作很忙,也没有时间。”汪淼推托道。

常伟思点点头,“好的,汪教授,那我们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谢谢您能来参加这次会议。”

汪淼愣了几秒钟,才明白他该离开了。

常伟思礼貌地把汪淼送到会议室门口时,大史在后面大声说:“这样挺好,我压根儿就不同意这个方案。已经有这么多书呆子寻了短见,让他去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汪淼返身回去,走到大史身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你这么说话实在不像一名合格的警官。”

“我本来就不是。”

“那些学者自杀的原因还没有搞清楚。你不该用这么轻蔑的口气谈论他们,他们用自己的智慧为人类社会做出的贡献,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

“你是说他们比我强?”大史在椅子上仰头看着汪淼,“我总不至于听人家忽悠几句就去寻短见。”

“那你是说我会?”

“总得对您的安全负责吧。”大史看着汪淼,又露出他招牌式的傻笑。

“在那种情况下我比你要安全得多,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鉴别能力是和他的知识成正比的。”

“那不见得,像您这样的……”

“大史,你要再多说一句,也从这里出去好了!”常伟思严厉地喝斥道。

“没关系,让他说,”汪淼转向常将军, “我改变主意了,决定按您的意思加入‘科学边界’。”

“很好,”大史连连点头,“进去后机灵点儿,有些事顺手就能做,比如瞄一眼他们的电脑,记个邮件地址或网址什么的……”

“够了!你误会了,我不是去卧底,只是想证明你的无知和愚蠢!”

“如果您过一阵儿还活着,那自然也就证明了。不过恐怕……嘿嘿。”大史仰着头,傻笑变成了狞笑。

“我当然会一直活下去,但实在不想再见到你这号人了!”

常伟思一直把汪淼送下了楼梯,并安排车送他,在道别时说: “史强就那种脾气,其实他是一名很有经验的刑警和反恐专家。二十多年前,他曾是我连里的一名战士。”

走到车前,常伟思又说: “汪教授,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

“刚才您说的那些,与军方有什么关系?”

“战争与军方当然有关系。”

汪淼迷惑地看看周围明媚春光中的一切, “可战争 在哪儿?现在全球一处热点都没有,应该是历史上最和平的年代了。”

常伟思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汪教授,你的人生中有重大的变故吗?这变故突然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对你来说,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完全不同。”

“没有。”

“那你的生活是一种偶然,世界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因素,你的人生却没什么变故。”

汪淼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嘛。”

“那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偶然。”

“可……多少代人都是这么平淡地过来的。”

“都是偶然。”

汪淼摇头笑了起来,

“得承认今天我的理解力太差了,您这岂不是说……”

“是的,整个人类历史也是偶然,从石器时代到今天,都没什么重大变故,真幸运。但既然是幸运,总有结束的一天;现在我告诉你,结束了,做好思想准备吧。”

汪淼还想问下去,但将军与他握手告别,阻止了他下面的问题。

上车后,司机开口问汪淼家的地址,汪淼告诉他后,随口问道: “哦,接我来的不是你?我看车是一样的。”

“不是我,我是去接丁博士的。”

汪淼心里一动,便向司机打听丁仪的住处,司机告诉了他。当天晚上,他就去找丁仪。

5.台 球

推开丁仪那套崭新的三居室的房门,汪淼闻到了一股酒味,看到丁仪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的双眼却望着天花板。汪淼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到房间还没怎么装修,也没什么家具和陈设,宽大的客厅显得很空,最显眼的是客厅一角摆放的一张台球桌。

对汪淼的不请自来,丁仪倒没表示反感,他显然也想找人说话。“这套房子是三个月前买的,”丁仪说,“我买房子 干什么?难道她真的会走进家庭?”他带着醉意笑着摇摇头。 “

你们……”汪淼想知道杨冬生活中的一一切,但又不知该如何问。

“她像一颗星星,总是那么遥远,照到我身上的光也总是冷的。”丁仪走到窗前看着夜空,像在寻找那颗已逝去的星辰。

汪淼也沉默下来。很奇怪,他现在就是想听一听她的声音,一年前那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她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没有说话,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丁仪一挥手,像要赶走什么,将自己从这哀婉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汪教授,你是对的,别跟军方和警方纠缠到一块儿,那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白痴。那些物理学家的自杀与‘科学边界’没有关系,我对他们解释过,可解释不清。”

“他们好像也做过一些调查。”

“是,而且这种调查还是全球范围的,那他们也应该知道,其中的两人与‘科学边界'没有任何来往,包括——杨冬。”丁仪说出这个名字时显得很吃力。

“丁仪,你知道,我现在也卷进这件事里了。所以,关于使杨冬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我很想知道,我想你一定知道一些。”汪淼笨拙地说道,试图掩盖他真正的心迹。

“如果知道了,你只会卷得更深。现在你只是人和事卷进来了,知道后连精神也会卷进来,那麻烦就大了。”

“我是搞应用研究的,没有你们理论派那么敏感。”

“那好吧,打过台球吗?”丁仪走到了台球桌前。

“上学时随便玩过几下。”

“我和她很喜欢打,因为这让我们想到了加速器中的粒子碰撞。”丁仪说着拿起黑白两个球,将黑球放到洞旁,将白球放到距黑球仅十厘米左右的位置,问汪淼,“能把黑球打进去吗?”

“这么近谁都能。”

“试试。”

汪淼拿球杆,轻击白球,将黑球撞人洞内。

“很好,来,我们把球桌换个位置。”丁仪招呼一脸迷惑的汪淼,两人抬起沉重的球桌,将它搬到客厅靠窗的一角。放稳后,丁仪从球袋内掏出刚才打进去的黑球,将它放到洞边,又拾起那个白球,再次放到距黑球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这次还能打进去吗?”

“当然。”

“打吧。”

汪淼再次轻而易举地将黑球打人洞内。

“搬。”丁仪挥手示意,两人再次抬起球桌,搬到客厅的第三个角,丁仪又将黑白两个球摆放到同样的位置,“打吧。”

“我说,我们……”

“打吧。”

汪淼无奈地笑笑,第三次将黑球击人洞内。

他们又搬了两次台球桌,一次搬到了客厅靠门的一角,最后一次搬回了原位。丁仪又两次将黑白球摆到洞前的位置,汪淼又两次将黑球击人洞内。这时两人都有些出汗了。

“好了,实验结束,让我们来分析一下结果。”丁仪点上一枝烟说,“我们总共进行了五次试验,其中四次在不同的空间位置和不同的时间,两次在同一空间位置但时间不同。您不对结果震惊吗?”他夸张地张开双臂,“五次,撞击试验的结果居然都一样!”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汪淼喘着气问。

“你现在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做出解释,用物理学语言。”

“这……在五次试验中,两个球的质量是没有变化的;所处位置,当然是以球桌面为参照系来说,也没有变化;白球撞击黑球的速度向量也基本没有变化,因而两球之间的动量交换也没有变化,所以五次试验中黑球当然都被击人洞中。”

丁仪拿起撂在地板上的一瓶白兰地,把两个脏兮兮的杯子分别倒满,递给汪淼一杯,后者谢绝了。

“应该庆祝一下,我们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物理规律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均匀的。人类历史上的所有物理学理论,从阿基米德原理到弦论,以至人类迄今为止的一切科学发现和思想成果,都是这个伟大定律的副产品,与我们相比,爱因斯坦和霍金才真是搞应用的俗人。”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想象另一种结果:第一次,白球将黑球撞人洞内;第二次,黑球走偏了;第.三次,黑球飞上了天花板;第四次,黑球像一只受惊的麻雀在房间里乱飞,最后钻进了您的衣袋;第五次,黑球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飞出,把台球桌沿撞出一个缺口,击穿了墙壁,然后飞出地球,飞出太阳系,就像阿西莫夫(注:这里指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台球》。)描写的那样。这时您怎么想?”

丁仪盯着汪淼,后者沉默许久才问: “这事真的发生了,是吗?”

丁仪将手中的两杯酒都仰头灌下去,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台球桌,仿佛那是个魔鬼,“是的,发生了。近年来,基础理论研究的实验验证条件渐渐成熟,有三个昂贵的‘台球桌’被造了出来,一个在北美,一个在欧洲,还有一个你当然知道,在中国良湘,你们纳米中心从那里赚了不少钱。

“这些高能加速器将实验中粒子对撞的能量提高了一个数量级,这是人类以前从未达到过的。在新的对撞能级下,同样的粒子,同样的撞击能量,一切试验条件都相同,结果却不一样。不但在不同的加速度上不一样,在同一加速器不同时间的试验中也不一样,物理学家们慌了,把这种相同条件的超高能撞击试验一次次地重复,但每次的结果都不同,也没有规律。”

“这意味着什么呢?”汪淼问,看到丁仪盯着自己不做声,他又补充道,“哦,我搞纳米,也接触物质微观结构,但比起你们来要浅好几个层次,请指教一下。”

“这意味着物理规律在时间和空间上不均匀。”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往下您应该能推论出来吧,那个将军都想出来了,他真是个聪明人。”

汪淼看着窗外沉思着,外面城市的灯海一片灿烂,夜空中的星星被淹没得看不见了。

“这就意味着宇宙普适的物理规律不存在,那物理学……也不存在了。”汪淼从窗外收回目光说。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但别无选择。’”丁仪紧接着说,“这是她遗书的后半部分,您无意中刚说出了前半部分,现在多少能够理解她吧。”

汪淼从台球桌上拿起刚才他打过五次的那个白球,抚摸了一会儿轻轻放下, “这对一个前沿理论的探索者确实是个灾难。”

“在理论物理这个领域要想有所建树,需要一种宗教般的执著,这很容易把人引向深渊。”

告辞时,丁仪给了汪淼一个地址。

“你如果有空,拜托去看看杨冬的母亲。杨冬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女儿是她生活的全部,现在就一个人了,很可怜。”

汪淼说:“丁仪,你知道得显然比我多,就不能再透露一点吗?你真的相信物理规律在时空上不均匀?”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丁仪与汪淼对视了好长时间,最后说: “这是个问题。”

汗淼知道,他不过是接下了那位英军上校的话: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6.射手和农场主

第二天是周末,汪淼反而起得很早,带上相机骑着自行车出去了。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他最向往的题材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但人到中年,已经没有精力进行这种奢侈的享受了,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城市里拍风景了。他有意无意地选取城市中那些散发着蛮荒气息的角落,如公园中干涸的湖底、建筑工地上翻出的新土、钻出水泥缝隙的野草等。为了消除背景上城市的俗艳色彩,他只使用黑白胶片,没想到竟自成一派,渐渐小有名气,作品入选了两次大影展,还加入了摄影家协会。每次出去拍摄,他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随意乱转,捕捉着灵感和他需要的构图,有时一转就是一整天。

今天,汪淼的感觉有些异样。他的摄影以古典风格的沉稳凝重见长,但今天,他很难再找到创造这种构图所需要的稳定感,在他的感觉中,这座正在晨曦中苏醒的城市似乎建立在流沙上,它的稳定是虚幻的。在刚过去的那一夜,那两颗台球一直占据着他长长的梦境,它在黑色的空间中无规则地乱飞,在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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