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A电子书 > 都市电子书 > 第九个寡妇 >

第22章

第九个寡妇-第22章

小说: 第九个寡妇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看着老虎瘸进了蜀黍地,不放心,跟上去小声叮嘱:“少瓣几穗,不然碰上人,你那腿又跑不快。不行我回头给你几穗,我瓣得多,够你孩子吃了。”
  老虎挥挥手叫她快走,自己高高矮矮地瘸进蜀黍深处。瓣下两穗,他觉着自己舌根子一硬,腮帮子酸得难耐,嘴一松,一股清溜溜的粘水儿从肚里冲上喉咙口,喷出嘴巴,喷在肥绿的蜀黍叶子上。昨晚那一碗菜汤老不耐饥,已经饥成了这样。他三下五除二扯下蜀黍皮,撕下水嫩的须须,牙齿已合到珠子似的鲜嫩蜀黍米上。
  原来生蜀黍不难吃哩。他听见自己发出马似的咀嚼声,又象猪那一样吧呷着嘴。一边吃,清口水还是止不住地冒,和着奶白的蜀黍浆子顺他嘴角冒出来。蜀黍浆子甜腥甜腥的,真的就象什么东西的奶汁。他觉着落进肚里的蜀黍马上象一层好肥似的滋养了他,他象眼前一棵棵圆滚滚的蜀黍一样伸展叶片,摇头晃脑。他一连啃下去六根蜀黍,才觉着身体里长久亏空的那个洞给填上了。
  老虎抖抖精神,准备好好给他四个孩子们选几穗粒饱个大的蜀黍。偷一回不易,偷那缺牙豁齿的蜀黍,真让逮着也不值。他的手很识货,一把握上去,就知道穗出得齐不齐,浆收到了几成。“咔叭”,他瓣了第八根了。说好是六穗的,八穗了你还不走?!这样想着,他的手去够第九穗。该走了该走了,他的脚就是走不动。
  身前身后一块出现了两枝长矛,同时是喊声:“抓贼呀!偷农业社玉米的贼来啦!”
  老虎赶紧往地上一趴,肚子贴在露水打透的土地上往前爬。他当过解放军,撤退、隐敝、迂回是他顶拿手的。他听见那喊声是孩子的嗓门,想到农业社到底把少先队组织起来看守庄稼了。
  他一声不吭,死死地贴在地上,脑袋两边直过风。那是少先队员们急匆匆跑过去跑过来的脚步。他们不断地相互喊话,找着没?……没找着?……守住两边!……他窜不了!刚才还看见呢,一眨眼咋没了?……唉!这儿有蜀黍皮儿!……看这货吃了生蜀黍!……这货饥坏了!……
  他又往蜀黍更密的地方爬了一截。至少有十来个孩子,他们都埋伏在哪儿?咋让王葡萄溜出了他们的包围圈?他觉得脸刺痛刺痒,知道是让蜀黍叶子拉出口子来了。孩子们还在咋呼,满田窜,踩毁不少蜀黍。他们把葡萄偷的那些也算在他头上了。也许在葡萄之前还有贼,全记在他老虎账上。老虎才到这村里就矮人一等,从敌人身份慢慢往上混,混到如今,好几年了,才混成个“半敌人”,总算和女人一样一天挣八分工分。再让少先队逮住,罪加一等,地位又得降回敌人。这样一想,老虎把当解放军时的看家本事拿出来了,侧起身,曲起一条腿,一个胳膊往前领路,一条腿飞快蹬地。他这样窜得贼快,短了的那条腿一点不碍事。再窜几步,就能窜进坟院。那里杂树密实,荒草又长得高,他就能胜利突围了。
  就在这时,他听后面一个声音说:“看这货,趴地上窜恁快!”
  一回头,两个少先队员就在两步之外跟着。他们一直在欣赏他的军事动作,悄悄地跟在后面看了半响了。他刚想站起来,其中一个孩子扑上来,没头没脸地又是拳头又是巴掌。另一个叫起来:“抓着贼啦!快过来!”
  当过解放军的人没有那么好打,他一挨打马上反击。他心里不想打,拳头想打,所以拳头自己出击了,把压在身上的少先队员一下子打黑了眼眶。他一听少先队员奶声奶气地哭喊,心里悔恨死了。下定决心挺着叫他们打。一会儿上来了七、八个拳头,七、八只脚,打得他一会看得见天,一会儿天黑了。他那当解放军的性子又发了,在地上左翻右挡,反正打是尽孩子们打的,不过打得麻烦些,好些拳脚落了空。他当贪污犯时记住一条血训:挨打的时候一定装死卖呆,一动别动,人就爱打动的东西;你不动他们打打就腻烦,你一动,可就让他们劲头上来了,被打死的都是不乖乖挨打的。但这时老虎忘了这条血训,因为他以为孩子们是例外的。他在地上动个没完,又抱头又搂肚,又踢腿又抡臂,一会翻蜷成一条蜈蚣,一会儿蹦达得象条龙门鲤鱼,到底军人出身,防身有术,躲打躲得也漂亮。那伙孩子们快疯了,有一个干脆举起红缨枪就来戳。他一看红缨枪的矛头冷光闪闪指到他胸口了,横臂一挡,枪飞了。又来两支枪,让他左右手一手一支地抓住,他看着上方儿张疯野的小脸,捺下自己革命军人的骄傲说:“饶命!”
  孩子们已让他把野劲逗上来了,想饶他一命也饶不了。拿起长矛就往他的残腿上一通乱戳。
  “让你爬得快!你就爬上街去吧!游街的时候你好好爬给大伙儿看!……”少先队员们说。
  孩子们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老虎捆上。他们说当初他贪污国家钱财,眼下他贪污农业社的玉蜀黍,游了街再好好审,好好罚钱。
  一听罚钱老虎汗和泪都下来了,叫他们小祖宗小大大,他家只剩三间窑洞两床破絮,一分钱也没有。少先队员们说那就没收他的窑洞和破絮。他说他一共才偷了九个蜀黍棒子。



………
第九个寡妇五(4)
………


  他们说他要赖装孬,吃到嘴的生棒子他们数了数,少说有三十根!老虎喊冤:那二十四根是别人吃的!谁吃的?王葡萄吃的!人家都偷,你们为啥光逮我?!王葡萄也得逮!还有谁,都招出来!
  多了!……
  老虎一口气招出十几个人来。他其实只当了一回眼证,就是看见葡萄偷,其他人是他信口瞎咬的。他知道瞎咬也冤不了谁,就是撵着全村人去游街,也捎不进去几个清白的。虫灾之后人人都靠吃海藻过荒年,脸吃绿了,眼也绿了,肠子肚子、拉的尿放的屁都是绿的,蜀黍一长出来,就有人偷,全靠偷蜀黍,打槐花榆钱,人们的脸色才褪了绿。他咬出这一串人来没什么坏心眼,不过就想和他们结结伴,游街不孤单,罚款也有人一块心疼肉跳。他过意不去是咬出了葡萄。她一个寡妇,连男人帮把手都没有,偷偷拿拿不是顶正常的事,还叫给他咬给出来了,陪他的绑。葡萄还说要给他孩子几穗蜀黍呢,这以后怎么见她?
  孩子们兴高采烈,押着老虎往街上走。老虎其实不是走,是蹦,残腿给打得更残了,不能沾地,只能靠脚尖点一点地面,好腿往前一蹦达。孩子们象他当年当解放军押国民党战俘一样押着他,见人就喊:“捉了个活的!”
  他们后面跟上一大群孩子,慢慢的,大人们也跟上来看热闹,手里捧着大饭碗,里面的菜汤里都有嫩蜀黍粒儿。家家都在吃早饭,人人都明白别人碗里装着什么。
  少先队员们说:“谁去把老虎的媳妇叫到街上,让她把她娃子都带上,就说是开大会!老虎游街得让他媳妇好好看。谁看老虎游街都没啥,他就怕他媳妇看!”
  老虎心想,这邦娃子咋恁恶?知道哪儿疼他们偏往哪捅。
  这时他们走过村里的坡池,池边有几个孩子在饮牛。老虎一只脚站定,对少先队员说:“行个好叫我上坡池洗把脸吧。我娃子看见我又是泥又是血,该害怕了。”
  少先队员们叽咕一会,觉得游街也是一次上台登场,让人家洗洗干净,整整漂亮也合理合情。再说打人是理短的,他这样又血又泥地游街,该说少先队员不优待俘虏了。他们叫他快去洗,洗干净些。
  坡池是挖了存雨水的,旁边有些石板,让闺女媳妇们搓衣服。坡池里的水黑乎乎的,再旱也没人敢喝。几十年上百年的淤泥比墨还黑,村里人染黑布就挖池底的黑泥来染。老虎不是本地人,是到了史屯才学会“坑布”的手艺。他身上的裤子就是“坑”黑的。
  他挪到一块搓衣裳的石板上,好的那条腿跪下来,从池子里捧起一捧水。他把水搓在脸上,淤泥的臭味扑鼻而来。当他睁开眼,发现他对面三条牛全都不饮也不动,眼不眨地瞪着他。牛把他的心思看穿了,一直看到他心底下。他心底有个顶宝贝的去处,就是李秀梅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那时他刚刚转业到县城。土改工作队的女队长和他是老战友,领了个标致女子到他的住处,告诉他这是史屯有名的“英雄寡妇”。李秀梅抬起眼睛朝他一笑,他心里原来存放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面孔、女人名字全被这笑勾销了。他和她在第三天结了婚,后来他看见生了第一个孩子的李秀梅还跑到邻居家去看钟,就给她在旧货店买了块怀表。再后来她见了人穿羊毛线织的大衣,跟着人走了两条街,他让人从洛城给她捎了一模一样的羊毛线。再后来他当科长了,给她买了衣料、皮鞋,叫她去澡堂子洗澡,去理发店洗头,他爱看她高兴,她越高兴他越舍得给她花钱。他怎么成了“老虎”,他和她都稀里糊涂,用了几年他才想到了这句话:“山中无老虎”。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李秀梅。人家没和他老虎离婚,还把他带回史屯,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他能给她啥呢?连几穗蜀黍秫都没给成。
  他想,再洗洗,再洗洗吧。
  少先队员们催了,说老虎你摸球个啥呢?你那脸比老婆儿的缠脚布还长?得洗恁半天?
  等他们喊着走下坡,看见搓衣服的石板光光亮亮,让水洗得星土不染。他们问:咦,老虎呢?……
  三头牛看见了。这就是为什么它们不错睛地瞪着老虎的原因:它们早就看透他的打算。他的打算他自己倒是在最后一刻才看清的。老牛们把人看得可透:谁悲谁喜它们一看就明白。它们一动不动,一声不吱,看着这个跪着一条腿的残废人流泪了,然后就头冲下往水里一扎。
  坡池也就是两丈多深,老虎会点水本来是淹不死的,不过厌生的老虎意志如铁,要沉就绝不再浮起来。
  等蔡琥珀扶着哭得偏偏倒倒的李秀梅来到坡池边上时,村里几个男人已下水把老虎弄上来了。老虎灰白一个人,嘴里流出白生生的蜀黍浆、黑泥水、血液。他已死了一阵了,两只眼还羞答答地垂看着自己更加残缺无用的那条腿。
  当天葡萄听说老虎投水的事就想:老虎还是仁义的,没去投井。他刚当上老虎时,到井台上打水,葡萄和他说了一个媳妇投井的事。说她害得村里人只剩一口井了,老虎一定把这事记下了,他才去投坡池的。
  在史屯街上开模范会时,葡萄碰上了五合。五合把葡萄拉到一边,眼睛盯着葡萄胸前的大红纸花,笑着说:“模范模范,有‘馍’有‘饭”了,可别忘了你五合哥呀。”葡萄叫他有话说有屁放,她还得领她的奖品呢。五合说他到陕西去找零工做,在一个农场碰见一个老头,和死去的孙二大长得可是象。



………
第九个寡妇五(5)
………


  葡萄问:“啥农场?”
  “农场里尽是上海、南京、西安的学生娃子,自愿到那儿开荒种地的,”五合说。“我那天从他们种药材的田里经过,见个老头儿蹲在那儿拾掇黄芪。当时有人正把我往外撵,我还叫了他几声。他没回头。过后我也好笑,叫啥叫?他还能真是二大的鬼魂不能?”
  “那农场在哪儿呢?”葡萄问。
  “在宝鸡那边的山里。”兰桂男人说。
  “宝鸡比洛城远不?”
  “咋着,你想去?”
  葡萄楞住了,半天才魂不符体地扭身走了。
  “天底下长得象的人可多了。人越老越象,你看老头儿老婆儿都长一个样儿!”五合对着她的脊梁叫。
  这时模范们都要排队上戏台,葡萄跟上队伍,走到戏台边上,有条大粗嗓门叫唤:“葡萄!”
  葡萄一回脸,见叫她的是史春喜。史春喜穿着洗白的军装,没戴帽子,圆圆的脑袋一层厚头发。他跟着葡萄往前走,一边说:“我复员到公社了!”
  葡萄脸一红,心里骂自己,他做那种蠢事,你脸红个啥?她嘴上问他啥时回来的。他说昨天晚上刚回来。两人说着话,她迈上了戏台的梯子,大喇叭开始唱歌:“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歌声太闹人,葡萄听不见春喜还在说什么。春喜在说:回来就听我哥说,你给选到公社当模范啦!……
  春喜看着葡萄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拐进了幕条子里。他自己脸上还是那个热哄哄的笑容,褪不下去。葡萄穿了件蓝衫子,是自织的布,用淀染得正好,不深不浅,领子袖口滚了红白格子的细边,盘钮也是红白格的,头发梳成髻,额头上的绒绒是梳不上去的碎头发,真是好看。春喜以为当兵四年,早就把葡萄这样的乡下女人不看在眼里,可一看见她,就象又回到那个疯狂的晚上。
  春喜听见戏台下的人开始拍巴掌,模范们一个一个上台,领奖的。史冬喜是公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